第六章 小赛一场

　　通向晒台的的门一打开，我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晒台上居然有一个小足球场。比三对三的大一些，比五对五的小一些，差不多是一个篮球场的大小，前后左右和顶部都被铁丝网罩住。
　　我们跟着达申申钻进了铁丝网笼子里。笼里的草皮是人工的，但做得特别柔和，踩上去的感觉几乎和高羊茅草差不多。场地上规规正正地划上了白线，球场的两端各有一个金属的小门，门框和由细铁链编织成的球网都没有上漆，保留了原有的金属色泽，很有一些金属朋克的味道。门背后的笼子铁丝网上布满了凹坑，离门框越近就越密集。凹坑有深有浅但大小都差不多，不知道为什么要在铁丝网上弄出这些坑来，难道是哪种装饰风格，可不怎么好看。
　　“这里原来是个游泳池，我强烈要求才改成了球场。”达申申说。
　　“你又不怎么住，费这力气改它干吗？”我问。
　　“当时以为会搬过来常住，可没想到……算了，不提了。”他回答。
　　一侧的小球门里放着一个足球，沈润走上过去用脚掏了出来，捧到手里看看上面印着的阿迪标志，“这款球怎么没见过？”
　　“这是本届世界杯用球的设计样球，还没有发布，是阿迪的老大送给我爸的。上次他回来发信息说放在这儿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达申申回答。
　　“阿迪的老大，难道阿迪是个帮派吗？”沈润问。
　　达申申被逗乐了，“就是总裁。总裁，老大，都一个意思。”
　　家里布置得如此豪华，又阿迪的总裁有来往，想必达申申家的身世非同一般。我不好意思开口问，怕显得太市侩。
　　沈润不停地用脚地把球拉过来再用脚尖把球兜回去，一下一下越来越快，动作不仅快而且很舒展，球简直就像粘在他脚底一样。
　　“真是个好球，只可惜我们在赛场上是踢不到了。”沈润脚下不停，感叹着说。
　　我们几个都是因球结缘，踢球也都是我们最大的爱好，看沈润这么炫技难免有些心痒。
　　达申申率先伸出长腿，想去断球，沈润从容脚底向后急拉躲过，然后脚后跟一磕传到我的脚下。
　　我这边刚得到球，黄丰已经到了面前，重心放低一副全力防守的样子。笼子里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队，我和沈润，达申申和黄丰一队。
　　小场地足球特别考验脚下技术，我远没有没有沈润这么出色。从大学生足球联队开始我们四个就在一起训练，互相都知道彼此有多少斤两。但人都有自尊心，虽然没有其他观众，我也想尽量遮掩。于是，我只是将球控住，不敢贸然做动作，得到机会就把球传回给沈润。
　　沈润本来就球性娴熟，这狭小的环境正好适合他发挥，达申申尽力阻截却始终不能将球断下。沈润玩得不亦乐乎，各种花式拉球、起球、颠球，交叉步，把对手耍得头头乱转，也把我这个队友看得眼花缭乱的。几分钟下来全是他在独自带球猛攻，万不得已才把球交给我过渡一下。
　　达申申性格冲动，常常轻易出脚断球，被晃过的次数已经不计其数。不过笼子里空间太小，他又身高腿长，刚被晃过几步就又能追上。加上黄丰意识出色，始终游弋在球门前补位，几个回合下来沈润并没有制造出什么威胁。
　　沈润再次持球突破，向左一晃骗开达申申的重心立刻转向右面。达申申跟着强行拉回身体向右堵截，没料到沈润脚掌一抹，又转回左边。达申申低吼一声，腰腹发力再次勉强把重心调整回左面。
　　沈润这小子今天是存心要让达申申难堪，左脚换成右脚拉球身体跟着一转，就像变魔术一样又转回右边。达申申每次转向都不留余力，全靠着出众的核心肌肉力量硬将重心拉回。这一下再次被晃，就算身体力量再出色也调整不回来了，顿时摔倒在地。
　　沈润以为终于将对手彻底摆脱，右脚拨球准备加速突破过去。他知道达申申身高腿长，就算倒在地上用腿扫一下也能拦截很大的范围，所以特意留了余量，向右又横带了一步才敢向前。
　　没想到达申申倒在地上，腰部猛然发力一挺，双腿前伸直直地朝着皮球捅了过来。沈润被吓了一跳，没料到还有这招。
　　我以为这下球肯定会被破坏，远端的黄丰也已经起动，准备跑过来抢球，我赶紧扫了一眼自己和球门的位置准备防守。不曾想沈润反应更快，硬是一下把球踩住，躲过了达申申的这一脚。只是身体因为惯性停不下来向前冲去。沈润左脚发力，鱼跃从达申申上方飞过过，踩在球上的右脚脚底一拉，在身体失控之前把球拉向我的方向。
　　如果仅仅就球性而论，沈润是我接触过的所有球员中最好的，就算国家队的贺寒冬和徐大涛恐怕也比不上。可他有两个坏毛病，一是太独，二就是传球总是太随意，总以为别人也同他一样什么球都能拿下来。这一下就是，球是朝我传过来了，可速度慢得让我上前接球也不是等球到脚下也不是。
　　黄丰此时已经越过倒在地上的达申申和沈润，追在球后朝我冲过来。要是我在原地等，肯定会被他追上，以他的能力顺势过了我射门不在话下；要是冲上去接，这是一个二分之一球，想要拿稳的同时避过对手阻截，对我而言实在太过勉强了，万一丢球门前就一点防守也没有了。
　　没有时间思考，我一咬牙把心一横，还是冲了出去。球到跟前，灵机一动有了主意。我不停不拿，脚尖直接朝球一捅，球向右侧的铁丝网飞去。这一记完全出乎黄丰意料，不明白我要干什么。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我加速向前，错身从他边上跑过。这时皮球撞到笼壁反弹了回来，铁丝网偏软卸掉了大部分的劲道，饶是我捅出这一脚用了很大的力量，也只软趴趴地反弹了一些回来。但这已经足够了，我追过去赶在黄丰转过身来之前把球拿到脚下。
　　总算投机取巧，和铁丝网协作二过一，把黄丰晃过了。面前还有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达申申和压在他身上的沈润。这两人身高都不低，倒在地上把半边的场地给拦住了。想要绕过，又怕身后的黄丰回追。
　　我决定再出奇招，要是玩砸了也不会太丢人。左脚把球一拨稍作调整，右脚脚尖直戳皮球底部，将球搓了起来。球从达申申和沈润上方飞过，两人见了一个挣扎着要起身去追，一个拼命压着不让他起。
　　铁笼的球门一米宽半米高，从二十多米外挑射对我而言介于有把握和没把握之间。我稍稍收了些力，所以球速有点慢。
　　球划了一道抛物线，落地之后弹跳了几下准确地朝着门内咕噜噜地滚去。我满以为肯定是进了，心里已经在复盘自己今天这一场小赛的表现，觉得应该没有太露怯的地方。虽然利用笼壁反弹不算什么太炫目的神技，只能算是出其不意，但也算是有创意的亮点吧，如今只要球能进门，今天自己的表现就不算太难糟，也能挣得几分面子。
　　但看着球在草地上不时跳一下地滚动着，我又想起了对叙利亚队时的那脚射门。这球如果能进就是天意，我就不放弃足球继续踢下去吧，我满怀希望地想着。
　　可事与愿违，我这次还是想多了。
　　达申申在被球从他身上越过时才刚从地上爬起来，球过中线开始起动回追，但球在门前一米，居然已经快要追上了。我眼睁睁看着他倒地一个滑行，硬生生在门线前用长腿把球破坏了出去。
　　不光是我，沈润和黄丰也都惊呆了。只知道达申申身材高大，弹跳和头球都不错，可从他刚才的起身到倒地破坏，冲刺速度竟然能快成这样。就算球速偏慢，但毕竟场地小可供加速的距离不长，这爆发力可真够惊人的。
　　球被踢到一边停在了角落里，我们都没有回过神，直到达申申再次爬起来跑过去把球拿住的时候，还都沉浸在惊讶之中。
　　而我，除了惊讶，还有点失落和沮丧。
　　“好，我们进攻。”达申申招呼队友上前控球，黄丰这才跑了过来。
　　“我去，这是人类吗？”沈润边跟上去边感叹。
　　达申申足弓一推，球给到黄丰脚下，沈润也已经贴了上来。黄丰抬起手臂向外撑开，想先把球拿住稳一稳。没想到沈润却完全不照套路来，不等对方把球拿稳，直接伸出脚就是一顿乱捅。这一阵乱拳把黄丰逼了个手忙脚乱，几次差点失掉球权，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局面。但沈润还在身后不依不饶，别说组织进攻就连护球都快做不到。
　　我察觉黄丰几次抬头在寻找达申申的位置，于是率先一步朝达申申和他之间插了过去。
　　黄丰脚一抬，沈润也察觉到了，立刻就要抛下黄丰朝着可能的传球方向起动。
　　“别过来。”我连忙给他提醒，但话刚出口，沈润就已经冲了出来。
　　黄丰看似要传球的脚从球上跨过，脚腕一转，终于带着球转过身来，而沈润已经离开了防守位置被晃过了。
　　闪出空间之后，黄丰不再犹豫，右脚把球调整一下，左脚脚弓直接就是一下。球划了一个弧度直奔我方球门而去，潇洒的动作和漂亮的弧线，与我刚才那脚偷袭相比高下立现。
　　这样的球以我现在的水平十次也未必能踢出一次，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奇怪自己怎么到现在还不肯面对现实，居然还会生出继续踢球的想法。
　　就在这时，球砸在门框的角上高高地弹了起来，黄丰竟然也没射进！
　　球直向上弹起，被顶上的铁丝网挡住又落了下来。
　　我和达申申同时起动朝落点冲去，但我的爆发力怎么能同他相比。他迈开长腿，两步就跑过了中线，赶在球落地弹起再次落下之前凌空抽出一脚。
　　被抽中的皮球发出了“嘭”地一声巨响，球速快得眼睛根本来不及捕捉。足球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次出现时，已经撞在球门上方一米处的铁丝网上，比小手指细不了多少的铁丝编成的笼网“哗啦”一声像水面一样以撞击点为中心向外荡漾开一道波纹。而球居然嵌在在铁丝网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落下来，在笼壁上留下了一个球形凹坑。
　　现在我终于知道网笼上的凹坑是怎么出来的了。达申申头球好我是知道的，以头球见长的国家队山东籍中锋苏茂盛也曾夸赞过；速度快，刚才我们也都见识到了，但他这一脚劲射，更是出人意料地强悍，单就力量而言已经算得上是世界级了。
　　我们三个都站在原地张大嘴巴动弹不得，这一脚的威力实在太惊人，比刚才展现出的速度更吓人。
　　“这些坑都是你提出来的？”沈润指着门后的铁丝网问。
　　“我自己一个人又踢不了比赛，只能射门玩儿。”
　　“我忽然觉得有点渴了，不想踢了。”沈润说。我赶紧点头，黄丰则已经在往笼子外面钻了。在这么小的笼子里，挨上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没人想冒这个风险。
　　“好吧。”达申申意犹未尽地把球踢进球门，抹了抹头上的汗。
　　出笼子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网笼上密密麻麻的凹坑。门框范围内有球网保护网上没有凹坑，最远的凹坑离开球门也就一米左右。虽说笼子里的空间有限射门肯定都不会很远，但对于能在铁丝网上踢出凹坑的大力抽射，这个准头真是很不错了。
　　下楼梯的时候风一吹，我觉得背上有点凉才发现衣服都湿了，在前面的达申申背上也湿了一大块。沈润不知道是累得还是吓得，居然有些喘。只有黄丰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额头一滴汗水也不见。
　　“黄丰，你体力真不错。”达申申也注意到了。
　　虽然就踢了没几下，但是在这么小的空间里来回冲刺、折返的动作黄丰也并没有少做。
　　“我从小在体校训练。”黄丰耸了耸肩，“体校的教练最看重两样，一是动作标不标准，二就是体能。”
　　“嗯？你是在体校学的足球吗？”我有些意外，“我一直以为你也是什么俱乐部青训体系出来的呢。你踢球动作和国家队那些队员很接近，有些小动作的习惯都一样。”
　　“国内的教练接都差不多，基本上是一个套路。只强调每个动作都要标准，不怎么看重个性差异，也不懂得因人而异地施教，不过这样训练至少可以保证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丰哥很厉害的。”沈润插嘴道，“他曾经有机会加入四川成都盼盼俱乐部队的。”
　　“真的吗？”我和达申申都惊讶地叫了一声。我虽然不怎么看国内联赛，但成都盼盼还是知道，达申申怎么看都像个外国人，居然也知道，可见这家俱乐部在国内足坛的地位。
　　黄丰狠狠瞪了一眼，沈润就不说了，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事儿。
　　“润！”达申申问，“你是俱乐部青训队的，还是体校里开始踢的球？这带球怎么练的，就跟长在了脚上似的。”
　　“都不是，我在一家外国人的少儿足球训练营开始踢的球，俗称课外兴趣班。还不赖吧？”沈润得意地笑了，“我这是小时候从一部动画片里学来的办法。那部动画片的主角每天球不离脚，时间一长带球护球就成了下意识的动作。我就是这么练的，整整三年，球没离开过脚。”
　　“三年？！这有点绝，随时都带着球，不会被认为是神经病吗？”达申申问。
　　“你和欺负我的那些大孩子一样，你们才有神经病呢！难道不觉得很很酷吗？”
　　“欺负你的大孩子，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没什么……就是那些留级生。”沈润含糊地回答，赶紧扯开话题：“我很可怜的，经常都是一个人自己玩。”
　　“一个人怎么玩？”我问。
　　“对着墙猛踢一脚，然后接反弹回来的球。”沈润说。
　　“听上去很可怜的样子。”我说。
　　“润，”达申申上去勾住沈润的肩膀，动情地说：“一个人踢球的寂寞我懂。”
　　“达哥。”
　　“你们俩个戏精够了！”黄丰冷冷地吼了一句，才总算没让他们再继续演下去。
　　“我要是从现在开始时刻带球，也能练成你那样？”达申申听了沈润的方法，有点动了心思。
　　“你恐怕练不成他那样。”我给他浇了盆冷水，“他可不光是球性娴熟，你没发现他脚下动作的速率还特别快吗？过你和掏黄丰脚下球的那几下，他脚下的速率恐怕要比你们快至少一半。”
　　黄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达申申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你这神勇无比的爆发力，我们练一辈子怕是也练不出。”我说。
　　黄丰和沈润更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达申申这才高兴了点。
　　“走吧，我们下去坐坐。”达申申招呼我们下楼。
　　我有些嫉妒，自己怎么就没有这些天赋呢？
　　“你们坐坐，我去拿点喝的来。”大家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定之后，达申申说。
　　我们看着他走进偌大的厨房，走到一台有我家客厅正面墙那么宽大、像五开门大衣柜一样的冰箱前，在门上的面板上点了几下，接着把冰箱右下角的一整块给抽了出来，像飞机上的配餐车一样推到我们面前。
　　“要喝什么自己拿哈？”不知达申申摁了什么，配餐车的侧面自动向上收起打开了，露出一排排的格式饮料。
　　这又是什么高科技，组合冰箱吗？我心里说今天算是来值了，开了大眼界了。
　　“我去！你家就没有低调一点的东西吗？取个饮料不需要这么酷炫吧？”沈润惊叹。
　　“挺酷的，是吧？我也挺喜欢这台冰箱的，很科幻。”达申申嘿嘿笑着，把柜门打开，拿了一瓶苏打水，“哥儿几个都别客气，自己拿。”
　　黄丰随手拿了一瓶运动饮料，我拿了一瓶乌龙茶。
　　“我得好好挑一挑，你这儿新鲜玩意儿可真是不少。”沈润说。
　　达申申做个随意的手势。
　　“你这儿可真够……大的。”我说。
　　“嗯，是有点大。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你们能来陪陪我，我很高兴。”
　　“楼顶有一个足球场，这是有点儿大吗？”沈润拿出一瓶颜色很好看的玻璃瓶从冰柜里探出了头，“还只是偶尔来住一下的行宫，你在北京的家得大成什么样？你老实交代，首富马云腾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和黄都觉得这个玩笑很应景，开得恰如其分。
　　没想到达申申脸色一变，“你们都已经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