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别

　　清晨的阳光照在山麗小村，东边村口外的小道上，一对父子对立而站。
　　“就送到这里吧，接下来我自己一个人走。”男孩阻止了还想再陪伴走一段路的父亲。他一头洋洋洒洒的棕色头发，一双碧绿的眼睛满是蓬勃朝气和十足精神，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挂着自信的微笑，矫健的身躯加之一身简练行装，背着鼓胀的背包，背包上挂着反曲弓和箭筒，腰间别着短刀和手斧，仿佛整装待发的战士。
　　“好的，路上小心，佩尔。”父亲棕红的头发和胡子已经有了几撮淡色，身形矮壮略带驼背，他看着眼前这个快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用最后一点时间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现在才发现，平时因为忙碌而少有关照的自己的儿子，他骨子里就是个冒险家，父亲心想，做出慈祥的笑容，覆盖那一瞬间的哀婉。
　　佩尔点头，不带一丝迟疑地转身，大步离去。
　　过了一会儿，父亲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在外头别亏待自己，饭一定要吃饱！”
　　“好的！”佩尔头也不回，心不在焉地回答。
　　“一定要去你远房表哥家看看！”
　　“知道了！”
　　“机灵点儿，别让人骗了！”
　　“放心吧！”
　　“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太远了听不清了！回去吧！”佩尔喊道，他早已做过决定，要一直待在外面。后面不再传来父亲的声音，佩尔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那一丝歉意转瞬即逝。他看向前方，细细回想着当初的决心。
　　几年前，具体是哪一天佩尔已经记不得了，但那一天带给他的激动他记忆犹新。那时候的佩尔也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成天只知道玩，爬树掏鸟窝，抓蚯蚓钓鱼，无忧无虑。
　　有一次，铁匠父亲让佩尔把修好的铁锅送到村里一个老人家里。这个老人在村子里好像没有什么亲人，房子在村子最角落的位置，无人问津。佩尔一路上把玩着铁锅晃晃悠悠来到老人家门口，门开着，佩尔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佩尔擅自进入，把铁锅放下。陌生的地方让佩尔心生一丝躁动，这户孤寡老人家里能吸引佩尔的东西很多，墙上的展示柜上，摆满了很多他从没见过的东西。他四顾无人，蹑手蹑脚地移过去，将其中一个事物拿在手心细细抚摸，那是一个木制的呆萌蜥蜴造型的图腾。
　　“这不是铁匠家的小子吗？”一个声音冷不丁在佩尔背后幽幽响起。
　　佩尔吓了一跳，手抖了一下，扔掉了图腾。他急忙把图腾捡起来，放回展示柜。“我……我是来给您送铁锅的。”佩尔转身说。
　　“太好了，今天的晚饭不愁做不成了。”老人肤色黝黑，须发皆白，穿着朴素，但他身形挺拔，还有着一般老人没有的精神劲和犀利眼神，连声音也有力得多。他绕过佩尔，拿起图腾仔细观看起来。“哎哟，这个角好像都被摔平了。”
　　佩尔脸一下就红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老人发出啧啧的声音，但随即就露出微笑：“既然这个东西都坏掉了，你就帮我扔了它吧。”老人把图腾递给佩尔。
　　佩尔半是忐忑半是兴奋地接过图腾，像是得到了天赐的法宝，他检查起来，图腾好像没有哪个地方被撞平，也许自己没发现。“这是什么？”
　　“这是我从巴肯达拉雨林的蜥蜴人部落里带回来的一个纪念品。”老人把铁锅拿进厨房。“那里的蜥蜴人每个人都供奉着这么一个图腾，他们敬畏自然和神明，精通自然法术和某种祭祀语言，有着相当古老的文明……但对人类不是太友好，当时他们一定要我对着这个小小的木雕磕好几个响头……”
　　佩尔的注意力全都在探索手里木雕图腾的每一个细节，完全没听清老人说的什么。
　　老人走过来，一个一个地拿起放下展示柜上的东西，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介绍给佩尔听：“这是我在昭桓国得到的玉兽；这是我在桑冴国得到的妖狐面具；这是密哈度鲁的紫檀佛珠；这是斯蒂维利的炼金术士们制造的装置，不过单独拆出来就没什么用了；这是葬船湾的一个海盗头子的金牙……”老人们都喜欢和别人聊自己年轻时候的事，但大多都让孩子们感觉很枯燥，没听几句就跑了，不过这个老人的往事可真是有意思多了。
　　最后，老人毫不介意地拿出了他的旅游笔记。那是一个羊皮书封，纸业蜡黄的旧本子。佩尔小心翼翼地接过它，一页一页翻起来。里面的字符陌生怪异，但佩尔只看里面的插图，老人绘画功底很强，画中的场景让佩尔感觉身临其境，纵使他没有真正见过这些地方。
　　从老人家离开之后，佩尔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无处发泄，就绕着村子跑了三圈，大汗淋漓地回到家。等他冷静下来，他听到了内心喋喋不休的声音呼唤他，一定要到外面去。
　　大人们常说，外面很危险。克服了危险，外面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对一个小孩来讲，危险的是什么，村子外面的野兽。村里有些猎人就被山里的狼啊熊啊什么的弄成了残废，大人们连看都不让小孩子们看他们一眼。
　　于是佩尔成了一个严肃的修炼者，逼自己越来越大胆，也变得越来越孤僻。三年时间，从在远处射杀狐狸野鸡到能够提刀正面对峙野狼，从能够在野外过夜到能在野外过一周，佩尔觉得这世间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他准备好了要永远在外面的世界徘徊，那个老人笔记里出现的地方，他都要亲眼见识一遍。
　　终于在十五岁的某一天，佩尔和父亲交谈，说出了自己的心愿，父亲也点了头。
　　艾伯尔没有多言，他知道自己劝不动佩尔。对未知的憧憬是一颗顽强的种子，短短几年，他眼看着佩尔像野草一般疯长，比同龄人高出了一大截，脾气也倔了一百倍。偶尔佩尔从山里头回家修整几天，就又去山里了，好像回家只是作客。村里人的流言蜚语，佩尔全都嗤之以鼻。
　　佩尔的付出需要得到回报，而回报的方式就是应允他一次漫长的旅行。
　　难过是有的，但艾伯尔也会为儿子感到骄傲。
　　这个村子的人们是有命运之说的，他们总是对小孩说，你生在这里，就永远住在这里，这是命中注定。
　　而今天，一只自由鸟飞出了注定的命运。
　　或许有一天他会迷途知返，因为畏惧，因为疲惫，因为愧疚，因为无奈。或许他会一直游荡在外面，至死方休。但他一定会把握自己的命运。
　　终于到了这一天，佩尔走在了离家之路上，努力压下心中泛起的回忆，笔直地望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