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幻觉

　　南夏将手指轻轻抵在钥匙孔上，大脑放空，眼睛闭合，让自己的所有感官汇聚在粗糙的锁孔边缘，随即，有黯金色的光芒在封闭的眼睑下方绽放。
　　周围的空间瞬息变得宁静起来。通道间流淌的风，林临樰绘制地图时笔尖在纸面上摩挲出的丝丝细响，林临风快要坚持不住时粗重的喘息声，这些杂七杂八的声响在南夏的观感中逐渐褪去，只剩一片空无一物的静沉。在下一刻，眼眸中那片只有幽邃黑暗的视界里，有耀眼的白色光亮如潮水般涌起，周围环境中的所有资讯，根本毋需南夏调动意识观察，就开始一砖一瓦地自动构砌。只是短短的一瞬，以手指为中心，整座房间包括下方的机关结构，都尽数地展现在南夏的脑海之中，精细得足以看到地面上漂浮的尘埃，稳定得足以在这片光景中描绘出与肉眼所见无异的色彩。
　　南夏很轻松地就“看”清楚了金属管道的构造，哪怕这些管道错综复杂的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此时所处的迷宫，也在片刻之间就梳理清楚了其间存在的条例脉络。这些金属管道都是专门运输灵力的通路，与埋藏在地底的那个房间相接，浓郁得接近实质的灵力在管道中恍如液体一般奔流，最终散逸到这个房间的地板之中，将原本朴实无华的材质硬生生浸濡成至今无人突破的天堑。
　　而在金属管道最集中的几个地点，可以发现金属的舱体中遍布着锁死的齿轮，恍如天人带来的技艺一般巧妙精细，以着一种赏心悦目的矩阵排列分布。而在通往金属舱体的金属管道枝节，被几个层层咬合的机关将气阀紧紧锁死，灵力只能撞在阀门上无功而返，化为鼓荡的灵气充盈四周。如果能够解放开这几个气阀，喷涌的灵力就能打通这些通往齿轮所在的狭窄通路，拼接灵力带来的巨大能量驱动齿轮进行运转。到时候，应当就能触发什么埋藏在金属管道规律中的机关，将人们带往房间深处。
　　但归根结底，想要打开封实的气阀，就得解锁上方闭合的机关；想要让这些机关不再成为阻碍，就得让与钥匙孔相连的轴承进行旋转。人们如今所欠缺的，始终就是一把能够契合这钥匙孔的钥匙。
　　这是一个还未开始的循坏，要求人们必须按部就班的一步步做。
　　然而南夏的想法，就是要从根本上颠覆这个循环。
　　钥匙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寻找的必要。
　　只要直接撬开封锁的机关，那么整个系统就能够在锁孔未开启的状态下直接运转。
　　幸亏的是。
　　此时在迷宫之内。
　　只有南夏可以做到这件事情。
　　等到把机关的结构彻底看尽，南夏轻轻按压在锁孔边缘的手指猛然发力。
　　还在勤勤恳恳绘制房间构造雏形的青鱼堂三人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诧异地望向周围，不太能理解为何这座房间里会莫名其妙出现如此浩荡的声音。
　　就如同战场上的刀剑交错，耳畔边瞬息间只能听到不断回荡的金石轰鸣。在那地底深处，有长久未曾打开过的机关被庞然的力量强行撬断，气阀封禁的阀门在瞬息之间空门大开，来回冲撞的灵力湍流如同瀑布一般向气阀内部灌注，推动起那些经历了长年岁月，已经有些锈蚀磨损的齿轮。
　　原先还只是零零落落的卡壳声，渐渐地就有铿锵的马蹄声穿越厚重的地板，仿佛铁马冰河一般震荡着人整个脑海。脚下的地板也开始随之震动，周围的墙壁与天花板也一并发起令人胆战心惊的嗡鸣。积压在砖石缝隙中的灰尘如雨般簌簌洒落，有足以照亮整座房间的白色光线从每一条敞开的缝隙中向外肆意喷吐。整座房间在机关的牵引之下，逐渐分割成无数大小统一的正方体方块，在鼓胀灵力的托起下悬浮维系，使得原本踏实的落脚处仿佛海潮一般层起彼伏。
　　在这样的影响下，众人根本没有办法维持住自己的身形，只能用手臂抓住不断浮起的石块，难以置信地看着埋藏在地板下方的金属管道恍如蛇群般窜向高空。等到最后一根金属管道倒插到天花板裸露出来的石柱，一个圆形的巨大光洞在齿轮咬合声中逐渐显现，深得完全看不到光洞的尽头。翻涌的灵力在光洞的边缘处凝聚成扭曲的光雾，折映出宛如彩虹一般的七彩颜色，透露出来的刺眼光线让在场所有人的眼眸泪水模糊。有某种未知的力量从光洞深处涌起，缠绕上众人的腰肢，宛如母亲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孩子，力道轻柔，却分明是想把还留在上方的所有人往下拉落。
　　南夏若有所思地望了光洞那被光线隐藏的景物一眼，率先二话不说放开了手。
　　只消片刻，他的身影就彻底地消失在耀眼的光芒之中。
　　见到此景，还在苦苦挣扎的青鱼堂三人对视一眼，狠狠咬了咬牙，任由自己的身体被那奇妙的力量拉向深渊，最终视线里只剩一片静谧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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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种很温柔的感受。
　　就如同孩子依存在母亲的怀抱中，肌肤似乎被温暖的水流层层包裹。
　　渐渐的。
　　人们不再感受到身体仍在坠落。
　　闭上眼睛，只想在这软绵的触感中，做上一场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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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临风猛然从床上弹起，恍如刚从水里捞出般大口大口地呼吸。
　　过了好久，他才缓过神来，擦拭掉沾染在眉头上的汗水，心有余悸地环绕四周。
　　眼前所见的，是一片很熟悉的光景，与他从小到大所看到的那个房间，没有任何不同。
　　在墙角的还是那盆他从小就浇灌呵护着的松树，过了这么多年，长势已经青翠茂盛得喜人，枝叶间不见一丝颓意，粗壮的枝干上还被侍女们挂上了几颗用来祈福的玲珑玉珠。房间正中央的桌台上，摆放着好几个已经喝干饮尽的酒缸，在房间内残存萦纡着一片馥郁的甜香，依稀能让人回忆起昨天晚上自己与兄弟好友们一同饮酒的肆意与欢祝。除此以外，房间东部的书桌上似乎还摆放着一块似曾相识的玉章，上面雕刻着的，正是林家风节四个笔迹清隽的字符。只是这枚印章按理来说，应当在自己父亲的手上，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房里。林临风想思考这个问题，却发现自己脑海胀得发痛。
　　正当林临风颤巍巍地从床上站起，房间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应声让来者进来后，他才发现那是听到房间内怪响而进来查探情况的侍女，不知怎的是一幅从未见过的漂亮面孔。在询问了林临风一些有无事端的担忧后，侍女恭敬地向林临风使了个万福，不再打扰自己主人的事宜。只是在离开之前，侍女用甜腻的声音，轻声唤了句家主小心，往后林家的大业与未来，可是全寄托在家主您的手中。
　　经过侍女的提醒，林临风总算回忆起了诸多事情。
　　原来早在三年以前，他就因为天资过于卓越，修为过于高深，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就接过了自己父亲的衣钵，负责管理这支林家分支的大小脉络。而他也确实没有让对他期待的人们失望，短短的三年之间，他就把家族内部的各种事务管理的井井有条，还眼光辛辣地捕捉到了船坞下方秘境引发的风潮，将这支原本默默无名的林家分支打造成了霄越城中都鼎鼎有名的存在。
　　到了如今，哪怕是以往那些只能听闻名字的大型宗门，都得在他的监视与允许下做事，无论进行何种交易都得给林家部分分成。霄越城中近年来也不是没有人暗中评论，说当年林家那个外门的庶子，才是如今统治霄越的帝皇。
　　而记忆中那些无人问津，无人看好，只有和自己妹妹相依为命的卑微过去，都头来都只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一场幻梦，来提醒自己不要顾此失彼进而失足。真正的自己，就该是这种立于万人之上的天才与名流，一个念头就能随意操纵整个霄越，活该受到万人的崇拜与敬仰。从今以后，自己必当能够走得更远，能够看到更加璀璨的海阔天空。
　　想到这里，林临风脸上咧开一抹畅快的笑意。
　　尽管隐约间有些违和，也在这膨胀的满足感中毫不介意地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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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临樰望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正是夜色正好，花好月圆的时候。
　　确认相约的时间就快到来，林临樰愉快地哼起在豆蔻少女间很是流行的某段恋爱曲调，边踏着轻灵的碎步边从满目琳琅的衣柜中拎出一件最为满意的衣裙。在简单的梳洗与略施粉黛后，林临樰看着铜镜内映照的那个光彩明媚的可人儿，脸上挤出一个自认颇为娇俏可爱的笑意，这才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房间。
　　虽然收拾打扮了许久，但林临樰并没有离开林家的宅邸，只是来到了从小到大就已看腻的林家后院。借着皎洁的月色，可以看到在布局精致的园林之中，伫立着一座小小的凉亭，有幽幽的琴声从凉亭内部传出，在这片宁静的夜色中宛如一江春水，使少女的心房随着幽波不断荡漾。
　　林临樰走进凉亭，看着坐在中央处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甜甜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风哥哥，我来啦。”
　　弹琴的声音戛然而止，林临风转过身来，仔细地端详着少女那稍带红晕的脸庞，笑容宠溺地说道：“临樰，我等你好久了。”
　　“嗯，抱歉啊，我准备了好久。”林临樰脸上红晕渐浓，边轻声应答着，边俯身扑向了林临风的怀中。直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后，林临樰深深呼吸，尽情享受着林临风衣袍上那仿佛青草般的清新味道，眼眸中的春色与雾水愈发迷蒙。
　　林临风无奈地看了怀中少女一眼，随即嘴角泛起一抹戏谑地笑意，凑到林临樰耳畔轻声说道：“临樰你说，像你这样不守诺言的小坏蛋，是不是该受点惩罚啊？”
　　“啊咧？”林临樰还没反应过来，就有灼热的吐息紧紧地贴上了她的嘴唇。
　　一时间，风光旖旎，岁月静好。
　　唯有某段密不可闻的思绪在暗夜中滋生发芽，引来清脆铃声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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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潇然收回了手中的长剑，也懒得去看对手的身体重重往地面坠落，拿出腰间的酒壶，狠狠地喝上了一口甘醇的烈酒。
　　在他周边，围观的群众原本还是一阵压抑，在下一刻，就爆发开如雷鸣般的欢呼。
　　先前有谁能够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年轻的修行者，轻而易举地就赢得了这场汇集了大渊各路天才的宗门大比，一路上势如破竹，那些记录在案的怪物都不曾是李潇然的一合之敌。剑光交错之间，就已经胜负注定，只剩李潇然那孤单的身影一人站在台上，看上去就有种过于无敌的寂寞。
　　李潇然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人们的顶礼膜拜，回忆着自己到来路上的经历种种。
　　在一开始，是没有人看好他的。
　　毕竟他只是出身寒门，去参加宗门招收弟子的考试都只能拿到个最低等的评价。
　　然而，在拿到手上这一柄古代的神兵后，他的人生竟会发生如此的天翻地覆。
　　神兵的剑灵为了取得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肉身，而与心有不甘的少年做了交易，一人提供各种精妙绝伦的功法与招式，一人则根据剑灵的指示走往大江南北，翻山越岭，下海挖洞，一路上看了那么多人世间的绝景，结识了无数本无交集的陌生人。他曾经历过生死交加，也曾遭受过他人的猜忌与背叛。但与此同时，他也认识了许多可以相互扶持的好友，以及心有灵犀，值得自己付出一生的爱人们。在这些经历的堆砌滋养下，他击溃了无数艰难险阻，最终来到这里，凭借自身在岁月中千锤百炼出的本领，终于获得了这种能让整个世界震惊的名誉与财富。
　　在这之后，自己的人生就会一帆风顺了吧。
　　帮剑灵塑造肉身。
　　自己踏入那人烟罕至的六境。
　　让李潇然这个名字，响彻在神州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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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夏睁开双眼。
　　眼前的景象是一条布满落叶的小巷，仿似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人来清扫，就连路上的人影也难见多个。
　　而他就站立在巷道中心，身上沾染着一片掉落的树叶，如同站着小憩了一会儿。
　　南夏歪了歪头，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事情必须得去记起。
　　但是脑海中一片雾霭，看不清云里雾绕深处。
　　思绪无果，南夏也不执着，望了眼逐渐黯淡的天色，便开始朝着自家回去。
　　走到半途，风轻云淡，洛邑城中即将燃起万家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