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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云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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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关于端岳王朝的了解和研究材料大多来自一本叫做《端岳志》的史书,由于年代久远,这本史书章节多有散佚,且作书之人已不可考。后世史学家们对于这本书也是争论颇多,原因一是这本书所讲述的历史过于奇幻,很多的史学家从一开始就质疑其真实性,认为这本书应当是一本类似于史书体裁的小说;二是因为这本书的作者在行文上过于春秋笔法,有很多地方语焉不详,对于其中事件的原委描写详实的很少,因此很多人怀疑这本书附会大于写实。
  
  据《端岳志》记载,东玄洲常年战事,兵戈不断,端岳边军每年战死沙场的将士高达三成,事实上的死伤惨重。
  
  端岳王朝边军每年上番的时间固定在春初和秋末两个时间,与王朝科考取士的春秋两闱相连。每年这两个时间上京城长安都会很是热闹,士子进京和府兵赴边都会是举国的大事。
  
  至于其他时候如战事吃紧之类的,朝廷会另发昭示募兵。
  
  平日里偶尔有零零散散的百姓来投军,则大多不规定时间,在军中的待遇也跟府兵一样。但是如果没有大功的话,回乡后仍然为普通百姓,不落府兵户籍。
  
  端岳治正十六年,立春前后,一如往年,边关补兵。
  
  云州城南的官道上,一队队的来往军士,有些是云中军的巡营兵,有些是从南边陆续到来的折冲府上番的府兵。除了这一队队的军士之外,官道上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路人,背挎行囊,没有府兵的甲胄装束,也不成群结队,零零散散、慢慢悠悠往云州城的方向走。
  
  云州城是一座军镇,基本没有什么百姓,一座城大体上就是一座兵营,只有个别的军士亲眷实在放不下自家的儿郎,不远万里来这座城里做一点勉强糊口的小生意,除此之外这座城里基本没有普通老百姓。
  
  这些不远千里来做生意的小生意人们目的也不是为挣钱。虽说不一定能时长的见着,但能在一座城里,好歹也能算是远远的陪着丈夫或是儿子从军了,只不过这样的人比之屯兵六十万的云中都督府来说,算是少得多了。多数时候,这些官道上零零散散的赶路人大多都会是来投军的。
  
  端岳王朝边军主要的兵源是全国一千六百多座折冲府每年来来往往的府兵,除此之外也会有一些不是府兵的青壮自愿来边地投军,不过毕竟是很容易就送命的差事,所以这样自愿来投的总还是少数就是了。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中间,一个低头走路的年轻人并不起眼,与旁人一样风尘仆仆,短褂长裤,袖口束紧,裤脚绑腿。本是一身干练,但许是赶路太久,那一身衣服被尘土污垢染得看不出来颜色就看着不像那么一回事了,头发虽然束起来用一块半点也不像头巾的破布条简单的扎了一下,但还是看着乱糟糟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灰头土脸也看不出来本来的样貌。这个看着有些邋遢的样子在路人里一点也不出奇,倒是年轻人手里攥着缰绳牵在身后的一匹马引来了不少路过之人的关注。
  
  毕竟是离边军的营地不远了,来来往往的又多是一些朝廷正规的军人,对战马这种物事自然都比较感兴趣。年轻人牵着的这匹马一身枣红,全无杂色,膘肥体壮走步踩点,一看就不是那一般农家百姓犁地拉车上不了大阵仗的驽马。就那块头和走路的姿态,懂行的一打眼就知道必然是上等的宝驹无疑。
  
  一个看着有些落魄的年轻人,看装束就不是军人却牵着一批足称神骏的战马,马上还挂着端岳边军制式的横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赶路的方向自是往云州城去,大半是要去投军的。
  
  普通百姓投军这种事在端岳王朝的边军之中是一件很值得敬重的事情。边城都是军人,知道边疆战事的惨烈,南边的百姓有勇气来参军的都自然要被高看一眼,本事如何且先不说,但至少勇气不差。
  
  这个牵着马走得有气无力的年轻人姓李名长安,一路走走停停时近日落终于到了云州城下,入眼便是云州高耸近入云的城墙和城门上那中规中矩两个大字“云州”。这一路走来,印象里也就京城长安的城墙比这里高一些。在一路走了个把月的李长安看来,城墙越高说明城池越重要,既然云州城的城墙跟长安城差不多,那想来云州城差不多也跟长安一样重要吧。
  
  城门口人来人往,进城要排队,还要接受盘查。城门口一众军士甲胄齐全,入城的人必须一个个查验身份行囊,没有问题方能入城。作为边塞战略重地,云州城的防卫一向很严格。时近日落,云州城前还排着长长的一队人等待进城,等到李长安排到城门洞前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
  
  城前负责查验的军士领头的是一名校尉,亲自查验他们的身份路引。轮到李长安的时候,那校尉看了眼他的路引,又看看他牵着的那匹马和马背上那柄连鞘的横刀。那长刀的样式和如今军中配置的战刀不是一个制式,应该是上了年头的,虽说也是军刀但与现下军中被端岳工匠们改良后装配的横刀还是有些区别。
  
  那校尉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把目光转到李长安身上,面无表情道:“来投军?”
  
  “是。”
  
  “这马是你的?”
  
  “是。”
  
  “哪里人?”
  
  “兖州。”
  
  那校尉盯视着李长安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示意放行。他觉得这个看起来跟其他来投军的人一样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有一点特别,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李长安抱拳致谢,校尉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李长安牵着马往前走出几步,那校尉看着这个感觉上不大一样的年轻人背影忍不住又说了几句,告知年轻人投军的录兵处在城中校场,今日已经休歇了,要投军得等明日;进城后可以先去西南角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再去报名。
  
  李长安脚步稍顿,点了点头继续往城里走去,那校尉又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才继续开始干活。
  
  穿过长长的城门洞,李长安借着月光和路边零散昏暗的灯火第一次看到云州城内的景象。没有南边城池的灯火繁华,相比于那座天下之首的长安城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端岳王朝富庶,京城长安是东玄洲第一大城,夜间坊市更是繁华异常,过了丑时都还有商家店铺开门营业。一到夜间,长安城里仍能亮如白昼,城外几十里都能看到长安城那照得半边天都通明起来的灯火亮光。
  
  相比于长安城,这云州到了夜间就冷清的很了。城门一关,街上来来往往的除了刚进城脚步匆匆的赶路之人外,就是来往的巡营军士,没有闲逛的,更没有喝醉酒满街找春楼勾栏的醉汉。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赶了个把月的路,终于到了此行目的地。这座看着荒凉的城池,就将是他接下来要呆很久的地方了。这一路上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偷跑出家门这件事,好几次走在路上差点就忍不住掉头回去了。可一想到回去的路也不短,加之才走一半连个云州的影子都没摸到就回去,李长安觉得委实有些丢人,所以就这么三步一回头的来了这儿。自小到大没吃过苦的李长安觉得自己能坚持一步步从长安走到云州,绝对是个值得好好说道一番的大事情。都说江湖路不好走,自己走了一路除了吃了二斤土、睡了几回荒草堆,李长安也没觉得江湖路哪里难走了。
  
  过去吃土的一个多月在脑海里兜兜转转撒了一会弯,李长安平复了一下心情,牵着马就着路边稀拉昏黄的灯光往城南的宿营地走去。
  
  作为边地关城,云州城内是有宵禁的。宵禁以后城里城外除了当值巡逻的军士,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随意走动,违者杀无赦。李长安他们是属于最后一波进城的人。城门已关,半个时辰以后宵禁就要开始了。
  
  云州城为了给这些刚进城的人安排个去处,在城池的西南角常年安排有一片营帐以供住宿。军镇多是军人,自然粗犷,这片营帐只提供住宿,吃食干脆没有,全凭自己解决。如果自己也没带吃的又找不到人搭伙,那就只能饿着。
  
  拴好战马,当值的军士带着李长安到达给他暂住的营帐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了。一人坐在桌边翻书,另一个坐在他对面正在说着些啥,看样子上下嘴皮打架打得很是起劲。
  
  那领路的军士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剩下营帐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或者准确来讲是两人面面相觑,那个翻书的自李长安进门连头都没抬一下。
  
  边军营帐内左右都是大通铺,帐中间隔开摆着几张勉强算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李长安在通铺上找了个空位一边把行囊放下一边观察先到的两个人。
  
  坐在桌边翻书的那人,一身读书人的儒衫,身形消瘦,面容冷肃加上鹰钩鼻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有些冷暗。从李长安进入营帐到现在,那人一直在研究捧在手里的那本书。
  
  坐在那冷硬年轻人对面的也是个年轻人,面容看起来就柔和许多,一身短衫轻便干练。如果不是从头到尾滔滔不绝的说话显得有些话痨拉低了旁人的印象,他应该当得起姿容俊美的评价。
  
  在李长安观察他们的时候,这个长得有些漂亮的年轻人也在观察他,并且还主动搭话:“唉,新来的?也是投军?”
  
  虽在问话,还问的是废话,但那年轻人也不管李长安给没给反应就先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赵平川,凉州人氏,比你早到了几个时辰大概。”
  
  姓赵的年轻人边说还边指了指坐在桌边翻书那个儒衫读书人,继续自言自语:“这人可能是个哑巴。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了,我跟他说话说了一下午,他都没搭理我,一直在看他手里那本棋谱。”
  
  李长安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也算打招呼,但并没有说话,只是找了个木盆去打水准备把走了一路背过来的那一脸一身的尘土都洗一洗。
  
  那个漂亮的年轻人见这新来的也不说话,一边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后脑勺,一边小声嘟囔:“这怕不是又来了个哑巴?这他娘的,老子还不得寂寞死?要不要换个帐找个能说话的一起住……”。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坐在凳子上的屁股却是挪都没挪一下。
  
  李长安就着冰凉的井水,把一身的尘土都洗了洗。脸上层层叠叠的尘土都洗掉,原本包浆的脸终于露出真容,不如先前那赵平川长得好看,只能说算是面容普通里面好一些的那一撮。洗漱一番周身轻松了很多的李长安又打一桶水灌满水囊,然后提着水囊和木盆走回营帐。木盆放回原处,从包裹里拿出干粮提着水囊走过去坐在四方桌边空着的一边坐下,面朝着营帐的门,抬头能看到帐外。把水囊干粮都放在面前,然后看着另外两个人。
  
  三人围桌坐。
  
  赵平川有些好奇的看着李长安的一系列动作,但是没有说话。李长安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定定的看着那个儒衫读书人,赵平川随他的动作也看着对面那人,场面寂静无言语,但是看人的人目光执着。儒生本来并不在意,继续研究自己的棋谱,但是大概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执着的眼神让他皱了皱眉头,但是仍然没有抬头,却是开口说话了:“有什么话直说,拉家常就算了。云中军人多,云州营也大的很,云中军打仗也很多,过了明日以后能不能再见到都是两说,没有交朋友的必要。”
  
  原本要翻书的手指了指对面的赵平川:“包括你。”
  
  赵平川撇了撇嘴,但是没有反驳。
  
  李长安从那读书人开始说话就一直认真的看着他。见他说完,这才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帐门外,也是第一次开口,自报家门:“我叫李玄,兖州人,来投军。”李长安给自己起了个化名叫李玄,毕竟自己的名字跟京城长安是一样的,有些特殊不大方便。这一点在家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所以偷偷摸摸弄路引什么的时候就一直用李玄的名字,李长安觉得光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他聪明的很,不比某些人差了。
  
  那读书人抬头,认真看了一眼李长安,示意他继续,然后低头接着看棋谱。
  
  李长安继续说话:“我来这里投军,保家卫国算是一方面,自小听说边军打仗很多也很苦,想来看看。想建功立业也是一方面,升官发财什么的,发财我不需要,升官可以有;还有就是想要证明,虽然读书我读不过某些人,但是打架我还可以试试。”
  
  这个某些人是什么人并未细说。
  
  李长安带着些思索在说话,沉默了一瞬之后笑了笑,“当然,跟你们说这些没有意义。只不过毕竟是要从军了,我听说进了军营,同袍似兄弟,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跟你们成为兄弟,但是能认识多一个人也不算坏事。”
  
  对于这一点,赵平川很自然的举双手表示赞同。那个读书人也没有表示反对,反倒是犹豫了一瞬主动开口:“我叫刘文周,字清文,洛阳人,来参军。”
  
  这一下,长相漂亮、咋咋呼呼的年轻人赵平川很是有些吃惊,猛的拍了一下李长安的肩膀,指着刘文周对李长安说道:“我说,兄弟你可以啊!我跟他说了一下午的话他愣是一个字都没理我。你坐到这还不到半柱香,这家伙不光开口了,还说了自己姓甚名谁来自哪里,来干什么!”说着又猛的对着李长安抱拳,“就你这本事,兄弟我服气!”
  
  动作夸张、大呼小叫!
  
  面对赵平川咋咋呼呼的动作和言语,李长安没有多说什么。现在知道了临时和自己同帐的两人的大致情况,也有了一定的印象,在没有多余的接触,这个程度基本就算可以了,所以也没有多余的废话,示意了两人也可以一起吃之后,自顾自就着水囊里的水开始啃干粮。
  
  场面恢复了略有些冷清的状态,但是很明显赵平川不是个能够冷清下来的人。刘文周一个下午没给他一个字他能自顾自叨叨好多个时辰,现在都知道了姓甚名谁之后他更不可能闭得上嘴,所以直到李长安吃完干粮,走到床铺边准备休息,再然后刘文周捧着棋谱也回到床铺,再到赵平川自己躺到那张大通铺上,他说话的嘴,一直没有停……
  
  时近午夜,帐里大抵上算是静悄悄的,最能说的赵平川已经在自己的说话声中睡着了。不过兴许是在说梦话,睡着的赵平川还在念叨,只不过旁人也听不清他念叨的是什么就是了。刘文周没有声音,连睡觉也没有声音,李长安甚至发现刘文周睡觉连身都不翻,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至于李长安自己,刚开始是因为赵平川太吵,虽然困倦但生生被他吵得没有睡意,等到赵平川睡着了,李长安自己反倒失眠了。
  
  盯着军帐的帐顶看了一会,憋了尿的李长安似是才发现黑乎乎的帐顶也没什么看头,悄悄爬起来出去起夜。
  
  出了军帐的门,到茅房解手,然后去马厩看看了枣红马。李长安之前就给这匹马起了个名字叫朝云,他觉得很有日出东山的气势。这马是从一个白胡子老头的手里买来的,那自称姓言的老头看着颤颤巍巍,但是对这马那是爱惜的不得了。李长安花了好几天缠着那白胡子老头,废了好大的口舌,还花了一笔不菲的钱财。
  
  那老头若不是实在被他缠的烦了,是绝对不会把这马给他的。所以这一路上,李长安基本都舍不得骑这马。其实他也不是什么爱马之人,只是觉得赶远路就应该有匹马,一来是个伴,再来嘛……不牵一匹马怎么能显出来他是赶了远路的呢?只是没料到这走走停停一路下来,这还处出来感情了。
  
  这个地方是个临时宿营地,除了外围有云中军士巡逻,营地里基本没有人管。大概是抱着只要不闹出营地里面随意折腾的态度,所以这会儿他大半夜站在马厩边也没人来过问。
  
  李长安给他的战马添了些草料,马棚里没有几匹马,也比较安静。
  
  抬头看看月色,月亮很圆,但是在云层里时隐时现。
  
  李长安靠在马厩外的草垛上坐下,看着天上的云和月,莫名就有了些忧愁。
  
  以前在家的时候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偷跑出家门之前过的日子都算锦衣玉食,从没挨过饿受过冻,吃穿用度从来有人安排,所以他以前对于边军的一年四季怎么个过法从来也没个具体的印象。
  
  偷跑出了家门,日子就变得艰难了一些,但是好歹当时留了个心眼,身上带了好些值钱的物件。虽说具体怎么个值钱法李长安心里也没个数,但是换钱花了一路也不算吃了大苦。只不过毕竟从小都不是个操心的命,所以其实李长安不知道的是他这一路上卖出去的那半袋子串珠玉石什么的可能其中一件就够他从家里走到边关。但是说到底还是江湖路走的少了,加上市井乡间的买卖人又都是人精,见着了他这样的一看就是个江湖雏儿的愣头青自然是怎么狠怎么宰了。卖东西卖的贱了,拿银子换东西又换的不一般的贵,两头不着调,口袋瘪一半也没得话说。
  
  这是后来过了好久,李长安走江湖走的多了,又遇上些不坑人的朋友才知道的事情。之后每回想起这些个糟心事,李长安都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亏得慌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丢人丢的脸上火烧的不行。
  
  只不过当下李长安还不知道这些事,他现在的忧愁大概只是觉得自己自小过的日子和这些边关士卒比起来像是活在了天上,其实也不算忧愁,只能说这趟出门算是开了回眼罢了。一路走到云州,遇上不少来往上下番的边关士卒,听了也看了不少边军的事情。
  
  没有绫罗绸缎,也无锦衣玉食。边军士卒们除了那些为数不多挂着精锐二字的军团之外,大多普通士卒都是布衣皮甲,只有要害处才有那么几块薄铁片以作防护,但很明显皮甲这种东西防护当真有限,说不定箭矢枪头什么的扎得深了命就没了;这些人一日三餐都是火头营的大锅饭,十天半个月的饭汤里带一点油星就算是开过荤了;李长安还听说有些士卒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一戍边可能就是几个月几年见不到兵营外边的人。
  
  有个上了年纪的府兵跟他讲,当兵的多是大字不识的莽汉,往家里寄个信或者是收到了家里的信,都得找随军的文书给写一写念一念。就这么个简单的事情还得巴结着人,不然一个字写错或是念错了,可能千里之外的家人会觉得自家儿郎是已经死了。当然实际上边军死人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边军每年三成的阵亡数不是白来的,虽然云中军战力不俗,阵亡不至于到三成但也绝对不少就是了……
  
  李长安在见过了这些边关荒芜之后才有些明白了那个教他们读书的先生所说的“你们的锦衣玉食、安稳度日都是有人刀头舔血,拿着日复一日的不辞艰辛换来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李长安那个一身雍容的父亲就站在他们后面。那是李长安印象里,那个从来温文尔雅、从来面带微笑的父亲第一次面色有些凝重,还有一些他当时没懂,但现在才知晓那叫悲伤的表情……
  
  对于从小无法无天、上蹿下跳的李长安来说,像这样一个人在军营里边的草垛上待着,还能想一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并不多,所以想过了就是想过了,也没什么。李长安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继续看着天上的月亮。
  
  好像最近才发现,天上那轮圆月,撩拨人心的本事着实不小。
  
  偷跑出家门这件事,其实不光是因为想要给家里人看看自己的战功。每个少年郎都总有那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自小优渥的李长安一路上顺风顺水唯独不是心上人的心上人这件事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天下间表白心迹的男子最不爱听的那句话没成想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李长安还是很有些难过的。于是乎入了冬之后,李长安便偷摸开始准备出家门,好让家里人看看也让心上的姑娘看看自己能有一番何等作为?读书读不过某些人,打架还是可以的。
  
  周围寂静,天上月似水中一般波澜点点,李长安看得有些怔忪。转头看着远处的城墙似在水幕后,李长安便笑了,缓缓坐起身,吐了叼在嘴里的荒草,看了一圈周围什么都没看出来才说话:“老李,这一手不错啊!我以前咋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咋,有话说?”
  
  草垛侧后方的不远处一阵氤氲,缓缓出现一个微微佝偻着身子、双手笼袖的老人。
  
  “老奴李进忠参见殿下。”
  
  一身麻布长衫的李进忠凭空出现在李长安身侧,隔着一段距离,与李长安面朝一个方向垂首笼袖站着。李长安侧脸看着这位宫里来的内常侍,先前还一脸怔忪的脸上此刻歪着嘴角一脸的笑意。
  
  “老李,你啥时候找到我的?我这一路上走了这么久,都进了云州城了,你咋从来都没出现过?要不是今天你自己动作我都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人跟我出来了。”
  
  “回禀殿下,殿下离宫第二日,老奴是得了皇命出城来寻殿下的。”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殿下贵为龙子,样貌气势自与常人不同。老奴要打听,容易的。”
  
  “老李,这都离长安城这么远了,我爹又看不见你,你这拍马屁的习惯能不能收一收?咱哥俩聊点实在的成不成?”
  
  “老奴不敢。”
  
  李长安有些哑然,自打自己出生,这李大太监就被皇帝爹派到自己这边照顾自己,他其实是算看着自己长大了,所以就比较亲近,但是这位李大太监永远说话不温不火,开个玩笑他也不接,没劲的很。就老李这个称呼,还是自己争取了好久才叫成的。起先自己这么叫他他都不给反应,后来跟皇帝爹说了,皇帝爹当着老李的面笑着说这个可以有,他才算认可了老李这个称呼的。
  
  宫里的宦官能做到内常侍的其实不多,单单能同皇家姓氏这点就可见一斑。这样的人物,皇帝爹身边也只有两位,剩下的算上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位一共也就四个人。皇长兄李长陵身边有一位,妹妹长卿身边有一位,还有一位据说是被皇帝爹派出去常年在外,具体去做什么不得而知,李长安从小到大也从没见过。
  
  “我说老李,你这个不敢,是不敢称兄道弟啊还是不敢不拍马屁?”李长安一脸玩味的笑问。
  
  这一回,李大太监直接就连话都不说了。
  
  李长安其实也早就料到了他不会接这个话头,李进忠看了他七皇子十六年,他七皇子何尝不是看了李进忠十六年?老李什么尿性他堂堂端岳七皇子还能不清楚?
  
  李长安有些无聊地摆了摆手,指了指周围这一圈似水幕一般的涟漪:“说说吧,你弄这么大阵仗,该是个遮掩行踪言语的手段吧,为的什么?有话说?”
  
  李进忠闻言微弯了弯要,还是那个双手笼袖的站姿,“殿下,老奴出京前圣上让老奴带了几句话给殿下。”
  
  李长安沉默了一瞬,低头看着地上的荒草,声音低了些,闷闷的:“说吧。”
  
  李进忠似是对皇子殿下的情绪变化毫无所觉,继续开口:“陛下着老奴传话给殿下,既然决定要出来闯一闯,他当父亲的自然不会拦着,但是陛下希望有几点事情殿下要记着。”李进忠说着话转头看了眼李长安,七皇子仍然盯着地面,动也不动。
  
  “殿下出了宫,行走江湖也罢,从军打仗也罢,陛下希望殿下不要用皇子的身份欺负人,也不要死。”说到这里,李进忠的语气加重了一些:“还有就是不要破境。”
  
  这方天地,人间王朝的互相征伐千百年来如出一辙,千年万年间王朝更迭从未断过。但是历来无论王座归哪家,都有个铁定的规矩,便是坐在王座上的那人修为不能超过三境。至于何谓三境,便要从这世间修行法门说起。
  
  世间修行法门有千百种,不独在一二条路上。大部分的修行法最终会归结在“精气神”三途之上,比如儒家门生的浩然气是神修,修的是念力,修到高深处就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的大神通;佛门金刚是精修,修持肉身,高深处拳开山岳,五指断江,不一样的是佛门精修称作金刚,凡俗之子练武则叫作武夫;道家修真是练气士,修道成仙、炼化阴阳,高深练气士的本事自然也不比神修、武夫差了。总的来说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各有门路,不一而足,但是往往大门大户的都从不独修一门。比如佛门金刚修的是肉身,但是佛门六神通又是神修手段;再比如道家练气士修道成仙,但是修持肉身的法门不比佛门金刚、人间武夫差了,只不过好比树干和枝叶,各有侧重而已。
  
  至于境界,武夫、练气士、神修,同一境界之间不同修士强弱有别,只不过历来打架从不是拳头大的一定赢罢了。
  
  听着李进忠加重语气的一句话,李长安嘴角咧了咧,笑道:“这除了第一点我敢保证以外,后两点能不能改改?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对皇帝爹那个位子没兴趣。”他转头看着李常侍,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真正感兴趣的那些事他不想让我知道,所以从当年那时候起我就从没再问过。现如今我马上就及冠了,他不想告诉我的事我想自己弄清楚,以后会不会呆在京城都不好说。至于破境这件事……在京城他就让我压境,我这都压境压了六年了,真不敢保证哪天不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眼见李大太监又成了不接话的哑巴,李长安也有些无奈,“行吧,你带话给皇帝爹,事情我知道了,第一点我保证,第二点我尽量,我虽然没打过仗,但是我也知道刀头舔血这个事就没有谁敢说保证不死的;破境这个事我不保证。我爹要是不满意就等我能回去再收拾我吧。”
  
  李进忠没有发言,七皇子能说出来等他爹收拾他这种话就说明这事情基本没什么说下去的可能了,除非能有管得了他的人在。很明显,殿下虽然对他这个常侍很尊重,但说到底他还是个下人,管不了的。能管得住七殿下的,在这疆域万里的端岳王朝统共也就两个人,此刻又都远在京城。
  
  李长安没有什么继续聊下去的兴致,摆摆手:“老李,没什么别的事就回吧,我进了军营你也不可能时时都跟着,所以在不在的没有太大的区别,回去把话带给我爹就行了。我去睡觉了。”说完起身往军帐的方向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哦对了,我在此地的事不许透露给其他人,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回京之后我不在,你应该也不忙,有空多帮我照看着点长城和长卿,但别告诉他们我在边军。就说哥哥……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呢!等我回去给他们带一大堆江湖故事回去。”
  
  说完就径直回了军帐,没再回头。
  
  李进忠面朝军帐,站了大概盏茶的功夫,然后身影似隐入夜色,缓缓消散。
  
  夜深了,营地里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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