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道士

　　上回说到李康一听儿子有救了，当下就带着几名精壮的下人动身去找那个姓胡的火居道人。
　　听下人说那胡老道半年才开一次卦，但卦相无一不准，平日操持家事，刨田种地，都不在话下。
　　这位儿问了，道士不住道观里，也不云游四方，不救济苍生，怎么还成家立室在住在村儿里了，怕也是个江湖骗子吧。
　　还真不是，道士也分什么道，火居道算正派，也身穿道袍、头戴道冠，手持拂尘。
　　但是和别的不同的是可以结婚生子，成家立室，能喝酒吃肉，出师以后就要自寻生路。
　　什么降妖捉怪，相面测字，风水占卜，圆光寻物，什么的都干，但多半是为了养家糊口，说白了就是个走江湖的道士，五戒三厌乃是出家人所戒，和他们没关系。
　　书中代言，为什么李康不信住道观里的道士，反而去信走江湖的火居道士呢，这主要也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很大关系，这事还要从几十年前说起。
　　说李康小时候正是中原大分裂时期，国号不稳，今天这个皇帝，明天那个皇帝，谁的龙椅都捂不热乎儿，可是他们该怎么打仗就怎么打，老百姓的日子的还得过。
　　李康当时才十五岁，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说的就是他这个时候，他家境贫寒，所以生的是面黄肌瘦，饿的脸都快没有血色了，前胸贴后背，侧着身子阳光都照不出影儿，打远儿一看，就像一根烧火棍在那杵着。
　　再说说他家，穷成什么样呢？家徒四壁那是肯定的，可是得分漏不漏风，顶棚漏不漏水，整个屋子就和蜂窝煤似的。
　　可是干净，主要是啥也没有，就一个炕，一个水缸，一个破桌子，外屋还有个烧饭的炉子，耗子都能记住地方，往后儿这家打死都不来一次。
　　夏天好说，除了蚊虫泛滥也没别的，大不了喂一夏天蚊子，赶上刮风下雨的日子并不多，房子再不结实也不至于塌了。
　　冬天才是最遭罪的，三口人贴一块儿取暖，又饿又冷，想想得多难受。
　　李康十岁时候才有个不开裆的裤子，一件衣服穿四季，怎么穿四季？秋冬塞棉花，赶上春夏暖和了，再把棉花掏出去穿单层，就是这么穷。
　　李康父母三十多岁，给地主家做佃户的，一年到头睁不了几个歪瓜裂枣，可好歹饿不死，就这样也不知道多少年。
　　那时候兵荒马乱，百姓过日子也是提心吊胆的，贼匪流寇那是遍地都是，没有几天太平日子。
　　就说这一天晚上三口人在屋里睡觉，就听外面嘈杂刺耳，李康他爹披衣出门一看，正是山贼下来屠村抢东西了。
　　谁都知道这帮人可不比官兵，不分青红皂白，不管男女老幼看见就杀，然后卷东西走人。
　　李康他爹知道这时候可没个地方跑，一把拽住李康就往屋里水缸里按，告诉他不管听到啥就是别出来，然后就把盖儿盖上了。
　　李康也是吓得体若糠筛，腿都软了，躲在水缸里不出来。
　　水缸不大，也没多少水，可是塞三个李康都够用，他在这黑咕隆咚的缸里大气儿不敢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外面没动静了，估计那伙山贼也走了，这才哆哆嗦嗦的从缸里爬出去。
　　李康出门一看，外面房子烧的烧，塌的塌，死尸焦炭满地都是，村民逃的逃，死的死，整个村子除了李康没有第二个喘气儿的了，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他在死人堆儿里搜出了他爸妈，便跪在地上抱着尸体哭了一晚上。
　　哭完了他寻思，如今这父母没了，那自己留下来总得谋个生路啊，不然也对不起他俩，这么想着，咣咣咣在地上对着父母磕了三个响头就走了。
　　他一路上晓行夜宿，饮露摘果，大道不敢走，只能走荒郊野路，路有鞍马兵贼，野有虎豹豺狼，水路还有波涛之险，保不准还有水蛇鱼鳖，好几次差点把命儿丢了。
　　有道是：不历风波险，不知行路苦，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
　　虽然家里啥也没有还整天挨饿，可好歹在父母身边，也不为小命儿担忧，如今一个小孩儿孤苦伶仃，也不知道去哪儿，当时还不如和父母死一块儿，也落个痛快，想到这儿，鼻子一酸，蹲着路旁抹泪儿。
　　不过他命不该绝，谁都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他路过哪儿就在哪家当学徒，什么酒馆，棺材铺儿，也不挑，找也是找小的不起眼儿的铺子，大点的铺子谁收这么个病秧子，让他端三个碗，再放一个就拿不动了，咔嚓一下子全碎了打死他顶个屁用，他的小命还没三个碗值钱呢。
　　李康从小饿到大的，当学徒给个馊吧窝头都能吃，晚上在店里随便找个旮旯都能睡，可那也比在外面风餐露宿强。
　　所谓学三年帮三年，在师傅这儿学了三年你还得伺候师傅，帮着再干三年，是为了报答师傅传授之情。
　　这李康东一家西一家，前前后后也过了十多余年，再加上他不偷奸不耍滑，谁都乐意用他，吃的再差也比小时候强。
　　说有一天李康去集上帮师傅置办东西，还没到集市就看见路边躺个老头，约摸着六十多岁，定睛一看，这老头穿个全是补丁的破道服，头顶的簪子都是弯的。
　　他认得出来，这是个老道，可是看他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眼看着快饿死了。
　　这往来路过的人多是多，可是没人管，李康不说心善，可是总不能看见人家饿死在路边，当下从怀里掏出个烧饼放他手上，那烧饼本来也是准备晚上吃的，如今就给这老道，也算是功德一件。
　　那老道原本双眼紧闭，嘴巴子抽搐，闻着烧饼味儿一下子睁开了，是真饿够呛，抓着烧饼就往嘴里送，一眨眼的功夫儿，这巴掌大的烧饼没影儿了。
　　那老道吃了个烧饼也缓了过来点，坐起身道了个：无量天尊，贫道失礼了。
　　李康看这老道虽然道衫褴褛，可是身形清瘦，鹰钩鼻子，深眼眶，谈吐不俗，没有清风可也有些道骨，就问他为何一个道士能沦落如此之惨。
　　那老道惭愧一笑，说自己姓李，名肃，有个道名叫：李得道。
　　李得道是一个火居道人，家住太原清徐县，和李康一样家中不幸被贼人所掠，自己一路逃到这儿的，途径几处也算卦算命挣了几个钱。
　　可是到这儿以后没人信这个，一个老道，除了自己学的那套东西以外什么也不会。
　　也没人见过道士帮忙刷碗洗筷子的，自然挣不着钱，再加上身体本来就有伤，饥倦交迫，没坚持住躺路边上起不来了。
　　李康一听也暗自叹息，如今这世道太乱，自古以来，道门变化无端，最为洒脱，朝游三山，暮踏五岳，心似白云常自在，轻点道术定乾坤，如今连这般逍遥自在的人都能惨遭路边，等人施舍。
　　李康摇头正要告辞，谁知那李得道拦住他说二人虽萍水相逢，但一笔写不出个“李”字，你我皆姓“李”，如今相遇也是定数。
　　称又见李康骨骼清奇，生的是富贵面相，若依贫道所言，你将来定是大富大贵之人，咱们不能以眼下困顿，度量今后穷通。
　　李康一听乐了，暗道自己烂命一条，论斤卖都卖不了两个烧饼钱，没饿死都不错了，哪有什么富贵命儿？
　　再说你自己不去讨那个富贵，反倒在这儿路边躺着，谁信呐？
　　当下便推辞拒绝，表达好意心领了。
　　那老道仿佛也看出来李康不信，一甩拂尘，口中念念有词，说自己方才暗生一卦，这城外江中有一怪。
　　而且三日内必有一场大雨，到时水漫此城，全城上下都会被洪水卷走，但只要除了那个怪，就会相安无事，而且李康的富贵也全在那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