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屋中之人

　　
　　几个小时前。
　　浮岛上的日出总是来得很早。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卧室里的时候，伊萨·坎贝尔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屋子里，助眠熏香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
　　利索地翻身下床，找出旁边仆人准备好的衣服，伊萨面对着墙边巨大的穿衣镜开始穿戴起来。
　　幽蓝色的魔法火焰在特制的灯罩里摇曳摆动，为阴沉的房间里带来些许光芒。
　　在昏沉的灯光下，伊萨仔细地整理着身上的衣着。
　　“领子立起来，保持对称！”
　　“衣摆抚平，翘起来像什么样子！”
　　“腰带要系好！给我箍紧它！”
　　“裤子都不会穿吗？裤腿打直！”
　　他仿佛看见自己的母亲出现在镜子里，站在自己的身后，严厉地呵斥着。
　　火光一阵闪烁，镜子里的他依旧孤独。
　　扣好了外套上的最后一个扣子，伊萨对着镜子，双脚并拢，身体站得笔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头银灰色的短发，下面是一双金色的竖瞳，皮肤白皙，面容虽然稍显稚嫩，但却有着几分英俊成熟的男性味道。
　　唔，头发有点乱。
　　如果母亲还在浮岛的话，这个时候恐怕早就开始训斥自己了吧？
　　他伸手抚平了杂乱的头发，身子一挺：“穿着完毕，母后大人！”
　　刚刚经历变声期的嗓音有些沙哑，但他依旧尽可能嘹亮地喊出这句话。
　　不过无人应答。
　　伊萨苦笑一声。
　　明明母亲还在的时候自己是这么讨厌这些条条框框，不过现在只剩自己一人了，他却感觉有些落寞。
　　伊萨将手伸向一旁的石台，捧起一个王冠。
　　说是王冠，但其实并不是多么精美华贵的东西，仅仅是一个金属制成的银色头饰，上面遍布斑驳的刮痕，处处透露着古老和陈旧。
　　伊萨记得它之前其实还是金色的，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彻底褪色了。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破玩意儿，居然就是龙族的王冠，居然就是龙王身份的象征。
　　伊萨拿起王冠，轻轻放到自己头上，比划比划后，又放了回去。
　　对自己来说还是太大了。
　　不管是这个王冠，还是这个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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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岛上的训练场坐落在一座大山山顶，高耸的山峰从中生生切断，断面被凿成一个盆地，而训练的广场就位于这个盆地中央。
　　黎明的晨光照射在盆地顶端的边缘处，随着时间推移而向下渗透着，一点一点驱散着阴影。
　　偌大的训练场，只有伊萨一个人，不断以不同的招式破坏着训练石板，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回荡在广场上。
　　族内的年轻一辈全部都在这里进行战斗训练，而在他们当中，伊萨总是每天第一个到达训练场的人，而这全都源于他的母亲，前龙王代理，也是龙族的王后陛下所制定的严酷训练方案。
　　每天早上破晓时分，伊萨就必须立刻起床，在规定时间内穿戴好衣服，在规定时间内赶到竞技场，然后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招式训练。
　　而他的母亲则会起得更早以便全程监督伊萨的表现，并且冒着尚未散去的夜色，一同前往训练场进行训练。
　　没错，哪怕是尊贵的王后陛下，她也从不享受舒适的生活，以身作则地监督伊萨的作息。
　　而训练场上的这些魔力石板，则是族内一位名叫德里达的元老为伊萨准备的。
　　凌晨的训练场并不对外开放，在他的母亲不辞而别之后，他便要求以这样的方式独自练习。
　　这是他作为龙王的继承人······不，是作为新晋龙王能够享有的一点点特权。
　　训练场一直到上午才会开放，这意味着在此之前伊萨可以完全独占整个训练场，虽然这并不代表超过了规定时间就不会受到惩罚。
　　不过现在负责惩罚的人，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啪啦！
　　当最后一块石板碎裂在地上时，场上只剩下一堆碎石。
　　“哈·····哈······”
　　伊萨喘着气，感受着体内的沉闷感。他的体温高的惊人，白皙的皮肤也变得火一般通红。
　　这是身体剧烈运动后即将过载的征兆。
　　呲——
　　伴随着刺耳的滋滋声，一道道白色的高温蒸汽从伊萨的肩胛和大腿外侧喷出。随着体内热能的释放，他的体温迅速回落，皮肤也变回白皙。
　　“才这么点训练就会过载，果然还是锻炼得太少吗······”
　　自嘲地摇摇头，伊萨收好武器，脑袋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训练场的一个角落。
　　若是在以往，每当招式结束时，就轮到王后陛下和伊萨的实战对练。
　　啊不对，准确来说是王后陛下用伊萨当沙包来进行单方面对练。
　　回想起那段憋屈的日子，伊萨有些怀念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怕那片地都被自己滚了个遍吧？
　　或许是长期挨揍习惯了，现在没有母亲收拾他的日子，伊萨居然感觉自己有些皮痒。
　　“要不等会还是去找个陪练吧？”
　　将训练剑放回架子上，伊萨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出了训练场。
　　原本训练场大门是由另一位名叫伯古勒的元老看守着，不过今天他却反常地并没有出现在门口的躺椅上。
　　“要不要找洛娜斯呢······虽然她肯定不会拒绝，但是她实力太低，完全没有陪练的能力。”
　　早晨的阳光和煦温暖，山间的微风带来铺面而来的凉爽，路边密布的花草树木则提供了清新芬芳的空气。
　　“要不还是找雷娅吧······不行，她下手太狠了。或者······”
　　沿着山间的步道向着自己的城堡走去，伊萨一路上不住地自言自语着。
　　自从母亲失踪之后，他便渐渐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就会以此来排解自身的孤独和烦闷。
　　很快，小镇的轮廓出现在山脚下。
　　虽然浮岛的面积并不算小，可作为一座漂浮在宇宙里的浮空岛屿，土地的珍贵程度绝不允许伊萨自己建一座多么恢宏大气的城堡，哪怕他是龙王。
　　历代龙王的城堡，都位于居住区小镇中央的那座低矮的三层城堡里，比一般的住宅楼仅仅高一层而已。
　　“还是找阿特拉斯吧，反正他也经常找我的茬。”
　　步入镇上街道铺设的石板地面，啪嗒啪嗒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
　　按照王后陛下安排的日程表，伊萨此时应该返回城堡吃早饭，经过简单的淋浴后再度前往训练场和其他族内晚辈一同进行上午的训练课程，吃完午饭需要对上午的内容进行复习，而晚饭后，则是长达四个小时的阅读时间。
　　唯一相对自由的，便是下午的短暂时光。不过自从母亲离开之后，伊萨将这部分时间全部用来调查她的去向，甚至为此放弃了和洛娜斯跟雷娅的玩闹。
　　当然，以他龙王的身份，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生活的。
　　他理应待在浮岛最高处的翼拥殿里，坐在那个明显比他整个人都大的王座上，接待一位又一位氏族族长，处理一个又一个政策问题，审批一份又一份枯燥文件，过着看似高贵却苦不堪言的无聊生活。
　　他之前确实是这么过的。
　　但随着他把所有的工作都推给了代表炎龙的赤翼氏族族长——塞卡德斯·希森之后，伊萨也终于能够回到他原本厌恶无比，现在却又十分向往的条框生活里。
　　谁让自己和他的女儿——洛娜斯·希森是打小长大的好朋友呢？
　　“或许还是该练练逆鳞反和柄冲这样的反制招式？不知道阿特拉斯那个家伙扛不扛得住······”
　　沉浸在自言自语中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街道上出奇的寂静，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早晨显得尤为诡异。
　　空旷的大街上，没有早起干活的镇民，也没有彻夜巡逻的卫兵，只剩下伊萨的脚步声和自语声，寂寞地回荡在小镇上，宛若一座死城。
　　伊萨沉思着走入城堡大门，同样没有注意到原本看门的卫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笔直的回廊上，阳光投过落地窗铺撒在地板上。伊萨穿过长长的回廊，交错沐浴在阳光和阴影下。
　　整个城堡也没有任何佣人。
　　伊萨依然自顾自地走着，咕哝着，对周围的异常熟视无睹。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死循环生活已经令伊萨很难留意到身边的变化，或者对于他来说生活就是一道不断重复的表演罢了。
　　他已经麻木了，麻木到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怎样的险境。
　　直到他坐上餐桌，熟练地戴上餐巾，这才发现桌子上空无一物。
　　“为什么早饭还没有做好？”
　　伊萨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问道。
　　“诶？”
　　原本每天站在那里伺候自己进餐的女仆不见踪影。
　　“丽丽，你在厨房吗？”
　　无人应答。
　　“摩玛？”
　　鸦雀无声。
　　“爱恩？丽萨？”
　　一片死寂。
　　伊萨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他扯掉脖子上的餐巾，冲进厨房。
　　所有的餐具厨具摆放的整整齐齐，压根没被移动过。
　　空气里安静的只剩下少年的喘息声。
　　他跌跌撞撞地跑上楼，闯入佣人们的休息室。
　　所有的床铺都被褥整齐，床单平滑，昨晚根本没有人睡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萨仔细回想今早的见闻，细思极恐——
　　自己今天就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
　　慌慌张张跑出餐厅，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转，跑过走廊，跑过储藏室，跑过会客室，跑过藏书馆······
　　整个城堡再无任何人影，空气安静地有些不真实，一切就好像在做梦。
　　伊萨轻轻咬了下自己的舌头，一股轻微的疼痛感袭来。
　　这不是梦。
　　终于，少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入顶楼的大门，这是他母亲所住的卧室。
　　哪怕所有人都消失不见，至少那个盒子肯定在这里······
　　嘎吱······
　　房门打开。
　　然后伊萨看见了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火红的头发分外醒目。
　　“塞卡德斯？”
　　那位被他委以重任的族长？
　　伊萨忙不迭地向他跑去：“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城堡里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
　　但他跑到一半就顿住了，因为此时的塞卡德斯居然身着一身火红色的铠甲。
　　一身由他的火属性魔力凝聚出来的炽热铠甲，繁琐华丽的花纹闪烁于上，结合处呈现出细密的鳞片结构，与着肩胛和大腿外侧的两对矩形喷气孔，伴随着呼吸一张一合，似乎是件活物。
　　“贵安，我尊敬的小陛下。”
　　年轻成熟的男人站起身问候道，唯一没有铠甲覆盖的面部露出和善的笑容。
　　“今天的训练如何？”
　　在没有父母的日子里，塞卡德斯待他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一般，会对他的生活嘘寒问暖，也会邀请他时常到自己的住所共进晚餐。
　　但伊萨感觉这个男人今天有些奇怪。
　　为什么，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那种复杂，又有一点狠厉的眼神。
　　不好的预感在伊萨心中浮现。
　　“你为什么在这里？”
　　还召唤出只有战斗时才会用上的龙甲？
　　他没有问出后面这一句，塞卡德斯的样子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后腿几步，伊萨不着痕迹地靠向一个柜子。
　　“因为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会来这里的。”
　　塞卡德斯不怒不恼，仿佛没有看见少年脸上的怀疑之色，只是悠闲地走到房门前，轻轻关上了大门，慢悠悠地道：
　　“让我来一个一个回答你的问题吧。”
　　伊萨慢慢靠近那个柜子，一脸提防地看着他，藏在身后的左手悄悄打开了柜子，触动里面的机关。
　　“首先，这里的人都被我疏散了，他们都还活着，所以请陛下放心。”
　　疏散？
　　伊萨眉头一皱，手上却不着痕迹地伸进打开的暗格，此时塞卡德斯完全背对着他，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
　　“其次，我之所以在这里，是想和陛下谈谈。”
　　“谈？”伊萨悄悄摸出一个黑色的盒子，塞进自己的衣服内衬里：“你想谈些什么？”
　　“别那么冷漠嘛，伊萨。”
　　塞卡德斯直接呼出他的名讳，正如平日里那样亲切：“这次我们抛开君臣的身份，像以前一样，好好聊一聊如何？”
　　“像以前一样？”伊萨冷笑道：“以前你可没穿着龙甲跟我聊······塞卡德斯，你是不是······”
　　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剩下的部分：
　　“······是不是来杀我的？”
　　“啊哈哈。”男子闻言转过身来，高大雄壮的躯体屹立在伊萨面前。
　　“说真的，怪不得玩猜谜的时候我老是输······”
　　呼！
　　金红色的火焰在他的身上燃起，炽热的能量汇集在塞卡德斯的脸上，化作一副狰狞冷酷的面甲，取代了他原本和蔼可亲的笑容。
　　“你的直觉，真是出乎意外地准确呢。”
　　炽热的气息从面甲上的排气孔喷出。
　　深沉的敌意化作猩红的光芒，从面甲上的眼缝里渗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