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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空气中弥漫着工业废尘，灰蒙蒙的笼罩在街头，夕阳的余晖零零散散的刺破了几个窟窿，灰色夹杂着红色，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梦幻且真实。
时代的轱辘裹挟着人民的汪洋一路碾压过去，凡是阻挡在前面的牛鬼蛇神都将化为飞灰，现代化的号角已经吹起。
街角，王进手上拿着蛇皮袋，高兴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摸着怀里内兜里沉甸甸的钱，王进脸上流露出幸福的憨厚笑容。
时不时从他的身边走过一些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他们面色红润，神气十足的走在路上，不少路人看到投去艳羡的目光。
王进看到那些派头十足的工人，兴奋地脸色不禁黯淡下来，高兴地心情也低落了下来。
如果不是他没有选择，谁又会抛弃铁饭碗呢？
“唉~”王进叹了口气。
要不是他惹了不能招惹的人，现在这些工人之间也许会有自己一个吧。
算了，不想了，工人又怎么样，他们能一天赚这么多钱吗，自己应该感到庆幸。
一番自我安慰后，王进又漏出了他熟悉的憨厚笑容，只是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些苦涩。
…………
王进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到了自家的门口。
田园风十足的小院子内，满满的绿色植株随着微风轻舞着，叶子上的露珠垂落欲滴，生机十足。
小院里，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小马扎上，手脚利落的摘着韭菜，几缕灰发顺着额头垂下，腰间的疼痛让她不禁皱着眉头。
“妈！我回来了！”
王进兴奋的喊道，把手里的袋子放下，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喊这么大声干什么？”母亲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没好气的说教着王进。
“赶紧进屋冲个澡，你看你这一身臭汗。”
老妇人又看着累的满头大汗的儿子，有些心疼的咧着嘴。
“妈，你赶紧进屋坐着，我把韭菜给摘了，你看你怎么就不找个大点的马扎，多累腰啊，你的腰本来就不好，明天我从集里买个回来，……”
“你有多少钱，还浪费。。。妈的腰没事儿，省着点花钱，以后还要娶媳妇呢。。。”
听着儿子心疼的话，王母嘴里不停念叨着，但是嘴里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王进摘完韭菜进了屋，痛痛快快的洗了个凉水澡。
洗完澡后王进刚走进客厅，就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凳子上看报纸。
花白的鬓角，额头上几道深深的抬头纹，虎目圆瞪，不怒自威，端正的坐姿，绿色的军装，一股子军旅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是王进的父亲，也是一名军人，在军队里还是个小军官，不过早在十几年前就从军里退了下来，现在是市里厂子的一个工人，总是穿着一身军装，以军人自居。
王进的性格几乎是王父的翻版，同样的强硬，同样的犟脾气。
不同的也许就是王进经常挂在脸上的憨厚笑容，王父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一股肃杀的气息萦绕在身旁。
王父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仗着势力，为非作歹的人。
以前东街有几个地痞无赖在街里偷鸡摸狗，王父找上门一个打五个，打得那叫一个惨，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断了条腿。
如果王父哪次不小心在街上碰到了，被打的几个地痞流氓就跟见了鬼一样，掉头就跑，整天夹着尾巴做人，很是给街坊邻居出了口恶气。
所以王父在这附近还是很有名气的，但是王父可能是个好军人，好工人，好邻居，但不是个好父亲。
王进现在看见父亲，身子总是恐惧到不自觉就抖，哪怕是现在自己都成人了，王父也老了，但是王进就是怕，大概原因就是他小时候被揍怕了吧。
一天一小打，两天一大打，家里的擀面杖都敲断了几十根。。。。
如果王进是犯了错误那挨一顿揍没什么问题，主要是王进啥都没干就会被王父打一顿。
恨铁不成钢？也许有，大概率就是闲的。。。
离谱吗？并不，在那个时代打孩子也许是父母唯一的娱乐途径了吧。。
物资匮乏，娱乐方式匮乏的时代，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爸，你回来啦。”王进对着正在看报纸的父亲招呼了一声。
“恩。”
王父的回应简单有效。
王进身体颤抖了一下，兜里的钱突然变得那么沉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如果父亲知道自己倒卖军队里的东西，恐怕会打死自己的吧。
会吧？恩！肯定会！
算了，先不说了，等什么时候瞒不住了在交代吧。
王进突然想起来自己买回来的东西，从院子里把蛇皮袋拿进了屋。
“妈！我忘了件事，我了点东西回来，有只烤鸡，还打了两斤老白干。”
“啊？你哪来的钱买的？”
厨房里王母的声音传了出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今天不是出去摆摊了吗，赚了点钱，嘿嘿嘿。”
看着母亲，王进企图萌混过关。
“去，别扯淡，这些东西好几块了，你就摆一天摊怎么可能赚这么多钱。”王母疑惑地拿出蛇皮袋的东西。
“真的！我和几个战友他们做的生意，挺赚钱的。”
王进看母亲不相信自己，突然有些憋屈，猛然从兜里掏出一沓钱。
花花绿绿的一把大团结在昏黄的灯光下放出诱人心神的光泽。
“啊！我的天啊！”
王母发出一声惊呼。
“老王，快来看！快来！快点！”
王进到底还是个急脾气的年轻小伙子，一下没忍住就把钱拿了出来。
在拿出来的那一刻王进的心就咯噔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了起来。
“完了……”
王进感觉今天怕是要被打死在自己家里了。
“来了来了，啥事这么急。”
王父的不紧不慢的收起手中的报纸。
王进的表情越来越白。
“快快快，我数数有多少钱。。。”王母毫不费力的从王进手里抽出钱，仔细数了起来。
“咋了？恩？哪来的钱？”王父走进厨房，突然看见老婆美滋滋的数着手里的钞票。
“这是儿子今天赚的，足足有172块钱！”
王母喜不自胜的攥着钱。
王父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一双虎目突然睁大，死死地盯着王进。
“哪来的？！”
“爸，真是我赚的，我今天出去摆摊赚的。。。”
“我问你哪来的？？？”
“爸，真的是我摆摊赚的，你咋就不信呢。”
王进脸色涨红了起来，满脸都是委屈。
“行，你赚的是吧？”
王父目光游移，从橱柜里找出了一根擀面杖，狠狠朝着王进身上打了过去。
王进满是憋屈的倔强，死咬着牙不吭声。
“诶！老王！你打儿子干什么？赶紧松手！”
王母使劲抽着王父手里的擀面杖。
“哼！你生的这个儿子可真能耐啊！现在敢干偷鸡摸狗的事了！”
“我呸！王爱国！我儿子不是你儿子？我自己就能生下来？啊！？”
“你怎么就知道儿子不是摆摊赚的！你连让儿子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王爱国突然松开了手里攥着的擀面杖，让王母打了个踉跄。
“行！我给你解释的机会！”王爱国狠狠地对着王进说道。
“……”王进眼圈发红沉默着。
“儿子，你快跟你爸解释解释，你这钱怎么赚的，妈相信你！”
“……”王进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
他想说，但是他真的不能，如果让父亲知道，知道自己倒卖军队里的物资，真的就挽回不了了。
就算这些搪瓷用具不值多少钱，就算他是花钱买的，就算是军队里都默认的事情，就算不是违法的事情……理由太多太多了。
但是他还是不能说。。。
因为父亲是一名军人，是一名党员，这就够了。
“哎呦，怎么不说话啊，你肯真是急死妈了，难道你真的做了违法的事？快说啊！”王母说着说着突然掉下泪来。
“妈，没什么好说的。。。”王进心疼的抱着流泪的母亲，心里的憋屈感让他难受，难受的想死。
“哼！真是出息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我今天就打死你！”
王爱国心里极度愤怒，连擀面杖都没去拿，狠狠地拿起拳头打向王进身上。
沉闷的击打声，母亲的哭泣声，父亲沉重的呼吸声，邻居家的议论声，街边的狗叫声……
一切的一切都让人那么的心烦，那么的憋屈，那么的愤怒，那么的绝望。。。
…………
向北的小店。
黎明的朝阳高高升起，一道璀璨的金光从窗户上照射了进来，落在了王进的脸上。
看不清表情的脸上几滴绽放着七彩光芒的晶莹从眼角滑落。
他恨父亲吗？
恨，他恨父亲从小打他到大，他恨父亲没有任何理由就可以在自己身上肆意发泄自己的不满。
但是他爱父亲吗？
也爱，没有父亲就没有他，没有父亲撕破了自己保存了一辈子的面子去走关系，他不可能安全的从军队退役。
父亲错了吗？自己错了吗？
这件事情的谁是谁非不是他能评判的，也不是任何人能评判的。
就像这个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好人和坏人。
界限太模糊了。
谁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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