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的意义

　　“为什么我会活着？”
　　榭寄生诞生出了第一个问题，对于一棵小小的，需要寄生在别的植物身上才能够存活的植物来说，这个问题显得太过于多余，但在榭寄生有了思想之后这是第一个从“脑子”里蹦出来的问题。
　　暑去冬来，经历了几千几万个日月，这片无名的原始森林当中果树开花结果不计其数，粗略算来约莫不到千万个日月，伴随着草木生衰，但这个问题一直困扰在榭寄生的心中挥散不去。
　　一颗树木死去，榭寄生就要转移自己的根须，拔出自己的根茎继续寻找下一个宿主，周边的果树有不少都是榭寄生的“老熟人”，但两万年来，虽然能够感觉到周边树木似有灵性，但从来没有树真正和榭寂笙“说话”。
　　与其他植物相比，它的根茎深不进更深的土壤，森林里的土壤充斥着浓厚的魔力及养分却无力汲取，它所能做的只是把根茎伸入其他植物的躯干，和其他植物纠缠在一起，直到它死亡，再去找下一棵。
　　在榭寄生寄生的这颗果树长出第五十条年轮的时候，森林中爆发了不知何人的战斗，天地异变，只能感觉周围狂风呼啸，空气中原本丰盈的魔力一瞬间被抽走，它枯萎了，从萌芽以来的第一次，枝叶片片蜷缩，明明水分依旧充足，明明缠绕的果树也仍旧能从土地中汲取营养，但在霎那之间，这座森林变成了普通的森林，魔力尽失。
　　正当森林中万物孤寂之时，阵阵脚步轻盈向着榭寄生徐徐走来，像是个受了伤的女人，森林的中心虽然没有几天就会有人类经过，但她的脚步太轻，与其他人类不同的是，这个女人身上的气息让榭寂笙感觉很舒服。
　　她走到了榭寄生和寄生的这颗果树面前轻轻蹲伏下来，温柔的说着话，但榭寂笙不懂得人类的语言，说着说着好似一滴泪水滑落而下，依照惯例，无论什么东西，先品尝的植物一定是榭寄生，泪水顺着那女子的手掌温柔的飘向树干，随后被树干内榭寄生的根须拦截先一步流向它的体内。
　　但在品尝之后，以上的这些，就是榭寄生最后的感知，自此之后它便陷入了沉睡。
　　神陨森林中，风吹草动，极少有人类的痕迹，这些植物似乎长得过于茂盛，动不动就是几十米高的巨树，或者是方圆几里毫无缝隙的青葱草地，哪怕是阳光，在这样的午后都很难穿透森林枝叶的层层保护网穿透到地面。
　　脚步声罕见的在草地上响起，一个人类女孩儿的声音随即传来。
　　“据说原来的神陨森林中果树遍地，但自从百年前的一战之后，只剩下森林最中央的那一棵了。”
　　“不，或许是因为只有那一棵活了下来，才成了这绵延百里的神陨森林的中心吧。”
　　“莎莎！别动！”
　　四人走在森林中，为首的一名壮汉猛地一惊喊道，停下脚步，小心的观察着四周。
　　这四人此时无人敢动，最开始说话的小女孩保持着脚步前伸的姿势，一只脚颤颤巍巍的顿在空中。
　　“洛斯，把她拉回来，瑞克，观察四周”
　　第二个说话的人类女性用背后的弓箭一把套在莎莎的身上，一个用力，年纪不大的莎莎就被整个拽回，平稳落地。
　　“大叔，怎么了！周围…好像没有魔物的迹象啊？”
　　“是枯杀草”为首的壮汉卡瑞斯俯下身来，看着地面上一片枯萎的落叶，这片落叶看似枯黄，用手轻轻一捏就化为靡粉，与周围半人高的草丛合为一体，但在这样的森林中，枯萎的落叶似乎太不寻常了。
　　“咱们后退十步，然后从右边绕过去”
　　“可是！这是最近的路线了，不这样的话，咱们可能会掉入其他食肉植物的捕食圈”
　　卡瑞斯拍了拍年轻战士瑞克的肩膀。
　　“我们已经在捕食圈里了”他苦笑着说：“枯杀草和其他的食肉植物不同，它会消灭领地里所有的同类，尤其是在神陨森林里的枯杀草，恐怕周围百步都是它的捕食圈，咱们早就进来了。”
　　瑞克一个寒颤，脑袋四处张望，紧了紧腰上的背包，那里装着他的药剂，然后把手里的单手剑放到了背上，随时可以全速开溜。
　　又是两天的时间，四人才慢慢靠近了森林的中间，原本只需要一天的路程，但路上危险重重，天险遍地，这才又花了两天的时间，等到神木面前的时候，四人无不是蓬头垢面。
　　终于在良久过后，显得有些疲惫不堪的众人终于拨开片片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这就是神木！神陨森林中最后一颗果树，奇迹造物！”小伙子瑞克一脸兴奋的跑上前去，眼见这神木高耸入云几十人环抱不过来的巨大树干，慢慢的抚摸着果树的躯干。
　　仰起头，简直一眼望不到顶，这颗森林神木的高度早就已经脱离了人类的想象，再加上神力非凡和以前的各种传说都有关系，自然也没有人胆敢爬到上面测量其高度。
　　“别着急，虽说神木的周围不会有魔物，但还是小心地好。”大叔卡瑞斯说道。
　　“大叔你看！这周围，这周围全都是药草！”莎莎突然高兴的叫道。
　　卡瑞斯闻声赶去，在神树的一侧，其他树木的簇拥之中，齐刷刷的长着半米高的药草，晶莹剔透的绿色，粗略一看就有大概百十来棵，这要是全采回去，恐怕这辈子小队的药草都不用愁了。
　　“奇怪，怎么只有这一片才有，这一片可是长着榭寄生的啊”莎莎疑惑的看向神木，在神木庞大身躯的这一侧，极不和谐的长着一棵歪七扭八的榭寄生，深深的扎在神木距地四五米的位置，枝条奇细，扎进神木的根茎却硕大无比。就像一只极小的蚊子，用纤细的躯干抓在神木上，把口器扎进神木之中，把汁液吸进自己肥硕的肚子里。这棵榭寄生全身上下早就没有了枝叶，在神树周围，任何除了杂草以外低于百米的树木都是没有资格存活的。
　　“不要乱说，据说这是从百年前的大战之前就存在的榭寄生，久远了不知道，但在百年间从未有过任何变化，等等…瑞克！你在干什么！”
　　战士瑞克的单手剑插在地上，此时他手忙脚乱的抓着神木粗壮的底部，一步一步的向着榭寄生爬了过去，口中叼着一把闪亮的匕首。
　　“公会里的悬赏都放了那么久了，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接呢，这要是带回去恐怕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小子住手！这里据传是万明王的决战地，甚至是殒身地！此类灵物不能碰的啊！”卡瑞斯惊得冲上前去，这个新入队的小子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一点规矩都没有。
　　“你说什么？”瑞克回头看向大叔，话音未落，一只浑身漆黑的黑腐鸟鸣叫着，拍打着一对翅膀突然从一旁飞出，朝着瑞克就飞了过去，饥饿的黑腐鸟冲向瑞克的脸颊，鸣叫着用爪子不断抓挠着瑞克的脸。
　　“啊！”瑞克吓得一声大叫，紧紧的趴在神木的躯干上，被那黑腐鸟的爪子蹭到了眼睛火辣辣的疼，随即松开口中的匕首放到手中，朝着旁边胡乱的挥舞。
　　“这臭鸟……怎么回事，起开！”瑞克惊慌失措的喊道，早在来之前瑞克就已经拿定了主意，只要是自己把这颗不受人待见的榭寄生拿回去，领赏金不说，这一下自己的知名度可就有了！到时候岂不是各大队伍都要向自己抛出橄榄枝？成为最年轻的精锐佣兵指日可待！
　　“不好！快躲开！”游侠洛斯突然瞪大了双眼，只见那瑞克旁边捣乱的黑腐鸟没有被伤到，瑞克手中的匕首竟然朝着那榭寄生硕大的躯体划了过去，锋利的匕首瞬间划破了榭寄生饱满的根茎。
　　一股浅绿色的“浓汤”一瞬间倾洒开来，一头浇在瑞克的头上，一阵铁板上烤肉的吱吱声传来直接淹没了瑞克的惨叫，一切发生的极快，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瑞克的身体冒着白烟无力的从空中砸到地上，溅起一层泥土，没了声音，那只奇怪的黑腐鸟也失去了踪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这个笨蛋…”一不做二不休，卡瑞斯咬咬牙看向神木上那棵更加破破烂烂的榭寄生。
　　听公会里上了年纪的猎人说，没人敢尝试去动神木和他周围的一切灵木，哪怕是珍贵的药草也不过是神木周围生长的杂草罢了，就算是枯萎的榭寄生，因为寄生在神木上的原因，稍微有点经验的猎人都不敢冒犯，如果神木周围的生态遭到了破坏，神木另一侧的一半森林中，那充斥着魔物的森林万一冲破了神木的限制，那人类的城市恐怕都要毁灭。
　　神木之所以是神木，不仅仅因为巨大的体积，有传说中讲到，森林另一边的半兽人和魔物等等之所以没有过来攻打人类，完全是因为神木散发的威压和当年的万明王极其相似，所以才阻止了魔物的入侵。
　　但是既然都已经破坏了神木上的榭寄生，卡瑞斯看着地上仍旧吱吱作响的绿色浓汤，在地上腐蚀开来，地面出现坑洞，寸草不生，一咬牙，从背包里掏出钩锁，粗壮的手臂挥舞起来就是一扔，钩锁牢牢的绕着榭寄生残破的躯干几圈就被卡瑞斯的怪力拽了下来。
　　“这是一颗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榭寄生……没问题的吧！”
　　卡瑞斯心中也只能是抱着侥幸的态度了，榭寄生的根茎已经被划开，再加上就连他也眼馋佣兵工会里那丰厚的赏金，脑海中只是想了想自己病恹恹的儿子便立刻下了决定。
　　这样一棵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榭寄生被连根拔起，彻底脱离了寄生神木的时代，往日的残余一点不剩，飞向卡瑞斯的手中，被一双大手牢牢抓住。
　　看上去不大的榭寄生刚一脱离了神木，到面前一看仍旧有不小体积，这些错乱的枝条散落在地上和卡瑞斯的身上，却连植物该有的生机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死的？”
　　“队长！瑞克没事，但是受伤严重，身上被酸蚀的面积太大了，几乎没有任何完好的皮肤，怎么办？撤退吗？”
　　游侠洛斯拖拽着瑞克奄奄一息的身体到了一旁，旁边的莎莎强忍着泪水，手忙脚乱的开始施展治疗魔法，倒不是她有多脆弱，而是瑞克此时的样子太过瘆人，原本光鲜亮丽的新手战士，此时头上的头发直接被烧成黑色焦油粘在头皮上，全身上下还在冒着腐蚀后的烟，瑞克嗓子里还在不停的惨叫，但此时能发出的声音只有如同乌鸦般“啊啊“的沙哑声音。
　　“草药…哎，草药怎么！”洛斯回头看去，只见原本极其茂盛的药草丛开始整片整片的枯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满的枝叶开始变黄，枯萎，无比珍贵的药草汁开始渗入地表，随后一股脑的涌向神木，这个时候众人才意识到，榭寄生那粗壮无比的根茎哪怕被一刀划开仍旧结结实实的插在神木的躯干上，被卡瑞斯拉下来的只有破败的枝条。
　　而且不只是草药，肉眼所见的一切植物，全部开始枯萎，如同被诅咒一般，粗壮的大树开始萎缩发出阵阵响声，满地的草丛转眼间凋零化为靡粉，把周遭的地表染成绿色，随后竟然齐刷刷的漂浮到空中，起初只是一滴，两滴，随后渗入地表的汁水全部脱离重力，滴滴漂浮在空中，汇成无数绿色的小流，而终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榭寄生的根茎！
　　“队…队长”莎莎一边全力释放着魔力给不成人形的瑞克治疗，一边忍住泪水看向队长卡瑞斯，此时所有人都知道，此番天地异变，这已经不是闯祸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百年神木……百年神木啊！”队长卡瑞斯通红的眼眶写满了恐惧，手中抓着榭寄生的手止不住的疯狂颤抖，但仍旧紧紧抓着榭寄生的枝条，对于他来说，金钱固然有着十足的诱惑力，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这种亵渎神迹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干不出来。
　　这些绿色的汇流一股脑涌进了榭寄生破烂的根茎之中，那粗壮的根茎现在仿佛一个破烂的口袋，却仍在疯狂的吞噬着周遭一切的生命精华，但显然还不够。
　　神木也开始颤抖，千米高的神木顶部的枝叶开始簌簌落下，望不到尽头的巨大躯干不断摇晃，躯干的表皮开始迸坏，爆裂，射出的木屑像子弹一样擦过卡瑞斯的脸庞，而卡瑞斯傻傻的看着神木，脸颊上的鲜血直流，如利刃划过却全不知情。而榭寄生残留的根茎就像一个黑洞一般。
　　“砰……砰！砰！！！”阵阵树皮炸裂声接踵而至，那榭寄生吸得神木几欲折断才终于停止，众人的心脏刹那间骤停。
　　“闯祸了！”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冒出这个想法。
　　此时的根茎停止了吸收之后瞬间炸裂开来，爆发出穿透眼皮的强光，在森林中央昏暗的底部爆发出太阳般的光辉，仿佛爆发出了这百年来神木吸收的所有光芒，所有人只能匆忙背对神木趴在地上，才堪堪没有被晃瞎。
　　光芒突然绽放又突然收回，光芒浓缩在花苞之中竟然逐渐化作人形，不知是神木终于修成正果，还是看似早已死去的榭寄生突然打破一切桎梏，诞生了新的物种，那颗花苞徐徐绽放，光芒渐熄，尚有声息的三人勉强睁开眼，一朵无比精致如神明一般美丽纯洁的中性面孔充斥着所有人的眼球。
　　花苞中的人徐徐睁开了眼睛，眼中真如神明一般，无情无欲，他的目光仿佛穿透头顶无数的枝叶，直视着现在午时的太阳，这个生物，不知安然度过了多少春秋，此刻，终于苏醒了。挣扎惨叫的瑞克在看到这一幕之后终于脑袋一歪，没了意识。
　　花苞中的他如植物般扭动着自己的双手，下身徐徐从花苞之中一点点的挣扎出来，全身洁白无暇，如玉器雕琢而成，甚至隐隐有一丝玲珑剔透之味，他随风摆动着双手，头部一声清脆的开裂声，一头漫过腰肢的乌黑长发像瀑布般滑落，散落在那人身上。
　　平坦的胸膛，没有任何多余的器官，一眼看去全然不知是男是女，而面孔却比男人英俊，又比女人秀美。
　　他从花苞之中先抬起一条纤细的腿，洁白无暇的足跨在花苞之外，慵懒的继续像外伸展，像是雨后的春笋破开土壤终于开始展露自己的真正面目。
　　最终洁白通透的四肢完全露了出来，他的身躯很是瘦弱，洁白身体里一根根骨头隐约可见，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倒在早已枯萎的草药从中。
　　本已枯萎的草药丛却又以比枯萎更加迅猛的速度开始疯狂增长，本身不高的药草丛眨眼间又恢复了原样，甚至更加娇嫩翠绿。
　　“这……哎……”
　　卡瑞斯队长愣愣的看着像从画里走出的人的他，久久说不出话。
　　“是祸是福先不管，我们在这里呆得太久了，该走了”游侠洛斯走了过来，扒开草药丛露出被盖上的他，眼中的冷漠终于还是露出强烈的彷徨与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