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好好活下去吧

　　声嘶力竭的惨叫，哭泣声，大喊声，纷乱的脚步声，缓慢而绵长，似乎很遥远，也似乎近在耳畔，在他迷迷糊糊的意识中搅动着，此起彼落，忽高忽低。
　　好烦，就不能让死人安宁些吗？……浮空舰到了？现在来还有什么用？……珊朵拉会伤心吧？他头脑昏沉，思绪一片凌乱。
　　耳畔的混乱吵闹还在持续，似乎永远不肯停歇。安静！他想大吼一声却发不出声音，眼皮也沉重得抬不起来。
　　是了，自己快死了……或者已经死了？
　　呛人的浓烟夹杂着血腥味涌进鼻端，有点喘不过气。好像还有火焰的热气炙烤着。疼痛的感觉从全身传来，越来越强烈，他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好像以很难受的姿势侧倒着。全身湿漉漉的，身下似乎浸泡着黏糊糊的液体。
　　什么情况？还有，我到底死了还是没死？
　　沉重的脚步声在靠近，有人在耳畔砰砰敲打着。他心中一惊，沉重的眼皮猛地抬起。
　　眼前一片迷糊，视线中充满裂纹和花白，他努力聚焦双眼，还是一片裂纹和花白。不对，是一块破裂的无色水晶一样的东西，外面有一个模糊的古怪金属脑袋正朝里望。
　　黑魔？
　　他下意识左右望去，想找到自己的巨剑。才发现自己在一个侧翻的金属盒子里，盒子极其狭小，就像一具棺材，里面还藏着一些奇怪的管子和金属线。盒子好像被巨大的力量撞击过，右侧的金属扭曲变形，露出一个撕裂的口子。原来盒子里应该充满淡蓝色液体，现在大多都从裂口流走了。
　　我被黑魔族抓住了？
　　一阵剧痛从四肢百骸袭来，他低头望去，看到的却是一副陌生的躯体：瘦弱矮小的躯干上穿着古怪的短袖衣服，裤子在大腿那里就截止了，露出光滑的淡黄皮肤。胸膛上深深插着两片尖锐的金属断片，看样子是从盒子裂口脱落飞出的。耳鼻有黏黏的液体流出，他撑着沉重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纤长白净的手掌上全是鲜血。
　　这不是我的手掌，也不是我的身体！
　　怎么回事？他大脑一片恐慌茫然……我，是谁？
　　破裂的无色水晶外，那个古怪金属脑袋凑近了，正在朝内细看。全封闭的头盔，由金属和某种不知名的材料构成，显得很精致。嘴部有一个猪嘴一样的凸起，上面布满小孔。眼眶部分用浅黑色水晶密封着下，水晶内一双眼睛睁盯着他。
　　看不清真实面目，但感觉不像是黑魔的风格，黑魔们没有这么高超细腻的制作手艺。
　　不等他细想，那个金属脑袋突然惊喜的扭头叫起来，一种古怪的语言。不是黑魔语，不是通用语，也不是顿特人语，但他不知怎么感觉很熟悉，一下听懂了。那个金属脑袋叫的是：“这有个还活着！快过来帮忙。”
　　几个脚步声靠近，接着不知用什么在敲打和锯割着金属盒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属盒子装有无色水晶的一侧被打开，无力反抗：他找不到自己的剑，也找不到任何武器，脑袋沉重无比，一身强横的能力不剩余丝毫，四肢软弱如初生的婴儿。
　　浓重的烟雾涌入进来，他虚弱地咳嗽起来，差点晕过去。3个金属脑袋蹲在他面前，透过烟雾观察着他，全身包裹着厚厚的土黄色衣服，一丝肌肤也不露出。
　　一只手伸过来，拿着一个面具罩在他脸上，柔软弹性十足的触感像是鱼胶制成，面具有着一个猪嘴样式的凸起部分，眼睛部位似乎是透明水晶。烟雾被隔绝在外，新鲜的空气进入口鼻内，窒息感消失了。
　　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瓶子对他胸口的伤口喷出水雾，湿润清凉的触感传来，疼痛感大为减轻，鲜血也停止流淌。
　　然后3个金属脑袋一起把手伸了进来，一边叫着“轻点！”、“别碰到他的头”、“小心，他的腿！”，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出金属盒子。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动，有人在喊：“能看到吗？能说话吗？”他沉默着，晕眩昏沉的脑海乱成一团。
　　“RL3051，快过来！马上送他到急救仓。”那个声音说。
　　一个好像金属方块一样的东西飞了过来。金属方块有两只可以任意角度扭转的金属细肢，一块黑色水晶板闪烁着符号和数字，发出古怪的声音，语调中没有丝毫情绪：“RL3051明白，马上执行！”
　　金属方块飞到他身边，随着一连串轻微的声音，这个方块快速滑动拉伸起来，眨眼功夫变成门板一样的金属框，金属框之间撑开厚布带编成的网，就像一张小吊床。
　　古代地精的炼金傀儡？他迷糊的猜测。
　　他被抬上这张吊床，两条柔中带硬的带子咔咔合并在一起，将他的肩部和腿绑住。接着，吊床移动起来。
　　他勉力侧头，想看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在他昏沉的视野里，出现一个无比开阔的大厅，地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金属盒子——他刚刚就在其中之一。
　　大厅中部，有一个巨大的炸裂口，厚厚的地板已被炸穿，露口可以看到下面一层。炸裂口四周百米范围内，很多金属盒子扭曲翻滚成一堆，高温融化的金属软倒在地面。到处是火焰和烟雾，焦黑的碎片和残肢洒满各处，无数道鲜血涂红了地面。
　　火焰和烟雾中，隐约看到一些人影，有的以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一动不动；有的呆坐在地上，满面血迹和黑灰；有的抱着伤口放声惨叫；还有的在惊慌爬行和奔逃……
　　很多个金属脑袋正穿行在废墟间，不断救助伤者，用那种金属方块变化的小床运走。还有一些人型的巨大金属体，力大很大，帮助抬起钢铁和石块，分开金属盒子。
　　这一切景象闻所未闻。……这是哪里？我……还是我吗？
　　他思绪翻腾，心神剧烈激荡，眼前再度一黑。
　　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一点光线，一丝声音，沉寂空无得令人疯狂。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之火孤零零的飘荡在黑暗中，正不断溃散，一丝一屡挽留不住地飘逸而出，被黑暗吞噬融化。很多记忆开始模糊起来，生命存在的印痕和轨迹正逐渐化为虚无。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白色光团从远处飞来，停在他面前，摇摇欲坠的光芒让他有种同病相伶的亲切感。
　　光团中浮现出一个少年熟悉的脸，黑发褐瞳，用复杂难言的眼神久久凝视着他，似惋惜、似悲伤、似无奈，最终化为一声释然的微笑。
　　白色光团移动起来，猛扑过来紧紧包裹住他，想往里钻入。但两团灵魂之火本能的排斥着，互不相容。相持了一阵，虚弱感更强了，两团灵魂之火已陷入即将奄奄一息的境地。
　　一道微不可查的银光闪过，他感觉排斥的力量消失，少年的灵魂之火猛地钻入自己内部。无数陌生的画面和记忆汹涌而入，如大海的巨潮冲击着他脆弱不堪的意识。
　　在最后昏迷的时刻，他隐约听见一个正在消散的声音：“既然我们都将消失，那么带上我那份，好好活下去吧！——拜托了，公爵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