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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绍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收回勾在腰间拿了银子的手，只把那灯向前一递，“那我就借花献佛了。”
木柒也不客气，笑得眉眼弯弯，接过来就提着走了。
月色已至半空，不知不觉三人便走到聆光湖边，两艘精雕细琢的画舫停在水中央，船上丝竹管弦之声平地而起，平民百姓都立在岸边希望能一窥花魁风姿，有钱的便租了一艘小船，荡荡悠悠的停在画舫周围，既赏月品酒，又可近距离听乐赏美人。
“泰和茂有一条乌篷船，我们可以搭乘。”沈绍指了指河边，“湖上月色好些。”
木柒点点头，迈步上船，顺手将提灯高高挂在船头上。阿言默默的跟在后面，自觉拿起长篙，把船推离岸边。
月色朦胧，点点光辉如破碎的水晶随波而流，飘至船侧，陷入桨声灯影里，打个转似要沉入水底，片刻却又于不远处浮出水面，再次漂泊无定。
仿佛岁月就在这一刻无声静好。
“我记得，阿言跟着你也有五年了吧？”沈绍望着竹帘在撑船的少年，若有所思，“想来你当年为留他一命，都差点惹怒主子，现在看来他倒是个得力干将。”
木柒眯着眼睛想了想，回忆起那年在雪地里向她伸出手的男孩。
那年的雪下的真大，像是要埋去所有罪恶，她满身的鲜血，属于自己的，也有属于别人的。短短的一段路，她走的跌跌撞撞的，不知是因觉得雪白的刺目，还是因为自己背负的罪恶太沉重。
自己沾满血的手，仿佛是在讽刺她，是在提醒她，她杀了人。
她安慰自己:“那是个暴徒，是个贪官，自己是为民除害。”
然而还是止不住的厌恶自己。
那一瞬间，她就在崩溃的边缘，只等着一根稻草将她深埋入黑暗。
冰天雪地里，却有一个小小身影摇摇晃晃向她奔来。
“我要和你一起走，”那个时候的阿言眉眼里全是坚决，“你帮我杀了我的仇人，把我从地狱里救出来，带我一起走。”
救？自己还能救人？
当阿言冰冷的手抓住她袖口的那一刻，她突然痛哭出声。
幼年家中巨变，孟德全把她救出来时说，木柒你听着，以后你不许说怕，而你的人生里，只有杀人和被杀。
然而她怎可能不怕，怕的很。第一次将剑送入他人胸膛，看着一个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她怎么心如止水？而阿言的那一拉，才将她从奔溃的边缘拉回，他像一束光，照进那时她的心里，告诉她，她的人生，不仅只有杀戮，还可以有解救。
对于阿言来说，自己救了他；可对于木柒来说，阿言也救了她。
看着木柒笑而不答，沈绍也没在说话。
打自己记事起，就跟在主子身边，和主子练习武艺，后来主子陆续带回了大哥姜槐、老三唐娴月、老四温寄轩、老五何寻，最后来的是木柒。那个时候的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总是战战兢兢的，对人都十分戒备。因为来的时候已经七岁，启蒙太晚，所以每次都被练武师傅责骂、鞭打。不过哪怕再痛、再怕他都没见过她掉一滴泪。而带回阿言的那天，主子要杀了阿言，她却哭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也是至今唯一一次见她哭。
他觉得惊奇，却也突然间觉得不忍。看见主子要杀她时竟鬼神神差的帮她求了情。
他本没报多大希望，只是想全力将木柒保下来，至于阿言，那是什么东西，他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然而，沈绍目光一转，注视着帘外撑船的阿言，目光复杂——他至今都想不通。为何杀伐果断的主子会突然间同意留下阿言。
“在我们这里，想要活下去，就要有用处，”主子转头望向木柒，“他可以不死，但是你得让他有价值。”
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让至今沈绍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他敢断定，绝不是因为自己的求情，也不是因为木柒，只能因为阿言。
“木柒，我要提醒你，无论如何，不要对阿言太上心。”沈绍眯着眼睛，盯着有些错愕的木柒，“不，应该是对任何人，都不要太相信。”
木柒一愣，刚准备开口问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却听船外突然安静了下来，丝竹管弦之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开始了！
万众瞩目的花魁争夺赛开始了！
木柒顾不上问他了，她把头探出帘外，对阿言大声喊道:“阿言！快！使劲划，我要看花魁！”
阿言面无表情，胳膊却更用力了些，把好几条船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木柒双眼放光，看着那画舫越来越近，最后慢慢停在在两船前几米的位置。
“各位客人，今年是咱们万花楼的花魁小桃红破.瓜之日，”左边画舫上走出了个女人，身着红衣，满头珠翠，那声音不大却可酥到所有人骨头里，“不知哪位恩公能抱得美人归……”
“花姐姐此言差矣！”右边画舫上群芳园的老鸨也走出来，露着半边香肩，“你们那小桃红比我们的花魁冷香兰可差些。”
万花楼的老鸨被群芳园的噎了一句，脸色一变，“妹妹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差些，我们小桃红可是这一片数一数二的美人……”
好浓的烟火味！
木柒吐吐舌，唤了阿言进来，三人饮着酒，听着外面的争吵不休。
无人看见，两根银丝突然从一条小船里飞出，缠住一条画舫上巨大的龙头后，立刻绷直。
突然两艘画舫上的妓.女顿时惊叫起来，岸上的人一抬头，只看见群芳阁的画舫上巨大的龙头突然掉下来，溅起的巨大水花顿时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却未看见水花之后突然晃过的一个黑影。
木柒只听见“噗通”一声，船突然晃了晃，像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溅起的水花一下子滑进船里，同时身边一阵凉风，一个黑衣少年已经坐在她旁边了。
阿言“唰”的一声站起，向那黑影行了个礼，道:“见过师父！”
小船剧烈的晃了晃，木柒胆战心惊的抓住小桌，瞪了一眼阿言。
温寄轩摆摆手，袖口带出一阵冷风，示意阿言坐下，笑道:“有尾巴盯着，长话短说。”他从领口拿出一副包了油纸的牛皮卷，在小桌上展开，“三天后靖王府的赏花宴果然别有洞天。”
木柒和沈绍凑过去，阿言则起身，掀开帘子，抱着剑坐在外面为他们放风。
“赏花宴名为赏花，实际沂王是要和秘密来访的辰国皇子在议事厅会谈。这是靖王府的地形图，赏花宴在这儿，”温寄轩修长的手点了点，“靖王府的议事厅在这儿，不远，不过防守到时候会很严密。”
“靖王新得的行兵图就在议事厅，会谈也安排在议事厅……主子除了让盗出行兵图，难道这次还要刺杀辰国太子？”沈绍突然皱着眉问。
“我接到的任务是这样。”温寄轩点头，“按理说，偷东西是你们的任务，我的是杀人，不过现在我们的任务在一个屋子里，这就需要商量一下了。”
“还有，我要提醒你们，”温寄轩又拿出另一张牛皮纸，“这个人你要格外小心，那日她必会出现在靖王府。”
木柒的手轻轻绕着衣带，看着那画中的那人。
是个女子。着一身淡紫色的宫服，衣带随风而飘，仿佛有一种圣洁之美，眉眼温婉柔和，带着些淡淡的，说不出意味的笑容，犹如世间一夜绽开的昙花，幽静而绝美。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目光悠远，像容纳进世间万物。
木柒惊奇道:“这是谁，倒是极漂亮的一位女子。”
“乐阳公主，苏菀。”沈绍皱着眉，回答道。
木柒睁大眼睛，注视着画中女子，“就是那位聪慧如神的公主？”
传闻沂国三公主苏菀聪慧异常，曾经藩国反叛，挟持上任沂国国主妄想以令天下，却被年仅七岁的苏菀以计诱之，骗入宫中歼灭；苏菀十岁时，有吞火国以吞火国文字上书，意欲羞辱沂国人不识外文，言辞极为不敬，然前朝竟无人能识。正在为难之际，苏菀手书信件一封送至沂国皇帝的书案之上，打开一看竟是吞火国文字。这沂国国主召开苏菀，才知这位公主竟会吞火国语，而她写的那封信件，文采飞扬，气势磅礴，震的那吞火国国主口称万岁，不敢再犯……
此类事件，数不胜数，以至苏菀在各国间无人不识，无人不晓。
如今，苏菀才十三岁，沂国弊病却大多为这位公主改革，像是她的智慧永远用不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