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崇宗 下

　　人族下界，习国罗从城，千崇宗。
　　左三金看见化军亦的身形已经腾空而起，正迎向这道残存石梯的尽头，那道握着短矛的身影。双刀出鞘，一把名为“入江”，一把名为“水纹”，两把刀顺势在空中切出两道光华。
　　天地重新暗下去，雷声在耳边炸开，嘶吼着的风狠狠撞在身上。
　　夏字邛动了，他踩着石梯纵身跃起，身上缠绕着蛛丝状的丝线，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银白色的光。
　　随着他这一跃，整条石阶开始上下颠动，层层阶梯已经相互脱离开来，像被甩出去的水袖一般，从最低到最高，被狠狠抛出，又重重落回，不少人因为这一变故被摔下石梯，坠入看不见地的峰松林。
　　雷声、风声、深渊吞噬了他们的吼叫，让这些死亡变得悄无声息。
　　闪电又照亮了天地。
　　左三金随着石梯的起伏被石梯送往最高点，峰松的树顶就在他脚下，在狂风中仍然纹丝不动。
　　那一瞬间，在这至高点站着的就他一个，他看见空旷了大半的石阶、叫喊着的众人、正落往峰松林的可怜者、两道正要相撞的身影。
　　天暗下去，左三金随着石阶往下落，在密密麻麻的峰松树枝中凄厉的叫着的风追着咬着他往下，却又在他将要触底的那一瞬间全部噤声。
　　随着石阶下沉到足够深之后，什么都听不见了，在黑暗中似乎有呼吸声，他分不清这是自己的还是别的什么的。
　　没等他细听，石梯又将他托了上去，狂躁的世界又重新将他纳入怀中。
　　而此时远处的双矛正和双刀相撞。
　　双矛上缠绕着“蛛丝”，双刀刀面上倒映着“蛛丝”泛出的银色的光芒。两两相撞，“蛛丝”顺着相撞处往刀刃上缠绕。
　　刀刃被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顺着刀刃往刀面延伸而出蛛网般的裂纹。
　　“有意思。”化军亦轻笑。
　　随着他这一声轻笑，刀面闪过水流样的涟漪，将那裂纹抹的干干净净。
　　双刀下压，双矛上扬，一撞之后又分开，两人齐齐落向石梯。
　　化军亦落地轻点，悄无声息。
　　夏字邛重重踏在石阶上，引得石阶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他身上缠绕着的“蛛丝”往四下散开，搜寻着周围活着的人，然后瞬间刺入他们的眼睛。
　　红色的，带着血腥味的光华顺着蛛丝注入夏字邛的体内，让他双眸血色被染深了几分。
　　被夺取的人失去了意识，眼睛周围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眼中的颜色褪去，变的苍白一片，然后被“蛛丝”丢往深渊。
　　化军亦的嘴角几乎要裂开，喉咙里不断发出低低的笑声，他现在非常兴奋。
　　一个强大的对手、暴躁的风和雷、地狱样的黑暗、隐藏着巨大秘密的峰松林，到处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仿佛，仿佛来到了极乐世界。
　　死亡和快乐都如影随形。
　　化军亦迷恋般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右手持刀向前划去，随着这个动作，一柄长刀的幻影出现在他身侧，闪烁两下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把刀——无形。［注1］
　　电闪电落，光明光暗，两人缠斗在一起。
　　夏字邛的双眸红的像要滴血，从他身上延伸出去的许多“蛛丝”正在风中张牙舞爪，看似无力，但一旦缠上就会刺入血骨，吞吸血肉。
　　水纹划出，形如半月，“蛛丝”缠绕其上，又被刀面的涟漪震开。
　　夏字邛抬矛格挡，刀刃一偏，顺杆而下，在将要切到夏字邛握住短矛的手的一瞬间，夏字邛松手躲开，短矛掉下，又被缠绕在其上的蛛丝拉回夏字邛手中。
　　一矛刺出。
　　“噔”一声撞在入江的刀面上。
　　水纹偏转，往夏字邛的腰间砍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夏字邛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反而迎了上来，右手的短矛照着化军亦的咽喉凶狠的刺去。
　　一瞬间，夏字邛的气势爆发到极致，一股凶兽的气息从他身体中冲撞出来，双眸迸发出红色的血光，四周的“蛛丝”暴涨，像要将化军亦拆分入腹一般。
　　化军亦往后偏头闪躲，矛尖刺入化军亦的左肩，拉拽出血雾。
　　水纹由夏字邛腰间划过，锋利的刀尖撕开了对方的衣服，剌开皮肤，但并没有鲜血流出。
　　透过伤口看去，他的皮肤下并没有猩红的血肉，而是蛛丝般的丝线，充满在他的体内，在被划开后的一瞬间断裂的“蛛丝”又重新连接在一起，将分开的躯体拉拢，伤口也就此愈合。
　　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身躯。
　　化军亦品尝到了空中的血腥味，那是他肩膀上喷洒出的血雾。
　　他露出一个极其享受的笑容：“开始吧。”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都变得虚幻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夏字邛往前逼了一步，“蛛丝”连着短矛掷向化军亦，化军亦的身形闪了两下，突然消失。
　　无形现身，“噌”的一声弹开短矛，然后又消失。
　　化军亦身形出现在夏字邛右侧，一刀切开他的侧腰，伤口迅速合拢。
　　“蛛丝”拉回短矛，夏字邛反手刺出，化军亦身形又消失。
　　无形从头顶往下插出，夏字邛抬手格挡，化军亦出现在他身后，两刀交叉劈出，在夏字邛身后划出两道刀口。
　　仍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但相应的，夏字邛也抓不住化军亦的行踪。
　　一道闪电划过，左三金又一次随着石阶到达最高点，他看见下方正在厮杀的两人，准确的说只能看见一个人，化军亦动作太快了，又总是在一击之后马上消失，左三金只能看见水纹和入江刀刃划出的刀光，一道还没消失另一道又已经切出，看起来就像夏字邛被数十把刀刃围攻一样。他的上衣已经被割的破烂，身躯上却一丝血迹也无。
　　居然能抗住化军亦的刀刃？没给左三金再看的机会，天地重归黑暗，他也随着石阶落下去。
　　无形从正面劈向夏字邛，而化军亦又一次出现在夏字邛的背后，一刀斩出，这次随着刀尖滚落的是一丝淡到极致的血液，但化军亦绝不会闻错那甜美的血腥味，他眼睛一亮。
　　突然，从夏字邛背后的伤口出喷出一层“蛛丝”，闪电般的包裹住化军亦，瞬间爬满他整张脸，正要刺入眼睛，化军亦轻勾唇角。
　　就在那一刻，化军亦和无形同时变得虚幻，一闪之后两者交换了位置！
　　无形被“蛛丝”裹紧，化军亦在夏字邛的对面，水纹的刀尖已经刺入夏字邛的咽喉，刀刃被夏字邛伸手捏住，他手上的“蛛丝”缠绕着水纹的刀面，刀面上瞬间布满裂纹，又被水流般的涟漪修复。
　　一时僵持。
　　正此时，一道声音从千崇山山顶遥遥传来。
　　“不知析法宗宗主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随着这一声清亮如铜钟的声音响起，层云尽散，一轮圆月孤零零的悬在正当空。
　　化军亦动了动耳朵：“白石。”
　　“化兄，许久未见。”
　　“确实是许久未见了。”
　　“谢化兄饶我那不成器的徒儿一命。”
　　“你徒儿？”化军亦重新打量了一番夏字邛，轻轻抽回刀，夏字邛捂住喉咙，淡色的血液从他指尖流下，“的确不成器，你收徒的眼光可是越来越差了。”
　　夏字邛还要拔矛，化军亦已经转身，根本没看夏字邛的动作，反手一刀将短矛切断，语气中带着漠然：“我玩够了，你可以走了。”
　　而后轻点两下连上六层台阶。
　　“果然，九死王的恩师，又哪里能被人轻而易举的关押起来呢？”轻挥刀，无形出现在他身旁，“莫非，是自愿的？”
　　化军亦纵身而起，如烟花般骤然腾至半空，双刀挥出，形似满月，他身边的无形突然消失，又瞬间出现在山顶，如一支急促的利箭，直取白石要害！
　　白石不闪不躲，一步踏出，正好走至石梯最高一阶，正在晃动的石梯顺着最高的石阶，一级一级归于原位。
　　而无形在迫近白石半米处却偏了轨迹，绕了白石半周又原路折返，刀身一闪重新出现在化军亦的身旁，然后消失不见。
　　化军亦不气不恼，似乎早有预料，甚至从眼神中流淌出满满的兴奋：“对拜嘉先生和白石长老所做的一切，我都很感兴趣呢。”
　　说罢，他低头望向深不见底的峰松林，发出低低的笑声。
　　“到解谜之日，自然会有请化兄赏脸。”白石颔首，“只是现在，千崇宗可能要闭门整理一下内务，就不多留化兄了。”
　　似乎在迎合他的话，整片峰松林开始颤动起来。
　　化军亦收刀，抬手按住眼角，似乎在压抑情绪，他的声音带着浓浓兴味：“无妨，来日方长嘛……”
　　注：
　　1：无形
　　下界习刀之人最常提起的化军亦的第三把刀，就是指的无形，因为出现的踪迹神秘莫测而得此名。关于这把刀到底有没有实体在下界一直争论不休。
　　刀长、细且薄，通体漆黑，唯独刀尖是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