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

　　络腮大汉一个人走在白秋镇最为宽阔的一条青砖路上，时不时将目光投向两旁的屋舍。夜色如墨，遮掩了大汉的眼神。
　　不得不说，夜里的白秋镇比白日更多出了几分宁静的美感。时逢这大年初一，灯笼的灼灼红光伴着鞭炮燃放后的硝石气味，又给人一种幸福和充实的感觉。
　　白秋镇上的人们，理应是幸福了。
　　可有些人不属于这里，也就注定了抓不住这份幸福。
　　“整整三年啊，半点不多，分毫不少，陛下可真会挑日子。”大汉咧着嘴笑了，像一只即将嗜血的狐狸。
　　三年前，他江方山不过是镇国王府上的一个参将。而今呢，靠着向当今圣上出卖当初的主子，给出了那件东西的消息，他也得以一路在修行中和大秦的官场上平步青云。不但拥有了七印的实力，成为大秦第八位武宗，更是一手执掌号称长庚皇帝手下三大刑刀之一的扶龙司，一言一行，都能撼动朝野。
　　“这一切，多亏了你啊，我的师尊……”大汉脸上的笑意渐浓，隐隐带上几许狰狞：“今晚，苏家公子的大好头颅和那件东西，必然能让我坐稳扶龙司主司的位子，更会带给我迈入第八印的天大机缘。师尊啊师尊，你们一家还真是我江方山的福星。”
　　……
　　大概是大汉刻意放缓了脚步，一炷香有余的时间，他才终于走到情报中那条脏乱的小巷口。
　　惨白的月光从苍茫的九天之上照进破陋的小巷，在坑洼不平的黄土上绘下大汉的影子。白秋镇祥和的氛围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萧杀之意。
　　诺大的镇子只剩下晚风吹动柳枝的声音，朴实的庄稼人们早已昏睡在自家的卧榻上。散布好迷烟的两个黑衣身影不知是何时再次出现，安静地跟随在大汉身后。
　　扶龙司行事，普通人还没有知晓的资格。
　　小巷深处，坐在自家门槛上仰望星空的清秀少年慢慢低下头，目光转投向前方缓步走来的三道身影，眼中带着几分可惜。不知是因为床头上自己还没来得及品尝的火烧，还是其他一些什么。
　　“江方山，终于想起要来收小爷这条贱命啦？”少年双手撑着身下那条破旧的门槛，嗤笑道。
　　大汉三人也不言语，仍是不急不缓地走着，直到离少年只剩十步之距。
　　大汉伸出手示意身后的二人停下，然后正对着面前的少年，一点一点躬下身子行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大礼：“江方山，拜见世子。”
　　少年摇头，脸上的讥讽之色几乎凝成实质：“江大人一拜，我这等贱民可无福消受，怕是会要了我的小命啊。”
　　大汉仍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一字一顿地开口说到：“还请世子拿出那样东西，朝廷定不会为难世子半分。”
　　“朝廷会不会为难我我说不准，可江大人您必然是不会放过我的，是吧？”少年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琐碎小事：“对了，你白天派来的那个探子卖相可真不怎么样。”
　　江方山眉头微皱，直起身来：“世子说笑了，江某人可从未派过什么所谓的探子。”
　　“不要面皮。”少年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
　　“看来世子是不愿意拿出那样东西了，也罢，江某人也不强求。不过一别三年，不知世子的功力长进了些没有，且让江某替师尊考察一番。”
　　说罢一指左后方的黑衣身影：“刑七，去和世子殿下切磋一下，切记要注意分寸。”注意分寸四字，语气沉重。
　　“是。”黑衣身影向前踏出一步，抽出身后那把弯月钢刀，毫无征兆的朝着少年竖劈而下！
　　不曾理会脑门前这柄泛着寒光的利刃，苏云轩感知着体内那座空空如也的气府，缓缓闭上了眼。
　　若一身实力还在，怕是也不用死得这般窝囊吧。想不到那么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真的能葬下王府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
　　“世道如此吧。”苏云轩想着
　　可少年没有感觉到头顶的痛处，也没有听到刀锋入肉的声响。反而听到了沉闷的倒地声和前方大汉凝重的话语。
　　“阁下，扶龙司行事，还请给个面子。”江方山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这个身穿白袍的老人，丝毫不去在意地上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
　　老人伸出左手拭去剑尖的血渍，抬眼斜睨大汉：“扶龙司在我这，可没什么面子可言。”说罢转过身去，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把后背留给身后的两人，看向地上愣住的少年，老人胡子一翘笑骂道：“小兔崽子，在庙里骂老夫子的时候那么有精神，现在怎么怂的跟个王八似的。”
　　看着眼神警惕的少年，老人撇了撇嘴：“行了，老子可不是什么狗屁探子，对你更没什么心思。老子是你那老子的倒霉朋友，信不信随你。”
　　少年没从这话里听出什么，而对面的大汉确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沉声道：“前辈可是江湖人称清风剑尊的那位……”
　　“没错，有事？”老者转头恶狠狠的瞪了大汉一眼，又过眼对着少年炫耀道：“看到没，老子的名号天下有几人不知道？你还敢说老子是癫子？”
　　得到老者的肯定后，大汉突然暴起，一把捏断了身后人的喉咙，丝毫不拖泥带水。
　　不去看那人惊恐的眼神，随手将尸体扔到地上，大汉双手抱拳开口道：“既然是前辈在此，江某人退下便是。”说罢身子缓缓后退。
　　“老子让你走了？！”剑客人未动，赤色长剑却脱手而出，凌空停在大汉面前，剑尖直指大汉咽喉。
　　“前辈实力强绝不假，但招惹大秦可算不得什么明智之举。”大汉停下脚步，微眯起眼开口道。
　　“嗯，你说得有道理，我一人而已，再怎么强也敌不过一支数千人的大秦铁骑。”老人转过身，直视大汉的眼睛：“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
　　“愿闻其详。”
　　老人挥手一引，长剑如一道赤色闪电瞬间飞回，落入少年的手中。伸手解下腰间的青皮葫芦扔给少年：“一口气酒入喉，一炷香内你可发挥七印实力，斩了他。”
　　“至于你，一炷香内若不死，今天老子便饶了你的狗命。”语落，老人周身锋芒之气爆发开来：“不要想着逃跑，你快不过我的剑。”
　　“前辈说笑了。”江方山抬手再拜。这白若海显然是要救下那小杂种，又岂会放过自己这个害死了他兄弟的仇人？
　　老人一眼看穿了大汉的心思，淡淡开口：“你不信，又能怎样？”
　　话语平淡，却如同利剑直刺大汉的心神。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汉惨然笑道。随即抬头看向少年，眼中嗜血的光芒暴涨。
　　苏云轩看着手中的葫芦和剑一时有些犹豫，随即便坦然一笑。就算老人真有恶意，自己又能怎么办呢？反观现在一条命尚在，怕个狗屁！
　　打开葫芦塞子猛灌一口，腥辣的酒浆像是一团狂乱的火焰烧开少年的肠子，刹那间通透了全身，少年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一团磅礴的真气将他那莫名封闭的筋脉气府一并撑开。久违的力量感漫上苏云轩的心头
　　不对，是比他曾经更强的力量。
　　苏云轩紧握住手中的剑，赤色的剑身上光滑如镜。
　　二人同时看向老人。
　　“此剑，血圭。”老人缓缓开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江方山猛的一踏，脚下的黄土不堪重负瞬间爆开形成一个尺许方圆的大坑，大汉的身影激射而出。七印武人的磅礴威压毫无保留的四散开来，右手握拳直取对面少年的面门！
　　苏云轩眼中精光暴涨，浑身筋脉运转到极致，海量真气注入手中的长剑。少年横剑于胸，亦是飞身向前。
　　硬碰硬！
　　“锵！”金铁相击的声音响起。大汉手上的布条轰然炸开，露出其中寒光凛凛的精钢拳套。
　　二人立刻战在一起，转眼间已是数十回合。
　　大汉忽然化拳为掌，反手扣住剑身，另一只手又是一拳，目标仍旧是少年的面门！真气灌注下一道白虎虚影赫然环绕在铁拳之上，发出无声咆哮蓦然冲刺。
　　少年神色不惊，真气源源不断的注入长剑，三尺青锋刹那间脱手，带着无匹锋芒从大汉手中冲出，少年自身则一步横移堪堪避过凶悍无比的一拳。
　　转眼望去，长剑御空直刺大汉咽喉，杀机无限！
　　江方山瞳孔微缩，脚下真气喷薄带动着整个人腾空而起，长剑擦其肩而过，带起一片猩红血花。
　　反手召回长剑，少年冷眼看着大汉，身体再一次冲出。
　　双手握持剑柄，少年腾越空中，以剑为刀大力劈砍而下！
　　“给我死！”大汉神色狰狞，侧身挪开要害部位，对着少年的心脏又是一拳。
　　少年凌空翻转，以背硬抗。
　　“砰！”少年一下子倒飞出去，轰塌了小屋破烂的墙壁，整个人埋入土灰之中。
　　大汉低头，左手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蔓延。
　　没有一刻停顿，大汉再度暴起，四散的真气弥漫起淡淡的金光，又是一拳！
　　“哗啦哗啦……”天空毫无征兆的下起了雨，大雨，打得镇上的柳树东倒西歪。
　　而此刻，雨幕之下，正有人生死一线！
　　散乱堆积的土块朝着大汉激射而来，少年的身影一跃而起，手中长剑向前斩去，凌厉的无形剑气瞬间和大汉的铁拳撞在一起。
　　方江山眼神阴郁，右手的精钢拳套裂开一道缝隙，两指之间血流如注。
　　但大汉并未就此停下，一个诡异的反转，大汉抬腿猛然踢在少年的左肩，随即真气灌注，沛然大力瞬间折断了少年的肩骨。
　　苏云轩的身子倒射，再一次被砸到黄土之上，长剑脱手飞向一旁。
　　大汉眼中凶残之色尽显，再一次蹬裂了地面，精气神三者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这一拳落下，便是苏云轩殒命之时！
　　白若海立身在巷子的墙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并没有动手阻止的打算。
　　苏云轩运转真气想要挪开身子，但只是勉强避开心脏，这一拳再一次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左肩。
　　一炷香的时间只剩最后几息。
　　“结束了。”胜券在握的大汉狞笑出声，抬手落下最后一拳。
　　少年忽然笑了，被嘴角的血沫衬着，有些骇人。
　　大汉的动作静止，眼中的狰狞渐渐化作惊恐。低头看去，一截赤红色的剑尖穿透了自己的咽喉。
　　“你……”江方山还想说些什么，喉咙中灼热的鲜血却一下子倒灌。大汉的身体向着身后的空地倒去。
　　朝着墨黑的天幕咧嘴一笑，浑身上下剧烈的痛楚和力量消退的空虚同时涌上心头，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雨依旧，江方山三人的血和着雨水散开，汇成了一方血色的湖泊。
　　少年紧闭着眼睛，乌黑发丝早已被血污和泥浆搅成一团，本就不算高大的身子更是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白衣剑客走上前拔出尸体上的长剑，看向少年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欣赏和心疼。
　　“还不给老子滚？！”剑客突然嘶吼出声。
　　小镇外，紫袍老者抓起相貌平凡的青年瞬间远去，随之退去的还有暗中藏匿的十数道身影。
　　夜雨越下越急，折了好一片柳树的新芽。
　　剑客将剑挂回腰间，抱起昏迷的少年，抬手摄来一个破旧的布口袋，身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