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救生

　　清晨的阳光穿透如纱的薄雾，温暖地照耀在武当山上，连绵起伏的群山仿佛笼罩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一道清亮的长啸由远及近，随风摇曳的树梢上急速掠过一条人影，衣袂飘飘宛若神仙中人。山势险峻陡峭，可那人却似闲庭信步，几个起落就到了山下，长袖一收身子轻盈地落在地面。这哪是什么神仙啊？分明是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道人。
　　老道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清晨的宁静恬美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对他而言名利已如浮云，徜徉于山水之间才是最大的快乐。时光如欢快的泉水悄悄地流走，目不暇接的美景令人流连忘返，当太阳高挂的时候，老道不知不觉来到了百里之外的一个小山村。
　　“杀了他！杀了这个害人精。”前面传来了愤怒的叫喊声。
　　“是贼寇在扰乱乡邻吗？敢在武当山下行凶，他们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老道心中微怒，加快脚步朝声音处走去。
　　这是座年代久远的土地庙，此时许多村民正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咬牙切齿义愤填膺，想必是抓到了十恶不赦的坏人，今日终于可以除之而后快。
　　老道挤进人群一看，这可让他吃了一惊，村民们口诛笔伐的对象既不是强人也不是窃贼，居然是一条小牛。
　　可怜的小家伙被粗绳绑在大树下，瘦骨嶙峋的小身板伤痕累累，此刻伤口的血迹尚未干透，一看就知曾经遭受过他人的毒打。那双清澈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可村民们心中的怒火正熊熊燃烧，谁还会可怜他呢？
　　“这条牛好奇怪呀！”老道自言自语地说道，至于到底奇怪在哪里，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话说得可是一点没错，小牛浑身长满脓疮，本就稀稀落落的几根黑毛此时更是掉了一大半，可额头上却偏偏长了一簇浓密的青毛，油光滑亮犹如一匹缎子，不仅与寻常水牛大不相同，就连他自己也显得不伦不类。
　　一个赤着上身，高大壮实的汉子拿着刀慢吞吞地走了上去。他还在犹豫不决，作为村里唯一的屠户，他这辈子不知杀掉了多少猪羊鸡狗，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心里竟然隐隐有些发虚。
　　村民们不耐烦了，七嘴八舌地催促道，“还在磨蹭什么？快点动手。”
　　“你不是号称张大胆吗？这次怎么怂了？”
　　老道暗自摇头，不解地问身边一个村民，这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你们不知道朝廷禁止宰杀耕牛吗？何况这还是一头小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者见眼前这位道长和蔼可亲仙风道骨，不由得心生敬意，礼貌地答道：“道长好！我是这里的村长。您是不知道啊！这头牛长了三只角，是个怪物，也是不祥之物。”
　　“哦？此话怎讲？”
　　“他出生的时候，天上原本晴空万里，可忽然之间就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闪电把牛棚都击倒了，母牛痛苦了两天两夜才把他生下来，最终还是失血过多而死。他的父亲本是村里最强壮的公牛，却在那天无缘无故摔断了腿，到现在还耕不了地。当时就有术士断定他是灾星下凡，苦口婆心地劝我杀了他，我一时心软没有听从他的忠告，这才导致自食苦果。虽然他出生才短短半年，可我们村就厄运连连，先是山上着了大火烧毁了不少树木，现在又是大旱，庄稼都枯萎了。”村长是位仁慈的长者，说到此处时也不禁怒气填胸，“肯定是这个怪物在作祟，唉！再这样下去村里的人都要饿死了。我们上报官府，经过知县大人同意才做出这个决定，杀了他祭祀土地公公，祈求老天爷风调雨顺，村民能吃饱穿暖。”
　　听了村长的诉苦，老道是半信半疑，走上去摸了摸小牛的额头，果然长着一只两寸长的角，还又尖又硬呢！只是被浓密的青毛覆盖才没能轻易看出来。
　　老道精通医术且见多识广，这些年来不仅见过五条腿的马，四只翅膀的鸡，还亲自医治过长着六根手指的小孩，连人都不能避免身体上的缺陷，何况那些动物呢？他很清楚这是物种基因变异的结果，但山野乡民见识浅薄，又先入为主的认为小牛就是一系列天灾人祸的罪魁祸首，把他当做怪物也就情有可原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遇上了可不能见死不救。”老道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这时，远处天际隐隐传来一阵闷雷声，天空风云变幻，田间燕雀低飞，这是有雨的征兆啊！他笑着对村长说：“你不必担心，不出意外三日之内必将甘霖。”
　　这么有把握？村长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老道长，好生面熟啊！似乎在哪里见过。忽然他浑身一震想起一个人来，是的没错！就是那位老神仙。村长行了个礼，恭敬地说：“您就是张真人吧！五十年前这一带发生了一场瘟疫，多亏您赠了灵丹妙药我们村才躲过一劫。过了这么多年您的样子丝毫未变，我也不敢贸然相认，刚才见您神机妙算，心想除了张真人还会有谁呢？”
　　“那只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张真人笑了笑，“村长，我和你商量个事情。”
　　“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村长忙不迭地点头。
　　“我道观旁刚好有片荒山要开采，我想把这条小牛买回去耕地，你看可以吗？”
　　村长一直对张真人心存感激，听到三日之内有雨心情更是大好，满口答应道：“当然可以，您把这个怪物带走了，我们感激都来不及，怎么还能要您的钱呢？”连忙叫人给小牛松了绑。
　　“那我就多谢了。”张真人谢过村长，对小牛招了招手，随口说了声，“走吧！”
　　说也奇怪，那小牛似乎听懂了张真人的话，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起朝村外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人烟渐渐稀少，村庄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四周全是高耸险峻的大山，一条小溪在山沟里欢快地流淌着。小牛迫不及待地奔了上去，喝了几口水后精神也随之好了起来。
　　明知小牛听不懂自己的话，可张真人还是和蔼地对他说：“小牛啊小牛，我们就此分别吧！这里水草丰茂，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就在这里安心地生活。”
　　张真人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了“得得”的蹄声，小牛固执地跟了上来。他只得停住脚步，耐心地解释，“小牛，刚才我说带你回去耕地只是找一个救你的理由，这里才是你应该留下的地方，不要再跟来了。”说完便脚不沾地的往前疾行，转眼间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小牛踉踉跄跄地朝张真人追去，伤心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中涌出，可怜巴巴的样子犹如一个被人狠心抛弃的孤儿。忽然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腿上刮掉了一大块皮肉，但他没有叫疼，一咕噜爬起来又朝前追去，山路上洒下了一行殷红的鲜血。
　　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牛奋力一跃挡在他身前，脸上满是喜悦。
　　张真人有些惊奇，刚才在悬崖边见到几株珍稀的草药，于是特留残步采了下来，想不到只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工夫，这条小牛竟然追上了自己。他觉得有点意，笑道：“你不想离开我，是吗？”
　　小牛张嘴叫了一声，这可着实把张真人吓了一跳，虽然口齿模糊有如婴儿咿呀学语，但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刚才小牛分明在说：“是！”
　　张真人不由地产生了兴趣，这么多年来自己见过的奇人异事不知凡己，但水牛开口说话还是第一次遇到，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但这毕竟是人类的语言啊！难道这条小牛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张真人沉思良久，不禁又哑然失笑，这只不过是自己一时的揣测罢了，这就是一条普通的水牛，根本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鹦鹉不也会说简单的人话吗？武当山那只老猴子还会打太极拳呢！这个世上有灵性有慧根的动物并非没有，他们和人类相处久了，学会一些简单的语言、动作，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张真人抚摸着小牛额上的那只角浮想联翩，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原来在道家典籍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相传太上老君的坐骑就是一条额头长角的青牛，此牛力大无穷，道行高深，但天性贪玩，有时会趁老君不注意私下凡间，但凡出现必是盛世，他最近一次出现还是在遥远的大唐贞观年间，当时还戏弄了玄奘法师一回呢！
　　当今朝廷国力强大，百姓生活富足，文治武功俱已达到中华文明的又一巅峰，今天有缘再遇青牛，难道只是一种巧合吗？说不定这是上天派他来庇佑我中华盛世的，既然如此就应该顺应天意啊！想通此节后张真人恍然大悟，也做出了决定，摸着小牛的头说：“既然你不愿意离开，那就随我上武当山。”
　　小牛伸出舌头舔了舔张真人的手心，乖巧地依偎在他身边，像是找到了亲人的孩子。
　　“我给你取个名字。”张真人捋着长须笑道，“天上有个金牛，你就叫做铁牛。”
　　铁牛开心地跳了起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再也不是那个被人污蔑，任人宰割的怪物了。
　　接连翻过了两座大山，又趟过了一条小河，张真人带着铁牛来到一座巍峨高耸的山前，山上怪石嶙峋云雾缭绕。
　　铁牛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见漫山遍野都是五颜六色的野花，葱翠的林中不时传来鸟儿悦耳的歌声，几只猴子嘻嘻哈哈地在树上荡着秋千。穿过一条山谷后，“轰隆隆”的水声中一条白练般的瀑布从云中直挂下来，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金光，又倏地消失在青山深处。铁牛被这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美景惊呆了，要是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那该有多好啊！
　　张真人率先朝山上走去，虽然年岁已过二百，但依然身轻如燕，上山如履平地。这可苦了铁牛，迈开四蹄奋力追赶可还是被甩得远远的。他年纪虽小但性格极为坚毅，不管落后多远总是一声不吭地低头前行，尽管身体又累又饿，可山道两旁的青草他却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张真人暗自称赞，刚才自己的确有试探铁牛的用意，从决定带他上山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将他培养成最优秀的人才，但修炼的过程异常辛苦，没有坚强的毅力，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又怎能成大器呢？现在看来自己的眼光非常不错，铁牛就是一块璞玉，稳重木讷的外表下蕴藏着温润如玉，朴实无华的品质。
　　一人一牛穿梭在山中的羊肠小道上，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攀登，山顶已经近在咫尺。这时，风中传来了珠落玉盘般的铃声，铁牛抬头望去，一座大殿从树林中露出一角，红墙碧瓦庄重古朴，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更加金碧辉煌，屋顶上雕刻着金龙、麒麟等神兽，飞檐下挂着一排小小的铃铛，风吹铃动清脆悦耳，好像在合奏一首欢快的迎宾曲。
　　铁牛精神大振，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迈过最后两级石阶，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可容纳几千人的广场出现在山顶。地面的麻石铺得又平又整，十几株高大的槐树正开着淡黄的小花，树下的木架上挂着刀枪剑棍诸般兵器。此时正有不少道人在练武，拳风霍霍，剑光闪闪，好不热闹。
　　广场上方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上面写着“紫霄大殿”四个金字，旁边众星拱月般建有二三十座小殿，整个建筑群依山而建，浑然天成。
　　“当当当！”雄浑的钟声响了起来，所有道人列队集合。张真人牵着铁牛站在大殿前，高兴地向大家宣布：“这是铁牛，以后就和你们一起修炼。”
　　水牛也能修炼吗？道人们都很惊讶，但想起山上那只老猴众人心里也就释然了。老猴只是偶尔趴在槐树上观看大家练武，久而久之竟然可以打出一套完整的太极拳，张真人已达羽化登仙的境界，他要训练一头牛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了。
　　丹药房内，张真人用银针将铁牛身上的脓疮一一挑破，再把脓血擦拭干净，然后取出金疮药细心地抹在伤口上。铁牛觉得全身上下一阵清凉，疼痛已是大为减轻。这种金疮药名为“白玉生肌散”，是张真人采集了几十种名贵药材炼制而成，药效当然不会差了。
　　道童在后院收拾了一间柴房作为铁牛的住处。看着稍显陌生的房间，铁牛却觉得无比亲切，一种回到家的感觉油然而生，这种感觉以前不曾有过，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今天终于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