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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
听到这熟悉的温醇嗓音，刚才在梳水武馆还能表现的旁若无事的方乐秋，此刻突觉分外委屈，眼眶通红，死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流下来。
过了小半会儿，见无人推门进来，夏云溪微微皱眉，随手把自己正看的一本中土地理录放到一旁，拉开院门。
映入眼眸的是泪水在眼眶流淌，却倔强地仰起头，不让它流下来的少女。
瞥见她手上胡乱包扎的伤口处有鲜血渗出来，夏云溪不禁叹了口气，一把将这二货姑娘给拽进院子来，回到房间从玉簪里取出绷带止血粉等寻常外伤药物——出门在外，有诸多不便，因此有了储物空间，为防不时之需，夏某人便有意识地储存些内外伤药物。
撕开手上绑着的那截袖子，牵扯到伤口，方乐秋终于忍耐不住，泪水流出来，委屈巴巴道：
“先生，疼——”
再怎样早熟，她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与夏云溪相处时，便有了她这年纪该有的表现。
方才在梳水武馆时，因为心不在焉，所以不觉得痛；可当回到翠鸣巷，来到李先生这儿，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了剧烈痛楚。
眉梢一挑，夏云溪没好气道：“忍着些，待会儿便好。”
渡入一丝气机进去，方乐秋立觉疼痛渐消，除了有些瘙痒之外，便丝毫不觉疼痛。
龟蛇功阴阳滋生，生机流转，有包容万象海纳百川的意蕴，夏云溪修炼天蛇换骨功后能够那么快生龙活虎恢复过来，大半靠的便是龟蛇功。
暂时缓解方乐秋的痛楚，根本不在话下。
痛感消失，方乐秋便有余力去关注其他事，察觉到自己胳膊贴近手掌位置，有一股微不可觉的气机滋养流动，不免惊奇道：“先生，这就是武夫气机？”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皆需仰赖武夫气机流转。
武夫九境，每三境都分别对应了精、气，神三者。
唯有掌握了武夫气机玄妙，跻身养气四境，才可勉强说自己是真正登堂入室。
现下方乐秋就是以晋升“炼气”为目标而努力奋斗着。
到了养气四境，就是在江州大小也算个好手，方乐秋生活便不至于那般拮据了。
“嗯。”
夏云溪用鼻音敷衍回应，仔细检查了下方乐秋的伤势，确信应当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便给她缠上干净纱布。
看着自己手上那被处理得极好的伤口，不知是想起什么事，方乐秋突地开始傻笑起来。
夏云溪斜睨一瞟，眼神就仿佛是在看待某种与狼是近亲，长相极为像似的犬科动物。
“你傻笑什么。”
炫耀似地舞了舞手，方乐秋咧嘴笑道：“因为除了我爹娘外，就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往常我受伤，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处理包扎的。”
夏云溪心弦一震，微垂眼帘，藉着低头喝茶，掩盖自身情绪变化。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手怎么弄成这样？”
脸上洋溢着的笑意消失不见，方乐秋声音低若蚊蝇道：“就是……就是我自己弄伤的。”
夏云溪目光平静凝视着她，方乐秋立时将头垂了下来，不敢与他对视。
“乐秋。”他没来由地唤了她一声。
方乐秋下意思抬起头来。
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夏云溪面上噙着淡笑，语调一如既往的和煦温柔。
“我在天河寺应当曾经说过句话。”
“万事都有先生给你扛呢。”
方乐秋蓦地红了眼眶，将来龙去脉全数讲了出来。
了解前因后果后，夏云溪没立时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反问道：“你想加入长河宗么？”
方乐秋重重点头。
说不想那都是骗人的，在江州城不知有多少人对拜入长河宗而趋之若鹜。
他再问：“你舍得把这机会拱手让人？”
迟疑片刻，方乐秋轻轻摇了摇头。
拜入长河宗，这可是她幼时曾经的梦想，现如今梦想便快要实现，她怎舍得放弃梦想。
手指轻敲石桌，带着几分莫名韵律，此刻夏云溪的神情稍显肃穆，有了几分为人师表应有的模样。
“乐秋，待你今后长大成人，未来离开江州城后，或许会碰上许多不得不选择妥协的事情，许是因为力有未逮，许是些别的缘故。”
“这些先生都能够理解。”
“可我还是希望，至少在你未长大前，能够遵循本心，不畏惧强权不忍气吞声，怀揣着满腔傲气热血，欲比天公比试高的志气，做自己想做，说自己想说的！”
“年轻气盛，这也不全然是贬义词。”
言及此处，夏云溪话语微有停顿，道：“乐秋，你可知佛家所言的人生八苦？”
“不知。”方乐秋老实摇头。
“人生八苦，其中有一苦便叫‘求不得’。”
“生命苦短，不过悠悠百载，先生希望，若干年后你回首望时，能够少些遗憾，不后悔自己当年为何不强硬些，能够‘有求必得’！”
此前一直垂着头，浑身散发着颓丧郁气的方乐秋，放在膝盖上的拳头陡地攥紧，仰起头大声喊道：“我该怎么做，请先生教我！”
望着重新恢复朝气的少女，夏云溪低笑一声，摇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先生能帮你这一次，不能帮你这一辈子。”
方乐秋正觉失望之际，又听他不疾不徐道：“可先生能为你做一件事。”
歪着头，方乐秋眼神带着少许茫然。
手指微微屈起，夏云溪身子前倾，在方乐秋光洁脑壳上轻轻一弹，然后顺势搓了搓她的头发，柔声道：“那便是帮你善后，收拾烂摊子。”
“有先生在背后给你撑腰，只管放手去干。”
方乐秋眼神明亮，方才的死气沉沉悉数一扫而空。
向夏云溪行了一礼，少女斗志高涨，昂首阔步地离去。
目送她离去，夏云溪无奈失笑，把院门锁好，走出家门。
去履行自己方才所说的职责。
…………
亥时三刻，江州内城。
从江州城最大的勾栏的离开，段晟扶着自己的老腰，回想起与方才那位倌人的缠绵，隐觉力不从心。
哪怕武夫精力旺盛，可自己毕竟年事已高，没法再像年轻时那般不知节制。
抬起头看了眼天空，今晚云层厚重，把那轮皎洁明月彻底掩盖住，只有寥寥几颗星辰点缀夜空。
江州城虽然没有宵禁，可街道路上却无灯火映照，外加今晚月黯星稀，若非段晟作为武功小有所成的四境武夫，眼力惊人，否则还真容易摸黑摔倒，或是掉进什么坑里。
藉着微弱月光前行，来到通往柳叶街的必经之处，段晟蓦地脚步一顿，眯眼眺望前方。
隐约能够看到，哪里站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因为月色黯淡，瞧不太真切长相，只觉气度超然。
“来者不善。”
作为一名老江湖，见到这明摆着是守株待兔来堵他的男子，段晟心底立时得出这么个结论来。
可他毕竟混迹江州城多年，城府深厚，虽惊却不乱，沉着问道：
“阁下何方神圣，来找段某有何目的？”
夏云溪两手负在身后，审视着浑身肌肉紧绷的段晟，低笑道：
“鄙人姓李，特地前来给我那不成器的学生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