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下午，刘主任小饭桌暑期托管班的预约电话此起彼伏，第二天门庭如市，出现排队报名的空前盛况，让周围众多的托管机构妒忌得牙酸。
　　刘主任全家上阵，摆开三台点钞机，终日沙沙不停。这声音似乎令瞎子都能睁眼，常年在这一带流动讨乞的盲人犀利哥，披着犀利的棉袄，竖着犀利的发型盘坐在大门旁死活不走。面对这尊瘟神，刘主任只好慷慨施予，免得寒碜排队报名的家长。
　　离开班的日子越来越近，学生人数直逼两百，原有的场地和工作人员严重不足。刘主任借用社区活动大厅，大三的女儿带五个同学千里迢迢赶来增援。只要有上好的差事，刘主任忘不了杜雪琴和张碧霞，知道两人任劳任怨，爱干净，动作麻利，是保洁和帮厨的好手。
　　刘大胖唯一过人之处是模仿别人的字迹，惟妙惟肖，完全能够以假乱真。大胖生来好动，他妈妈听人说写书法可以训练孩子的坐功，而且价格很便宜。为了让孩子以后有定力学习，砸锅卖铁从五岁开始将大胖送进书法班。
　　果然大胖一见纸笔，跟闹钟忘了拧发条似地安静下来，加上一瓶可乐，往往一写就是一整天，结果两年下来自己体型坐成了圆滚滚的闹钟。
　　不过整天毛笔钢笔，软硬并举的大胖，并没在书法班练出自己的风格，倒是成了临摹高手。从小替妈妈在菜市场签到，到上学后仿造老师签出门条等等，刘大胖从来没把他的特长用来干过一件正事。直到加入无忧角，模仿别人的字迹，给人代写检查和作业，才真正派上用场。
　　杜小松问：“哥，你有没有本事两天完成全部暑期作业？”
　　杜大松说：“开什么玩笑，哪里用得着两天。”
　　杜小松说：“我不信，就语文的八篇作文和二十篇日记就够你写几天，你总得有感而发呀。”
　　杜大松说：“日记就是编流水账，再喊一句口号，很简单。作文呢，其实就相当于扩写一篇日记，然后穿插更多的名言警句，喊更多的口号。我的作文秘籍是记得更多的成语故事，而不是看更多的书籍。每个题意其实都包含一个成语哲理，到时候你把这个成语故事中的古人换成今人，适当加以扩写，如此一来让我写一万字也不成问题。”
　　杜小松说：“我觉得你比老实讲得更复杂，这么费事还叫秘籍。”
　　杜大松说：“不想费事永远都难，所有的秘籍对懒人都没用。”
　　杜小松说：“总之，速度第一，你能两天做出来我算你狠。”
　　当天晚上，杜大松将三科作业啪地扔在缝纫机台板上。
　　杜小松说：“今天我听说一个三年级的学生能做四五年级的作业，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杜大松说：“当然信，比如我，如果允许我参加四五年级的考试，第一不敢保证，但年级前三基本没悬念。”
　　杜小松说：“吹牛不打草稿，允许查资料翻书，你能把四五年级的暑假作业做对做完，我给你背一个学期的书包。”
　　杜大松说：“此话当真？”
　　杜小松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四天后，杜大松将杜小松给他的两叠高年级暑假作业，啪啪两声扔在缝纫机台板上。
　　大胖抄写速度很快，三两分钟写顺一人的字迹，接下来根据无影大侠提供的答案，两个小时完成一科作业。不过，要在短短的一个月内满足一百五十余人三科作业的巨大需求，务必每天奋战十八个小时，平均完成五至六人的三科作业。
　　以单科作业一套五十元计算，每天营收近八百元，两天抵得住妈妈一个月起早贪黑的工资。这个数目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大胖没理由不玩命，何况每天还有六瓶可乐的福利加持。
　　连续几天大胖去指定地点收取自己的酬劳时，信封里的钱和昨天放进去时数目完全一致，无影大侠分文未取，如数退还。大胖大惑，违规主动发短信询问，谁知手机里轻描淡写回了一行字：以后无忧角抄写项目收入全部属于你个人，不必上交。
　　妈呀，贰万一千五百五十元。
　　大胖为此专程爬上鹿头上，跪在鹿头崖顶放声大哭了半天。
　　一个月后，大胖精神焕发，大清早背着书包跑到石板巷缝纫摊前：“杜阿姨，我发了，有两件事希望你答应，第一我想今天带小松大松潇洒一天。”
　　杜雪琴啼笑皆非道：“大胖，在你心目中多少钱叫发？”
　　大胖试探道：“一千算不算发？”
　　杜雪琴惊讶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大胖得意道：“五千算不算发？”
　　杜雪琴愕然道：“大胖，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快讲，阿姨给你斟酌。”
　　大胖扑通一声跪地，将书包递给杜雪琴：“阿姨，你们家三个人都是我这辈子最信任的人，求求你，这钱麻烦你帮我保管。”
　　杜雪琴一下蒙了，大胖站起来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包裹，拆开废报纸露出三扎百元大钞。
　　杜雪琴当即警惕四顾，飞快将前藏进刘大胖书包里：“到底怎么回事？”
　　大胖一抹泪花，笑道：“阿姨，我已经读五年级了，知道君子之才取之有道，放心，你知道我是个本份人，从不会做亏心事。”
　　杜雪琴摸了摸大胖的头：“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阿姨不能给你代管钱，你还是交给你妈妈吧。”
　　大胖不停摇头：“不行，她喜欢赌，一有钱就去麻将馆，没多久就输完了。这钱太重要，我存着以后给她治风湿，养老。”
　　杜雪琴听到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情不自禁伸手抚摸大胖的脸庞：“乖孩子......”
　　“阿姨，我问过银行，说十六岁以后才能自己开户，你就帮我保管到十六岁吧。”大胖说罢将书包塞给杜雪琴，转身丢下一句话，“阿姨，我去市民公园找大松小松，今天我们晚上才回来。”
　　“等等，这钱......”杜雪琴望着大胖的背影，说到钱字看看来来往往的人不由敏感地咽下后话。
　　待大胖远去，杜雪琴去橱窗里打开书包取出纸包，细细一数，天啦，贰万六千元整。杜雪琴感觉自己的两腿快要承受不住这份重量。
　　今天大胖推荐的目的地是南湖游乐园，之前杜大松和杜小松对这座全市最大，娱乐设施最全的游乐园的印象完全出自同学，一路上听大胖夸夸其谈，感觉他耳熟能详是这里的常客，直到门口购票才知道在省城土生土长的大胖也是乡巴佬头一遭。
　　原本豪气冲天的大胖，扬言要把游乐场里的所有项目挨个玩一遍，没想到除了门票大多项目还需要另外花钱，捏着兜里的钱怫怫不平道：“那么门票有什么用？”
　　原以为一千块多多有余，没想到购完门票已经过半，精挑细算只够坐一趟过山车，看一场4D电影，然后吃一顿快餐了事。不过这对三人来说已经足够奢侈。
　　坐上过山车看杜大松掩抑不住恐慌，大胖不停奚落。可是当过山车仰头爬上陡峭的起步轨道，假装从容的大胖再也绷不住，脸色迅速转白，呼吸越来越困难，最后闭上眼睛哭丧着要下车。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过山车爬上顶端紧接一个垂直俯冲，大胖发出凄厉的嚎叫，这动静似乎整座游乐场都能听见。
　　嘭！
　　急速俯冲中，杜小松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慢，与此同时前方出现一个黑色的圆孔。黑洞慢慢变大，猛然加速扑来。
　　嘭！
　　旋即周围的景象陡然消失，整个身体愕然进入一个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灰暗空间，空间深处有稀松而若明若暗的星点。
　　“这里就是我们这次旅行的终点，欢迎你们来到铠星学院。”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在耳畔响起。
　　话音刚落，一个亮点由远飞来，眨眼一块蓝色四方体转动着悬停在不远的前方。
　　“请大家跳上这块芜维魔方，它将带你们进入铠星学院。”浑厚的声音飘向芜维魔方，紧接芜维魔方陡然消失，一切恢复之前的灰暗与空无。
　　呼呼。
　　杜小松感觉身边有人跃起，随后虚渺的空间里传来绝望的叫声，感觉有人坠入无底的深渊。
　　“千惠理，你为什么不跳？”前方远处有人问。
　　“我不想有人落在我身后。”杜小松身旁有一位姐姐回答，距离很近，甚至听得清她的呼吸。
　　杜小松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悬浮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分不清上下左右，徒有意识在无重力晃荡。
　　“你在犹豫什么？”身边的姐姐问。
　　杜小松不知道她在问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感觉自己完全是局外人。
　　“杜小松！”身边的姐姐不耐烦道。
　　声音吓坏了杜小松，骇然觉得这位姐姐看得见自己，认识自己，似乎自己在她眼里完完整整是个人。
　　正在这时，眼前景象蓦然消散，睁开眼睛过山车已经进入平缓的轨道，减速向终点靠近。
　　刚才的情景恍惚像一场梦，铠星学院是什么，千惠理是谁，声音为什么很熟悉，一切怪怪的莫名其妙。
　　随后，这梦一直困扰着杜小松，以至于心思重重，对接下来的行程漠不关心，茫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