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离开时代金湾已经五天了，这五天我们一直在为下一个目的地做着准备，为了避免意外和伤亡的出现一遍遍的修改着计划。到了第六天，我们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漏洞了，胖子一拍板，当天上午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小李哥依旧带我们从地下水路进入，从而避免了很多的危险。爬出水道后强烈的日光让我一时有些头晕，滚滚的热浪贴着皮肤将我层层包裹在内，胖子在树荫下忙招呼我快过去躲躲。
　　炎热的天气把地面晒得滚烫，甚至连空气也被炙烤出了层次感，不稍会额头上就冒出一层汗珠。
　　在我们的正前方两百米处是一座大型商超，占地面积近五万平，地下一层，地上三层，位于西区与南区外环交界处。整栋建筑呈长方形，南北朝向，商超的入口开设在南面。
　　发现这里的人就是小李哥和岩峰，小李哥是市政工程部的一线员工，他对西区的地下水路轻车熟路，当时他们发现这里时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时代金湾的幸存者。
　　岩峰认为当时他们不具备可以攻下这里的条件，因为这家商超正好是在异变当天开业，里面人满为患，被感染者围剿后其内部的感染者数量更是难以计数，仅凭时代金湾的人力和武力进攻这里无疑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
　　然而这家商超最吸引人的地方并不是里面有着难以想象的食物与用品，而是这里依旧保持着供电。据小李哥说，这家商超被归为了南区的范围，南区率先实行了新能源发电，和其他所有区域的电网都不同，只要高压线路没有被损毁，南区大部分地方依旧会有供电，即使那些发电设备现在无人看管和维护，也能保持持续供电的状态至少一年以上。
　　小李哥放下望远镜，猛灌了一口水道：“看来雨季快来了。”
　　胖子热的满脸通红，似乎已经在中暑的边缘徘徊了，“侦查的怎么样了，绝对不要留下隐患。”
　　因为高温的缘故，大部分感染者都躲在商超内部没有出来，病毒也知道什么样的生活环境更适合寄宿机体的生存。超市外围仅有几个感染者在小的可怜的阴影处避凉，阳光下则一只感染者的影子也寻不见。
　　我们确认再三后，胖子将半瓶矿泉水倒在了头上，又用手将脸上的水抹匀，道：“照计划行动，每个人负责好自己的事。”
　　小黄早就安耐不住，直奔地下停车场的入口飞奔而去。
　　我和蒋欣一同向超市入口前进，她的发丝被汗水黏在了额头上，衣领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圈。蒋欣的任务是躲在附近的掩体后替我狙击掉潜在的危险。吹雪负责肃清外围感染者，胖子和小李哥会将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斜坡上倒满润滑油。而我需要做的是，尽量将商超内的感染者全部引至斜坡处。
　　“你注意安全！”蒋欣在我身后叮嘱道。
　　“放心吧。”我比划出一个OK的手势说道。
　　刚踏进商超的正门入口，空调的冷风就从头顶自上而下的吹来，它将这里和外部的炎热隔绝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再向前走，穿过自动门，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和心神，将工兵铲横置在自动门的边缘处阻挡它闭合。门口处散落着超市开业宣传单，第一页印着注册会员送鸡蛋，我心中发出一声悲叹，这里某些感染者不知要大我几轮。
　　我站起身重新打量门廊的这片区域，在电力的维持下商超内部有着充足的灯光，这着实让我安心不少，如果这里是一片漆黑，我不仅要提防感染者的出现还要多出一份心思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我将视线转移到头顶寻找烟雾报警器的位置，为了接下来的计划能够按预期实施我需要找到它并将其触发。小李哥和我说过烟雾报警器大概的样子，我在门廊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倒是雨淋灭火器鳞次栉比挂的遍处都是。
　　穿过门廊我的前方出现三条岔路，正前方是超市的入口，左手和右手边则是接连不断的商铺。无论这些店铺售卖的是何种货品，它们都随着货架一起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地上，覆盖住的血迹早已干成了黑红色的粉末状。
　　我躲在一辆购物车的后面悄悄探出头望去，左右两边都有感染者，超市入口附近也有不少。烟雾报警器的位置仍不明朗，看来只能照胖子说的那样去做了，随便把哪点着了，它总会被触发的。
　　我看见超市入口不远处就是售卖图书的区域，就在过道边上有一小摞的促销书籍摆放在一张正方形的展台上，周围也散落着大量的书籍，如此易燃的火源成了我的首选。书籍的中心位置距离我的身位大概十五米左右，我拿出打火机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反复掂量着火把的重量，估算着要扔出去的力度。
　　“嗡嗡嗡嗡……”
　　一阵急促的警报声猛地从四面八方传出，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我这还没扔呢警报怎么就响了？
　　我抬起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报警器和雨淋系统是一体的。
　　“噗呲……”
　　雨淋消防系统被启动，喷射而出的水流将我的火把瞬间熄灭，我整个人也被浇了个透——快透到裤衩里的那种透。不愧是灭火用的雨淋，效果是真好。
　　没等我的内心再多有感慨，已经有感染者发现了我，一路踩着水花发了疯似的冲我跑来，不管怎样计划是成功了，我扭头也撒腿狂奔起来。
　　出了正门我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停车场的入口在商超的西面，从大门到西面的距离是八十米，我必须要在八十米内将身后的感染者甩出足够远的距离，一旦我没能做到，失败的代价绝不是我能承受的起的。
　　我将身体微微前倾重心向前略压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刺，每一次落脚都是脚尖点住地面后依靠腿部肌肉的爆发在最小的摩擦力下产生最大的推力。这段八十米的距离我大概用了九秒左右的时间，虽然离世界强人还差的多，但是甩开身后这几个货绝对是够用了。
　　转过拐角处我掀起靠在墙边的垃圾箱，里面摆满了几大包的黑色垃圾袋，我把住箱体边缘翻身跳了进去。透过箱盖和箱体间的缝隙我偷偷的向外瞄着，已经有感染者出现在拐角了，我心里粗算了一下对方的速度，也就比我慢了五秒。感染者展现出的速度、攻击力已经很令人抓狂了，但我知道，感染者的体力也一样的变态，如果是长距离追逐，恐怕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和他们匹敌。
　　“那边那孙子，往哪瞅呢？”小黄踩着停车场入口上方的限高牌高喊道，“看我，都看我，红眼吧唧的一个个装兔子卖萌呢？”
　　这小黄和胖子相处的时间久了天天东北腔，嘚瑟起来也比以前更有范了。
　　感染者将目标锁定在了小黄的身上，又怪嚎着冲小黄跑了过去，其余的感染者紧随其后“呜嗷呜嗷”的边叫边跑。跑到斜坡处的感染者只知道没头没脑的冲，哪会顾及身前的斜坡，一个接一个悉数从斜坡处跌进了地下停车场。
　　感染者在跌落的途中又在斜坡处沾满了润滑油，油与水混合在一起致使他们的摩擦系数大大降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依靠沾满油水的双手双脚在铺满润滑油的斜坡上爬回来。
　　蒋欣走出掩体对我招了招手，示意已经安全了。
　　我爬出垃圾箱对蒋欣道：“大概多少个？”
　　“至少七十个，照这势头下去，再有十次八次你就能完成任务啦。”蒋欣心情愉悦地说。
　　我笑了笑，道：“你在这盯着，我去胖子那看看。”
　　胖子和小李哥正在斜坡处补充润滑油，看到我过来忙招呼道：“把胡辣弹扔进去。”
　　胡辣弹是胖子自己做出的一种投掷型武器，其实就是一大袋的辣椒粉和胡椒粉的混合物。因为底部的感染者会越积越多，当数量达到一定程度时即使他们身上的摩擦力系数极低，也可以依靠人挤人的人海战术硬从地下挤上来。这时就需要一些可以驱赶感染者的物品，感染者在遇到刺激性气体时会比正常人有更敏感的反应，会出现无力、泪流不止等等情况，病毒也知道这种环境不适合机体生存，最后会驱使感染者远离这片区域，这样一来就给后续的感染者留出了空间。
　　一包胡辣弹扔进去迅速形成了一片红色的云雾，感染者继而出现咳嗽、无力等症状。
　　胖子看看我，道：“用不用歇会？”
　　“我没事。”我往回走去，“今天晚上吃火锅！”
　　“必须的！”胖子在我身后答道。
　　小黄一听也来了劲，趴着墙和胖子讨论起今天晚上涮什么。
　　接下来我们又将之前的行为如法炮制了五次，每次不一样的是我需要更深入商超内部一些，好将那些滞留在里面的感染者引出来。
　　虽然每次奔跑的距离并不远，但是连续六次的极速冲刺让我耗光了大半的体力，下一次的冲刺已经无法达到最佳的状态了。
　　我唤来大黄对小黄道：“让它去探探还剩几个。”
　　小黄冲着大黄道：“去吧，探路。”
　　大黄摇了摇尾巴表示接收到命令。大黄真的非常聪明而且招人喜欢，它的探路能力更是非人力所能及。
　　我牵着大黄走回门廊区域，对它道：“去吧。”
　　大黄不急不缓的迈步前进，边走边嗅。如果我没估计错，整个商超一楼都没有感染者了，接下来的重点主要放在二楼和三楼。
　　虽然心里知道这附近是安全的，我仍没有离开入口太远，毕竟给自己留条后路永远是正确的选择。
　　在入口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台自动贩卖机，里面的汽水覆盖着薄薄一层的冷霜，一个个小水珠恰到好处的挂在瓶壁上没有滑落，这诱人的模样已经不能说是在诱惑了，这就是赤裸裸的勾引。
　　机器右边中部有一块巴掌大的液晶显示屏，在显示屏下方注释着付款方式，扫码或纸币都可以。
　　我回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物品，有工兵铲、匕首和迷你胡辣弹。
　　我摸着大腿两侧的口袋心想，我下次是不是应该揣十块钱出来？
　　“嗒……嗒……”
　　一阵空荡的脚步声从超市内部传来，声音传出的地方恰巧被衣物区所遮挡，那里是我的视野盲区。
　　越来越近了！我不由得向入口处退了几步，是感染者吗？那大黄怎么会没发现他？脚步这么轻缓有力，和正常感染者走路的方式都不一样，会不会是异常感染者？
　　我将迷你胡辣弹握在手里，随时准备投掷出去，异常感染者的攻击思路捉摸不定，主要是因为他们的大脑受到了某种损害，可能是毒品也可能是致幻品，只要是能对大脑能够造成损害的东西都会使感染者成为异常感染者。但唯独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满身被肌肉块包裹的感染者究竟是何原因做出掀车和掰断剑刃等行为我一直抱有疑虑，胖子的思路清奇，说这有什么难懂的，俗话讲：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孙子被感染后四肢更发达了，头脑也不就变得更简单了，这简单大劲了，不就跟个傻子似的。
　　我甩甩头赶紧把自己思绪拉回来，眼前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做出决定，是撤还是打，我在心里反复的拿捏该如何决定。
　　“嗒哒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我心中不住地打鼓，既希望自己能够解除危机，又担心出现的感染者会不会实力远超于我。
　　还是先看看对方是什么货色好了，我拿定注意又向门廊区域退了退，反正打不过就跑。
　　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出现的这个身影我无比的熟悉……
　　“吹雪？你怎么进来了？”
　　吹雪手持黑金古剑像保安巡逻似的从衣物区走了出来。
　　“我发现有个后门，就进来了。”吹雪淡定的说。
　　失踪专业户——胖子赠给吹雪的称号。但他的胆大更是让我汗颜，有个门就进，全然不顾会不会遇到危险。
　　“还有感染者吗？”我收起了胡辣弹和工兵铲。
　　吹雪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停顿了几秒后用消沉的语气道：“还有一些，你跟我来吧。”
　　“哈？”
　　吹雪转身走去，丝毫没在意我像个傻子似的杵在原地发愣。
　　看吹雪走远我紧着几步追了过去，又把胡辣弹和工兵铲拿了出来。
　　“你触发的警报只在一楼起了作用，二楼和三楼的感染者听到声音都被吸引到了一楼。”吹雪带着我来到了二楼，“你引走的感染者至少有七成。”
　　“七成？”我心里快速的换算了一下，那剩下的三成起码有上百个感染者啊！你这是要带我去以一挑百吗！等一下……他是怎么知道对方的数量的？
　　上了二楼没走出多远，就能看见地面上纵横交错着大片鲜红的血迹，我蹲下身仔细查看血迹的状态，这血迹应该是一周前的，也许是藏匿在这里的幸存者在补充食物时被感染者发现了。
　　越是向内部深入，血迹出现的面积也随之增大，直到我们顺着血迹的方向一直走到了最里面……
　　“这……”我目瞪口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眼前的画面全然颠覆了我之前的想象。
　　我的身前趴着众多奄奄一息的感染者，他们的身体被啃咬的支零破碎，没有一个感染者能够拥有一只完整的躯干，如果不是病毒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他们现在绝不可能还活着。只不过他们现在的样子，也许死才是唯一的解脱，他们趴在地上苦苦支撑，血红的眼睛里寻不见丝毫的生气，只是那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这些感染者的年龄都很大，怪不得一直追我的感染者里没见到他们的踪影，原来他们都趴在这动不了了。
　　吹雪看着地上的感染者，道：“感染者的身体也需要补充能量，这些就是他们用来补充能量用的。”
　　我之前也有想过这件事情，感染者毕竟使用的是正常的身体来保持行动，如果他们断粮了是不是也会饿死？现在看来这个问题有答案了，他们会在同类中挑选弱者来啃食，以此维持身体机能。
　　“这就是弱者的命运吗？即使成为了感染着也逃不出弱肉强食的法则。”吹雪攥紧了拳头，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自我接受教育以来，都会听到这样的说辞：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有永不放弃的人才能有所转机。
　　这个道理也许可以拿来激励很多人，但却无法用来勉励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因为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有很多很多人，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自己活在社会底层的命运。
　　黑煤窑的工人，天没亮就要下到地下七八百米的地方把几十斤重的煤运出来，要一直干到晚上没办法工作为止。工作环境艰苦，不知何时还会面临塌方的危险，就这样没有安全保障的重劳动每天可以获得一百块的报酬。
　　他们很努力的在生活，可命运会给他们什么转机吗？他们只能在这个世界如此的生存，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维持着头顶巨大的城市运转。人们只会看见城市的光鲜亮丽，那些苦苦挣扎的人都被湮没在了阴影之下。
　　胖子有一次和我聊天，他在失去一切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们是绝不会真正体悟到弱者的世界的，除非你成为了弱者。
　　胖子的话也让我明白了为什么他能和吹雪、小黄这种性格迥异的人相处这么好，因为他们都经历过相似的命运。
　　我低声道：“我们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候——一个人的战争。你的世界已经兵荒马乱岌岌可危了，可在别人看来你不过就是比平时沉默了一点。这种战争注定是孤独的、寂寞的，甚至是无望的。有时我们也会给自己心里打气，却仍感觉头顶上的天空是那样遥遥无望。
　　“直到很多天或很多年以后，时间又会告诉我们，我们只能改变自己。因为这个世界不会在乎弱者有怎样的苦痛，也没人在乎你在深夜中辗转反侧了几个秋。
　　“但是，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不仅仅只是对活着的渴望，还有我们对希望的向往。”我用匕首刺穿了身前匍匐过来的感染者的太阳穴，“我不知道颠沛流离的命运在你的心里留下了什么，可我知道真正的强者绝不会依靠啃食弱者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就像这些感染者，难道刚才那些跑出去的家伙你要称他们为强者吗？不，他们只是怪物。”
　　吹雪拔出剑和我一起将感染者全部肃清，大黄也巡视完毕找到了我们，它轻快的摇着尾巴，看来这里真的安全了。
　　“去接我们的朋友吧。”我对吹雪道。
　　“好。”吹雪点着头说，心情似乎比刚才要好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