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高县令心念一转，便通晓了内情。只要达腊苏提被罚未被落在实处，便有了暗中运作的空间。朝廷对西域人向来优厚，无论俸禄、调遣均要高人一头。
　　高县令举起筷箸吃了一口，将杯中满了，朝达腊苏提道：“既然如此，仁兄该当准备升迁之喜。高某今夜提前祝仁兄鹏程万里！来，敬仁兄一杯！”高县令遥一举杯，达腊苏提这才把酒相迎，仰脖喝下。
　　“高县令，今夜我来此，有事与你商量。酒先慢些喝。”达腊苏提拦住高县令手中玉壶，正色说道。
　　“仁兄请讲！但有难处，尽管开口，高某必然倾力相助。”高县令手指轻叩桌面，眼中露出关切之色。
　　达腊苏提一拍桌案，笑道：“我等的就是此话。三年相交，高县令必不会令我失望。实不相瞒，今夜我来找你，是想从高县令这里拆借些银两。待日后必然连本带利还你。”
　　“不知仁兄要借多少？”高县令双手合握，平放在桌上，凝目而视。
　　“不多，十万贯足以！相信这点钱财，高县令拿的出来。”达腊苏提一脸轻松之色，眼神却眨也不眨看着他的面色。
　　“十万贯---”高县令闻言眉梢一挑，细眉轻轻一抖，道：“仁兄，你觉得我能拿的出如此多吗？”脸上卷起笑容，只是那笑容如冬日寒冰，看上去却没有暖意。
　　达腊苏提嘿嘿笑着，双手一扶桌面，语气有些森然着道：“高县令，旁人不知晓，我达腊苏提却知道府中积蓄甚厚，用你们汉人的话讲，叫做‘富可敌国’。我也不问你的钱财是哪里来的，只是希望你看在咱们一场朋友的份上，还是帮我度过眼前难关才好。”眼见着高县令脸色渐渐泛起青色，他这才稍稍放缓了语气，又道：“咱们朋友一场，我也不想这样做事。可是我前期为了升迁，已经所耗甚多。如果此时放弃，那么这些年咱们倒卖军械的进账可就白白的扔了---”
　　高县令听达腊苏提说出‘军械’两字，面上笑意更浓，只是眼眸中却森冷一片，空如深井。两人都停止了说话，目光对视，如魂刀魄枪相撞，气息立时凝重。就连石定轸都觉得身体僵硬了几分。
　　达腊苏提深夜到访，本以为二人交情深厚。不想越听味道越是不对，这高县令竟然和他联手，暗中倒卖军械物资。只见达腊苏提张口就是十万贯，可见两人串通已久，勾连甚深。石定轸想起几日前，周善应为了五百贯就已经暴跳如雷，而今到了这做官的面前，十万贯也似等闲。登时心中一阵唏嘘，心道：“村中整日忙碌不堪，一年到头也只是勉强混个饱食。可瞧着这些官府中人，白白拿了俸禄不说，锦衣玉食，竟然腹盗暗娼，中饱私囊。有这些人署理官衙，难怪爹爹他们总是愁眉不展。若我日后再遇到，该当如何？”
　　山村远离喧哗，石国海自然不会对孩子讲述这人性悲凉一面。可是即便如此，这一路行来，处处血泪，石定轸多少也察觉出世道的艰辛与诡诈。心中回忆之前种种，对这繁华世间自然多了一些看法体悟，原本快言无忌的性子，已然有了牵绊。
　　“---嗬嗬---”高县令口中忽然有了笑声，初时淡如喘息，到得后来竟然越来越大，听着竟似癫狂至极。石定轸凝神望去。
　　“仁兄---你的胃口太大了。须知，这每趟生意做完，我也仅仅是抽点跑腿钱，不值一晒。并不似你那般，按足了数量给付。你我合作至今，仁兄所得之数，十万贯总是有的。况且，库中总还要有些充数之物，这可都是银钱，并不是凭空而来。仁兄，我实在是拿不出这许多银两，还请恕罪。”高县令口中请罪，却连手指也未动分毫。
　　达腊苏提‘嗤’然冷笑一声，眼神眯缝着道：“高县令真是精明，计较的果然清楚。不错，我是得了你的好处，可那也是我达腊苏提应得的。杀头的风险，可不只是你一人。话我已经说清，只当帮衬我一把，日后必有回报。若是你不念旧情，见不到我要的银两，这县衙和镇守府相邻，相信满格力脱大人听闻此事，定然会对高县令刮目相看。只是这后果你可需要仔细掂量清楚。”说到此处，语声一顿，瞥眼一瞅高县令苍白的面孔，又道：“这些年我从不问那些东西流向何处，可是据我所知，前年刘六十余孽再次举兵攻打兴国，他们所持军械，与镇军却是相同。左丞董大人曾经下令严查，如果不是我达腊苏提上下维持，只怕任谁也想象不到，饱学儒雅的父母官，竟然是个反贼。哈哈---”
　　“你---”高县令惊怒交加，手指大笑的达腊苏提，厉声道：“你也休要得意！咱们一体两面，高某若是认罪，你以为你能落得甚么好处。黄泉路上，可也少不得你我作伴！”达腊苏提奸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没防着你吗？实话告诉你，你所得军械，都不是这石城库房中造册之物，至于是哪里来的，高县令不必知晓。你只要知道，如果你胡乱攀诬，哪怕当面对质，我也无惧于你。即使有些嫌疑，凭借我多年经营，自然能够转危为安。高县令，你最好还是识时务点的好。”
　　高县令恍然，愤然道：“难怪每次行事，你总是推三阻四，总要迟个十天半月才让人去取。我只以为你是小心谨慎，提前预作布置，免得露出行藏。如今看来，你还有同伙。好，好，好，果然盘算精明胜于形貌---让我猜猜，可是宁都的买扎、亦或是广昌的鲁布格匝。按照时日来算，只有这两处方能在半月之内将军械送至石城。想不到你们这些人西域人沆瀣一气，做的好大手笔。”
　　高县令仔细琢磨达腊苏提之前行径，种种疑点豁然有了答案。一直以为仅仅与达腊苏提一人勾连，不想在他背后竟似有一张大网，难怪当时二人合谋此事一拍即合。高县令心道：“也是我初临石城志得意满，总觉得算计人心不过小菜一碟。官场之中勾连陷害只是寻常，我倒是小瞧了这些西番，竟然结网勾连，我却是大意了。”
　　暗自心凛，高县令面上却做出愤然状，手指对方，作势欲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