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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哪个朝代，爱凑热闹素来是绝大多数人的天性。
这不，卢绾和樊哙刚一交手，周围就围了很多看客，酒肆里那些客人也都放下筷子，有的挤到窗口，有的干脆跑出酒肆挤进人群观看。
林启年就站在酒肆门口台阶上，双手拢袖，安安静静看着两个好友大打出手。
张边关来到林启年身边，翘首望着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大哥哥，迷惑不解地问道：“林大哥哥，卢大哥哥与樊大哥哥怎么了，怎么吃着吃着就打起来了？”
林启年伸出一手揉了揉小孩脑袋，笑着说道：“不打紧，他们只是比比谁更厉害，不会出大问题的。”
张边关轻轻哦了一声，似懂非懂，然后这位不知不觉就已懂事的小孩跑到他娘面前，把林启年的话转述一遍，妇人轻轻点头，松了一口气，然后嘟囔一句，不是发酒疯就好。
小孩又小跑到那俊美少年身边，踮起脚跟静静翘望。
林启年瞥了一眼身边这位突然间就长大的孩子，轻声问道：“边关，一个月前你还挺贪玩的，还在这台阶上蹦蹦跳跳，现在怎么不喜欢跳了，反倒帮忙打理酒肆了？”
张边关平静道：“玩当然也想玩啦，不过想到能帮娘做点事让她不那么累点，就没那么想玩了。大概一个多月前娘经常会呕吐，现在虽然好像不会了，不过听隔壁梅姨说，娘最好近个把月不要做太重活，不然会动了胎气，听梅姨说我娘那样是有喜了呢。”
林启年疑惑问道：“有喜？你娘怀孕了？你爹不是回不……还没回来吗？难不成……”
张边关一头雾水，“虽不知你说怀孕是什么意思，不过应该与有喜一个意思，但我娘有喜与我爹又有什么关系呀？”
林启年扶额，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苦笑着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去帮哥哥把桌子上那坛酒拿出来下。”
张边关拿完酒出来，与林启年一起坐在台阶顶端旁边那青石上，双腿悬空，看着身边林大哥哥直接仰头灌酒的豪迈姿态，小孩也不如何羡慕，只是自顾自很开心地絮絮叨叨，“虽然不知道娘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但不管怎样我都当哥哥了，嘿嘿，当哥哥了怎么还能贪玩呢，得做个勤劳的哥哥，以后好给弟弟或者妹妹做榜样不是？我现在得好好努力，好好长大，学一身本领，日后好保护娘还有弟弟或者妹妹，我爹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我得尽快长大，好撑起这个家，总是靠我娘一个妇人会很累的。”
张边关转头望着自顾自喝酒不知有没有在听自己话的大哥哥，“林大哥哥，你说我该学什么好呢，该走什么路呢，读书考取功名当官？勤练一身本领去北方战场取匈奴人头颅？还是说学经商之术衣食无忧富甲一方？抑或就守着这个酒肆过个安安稳稳的日子？林大哥哥，你给个主意呗。”
林启年想了想，笑着说道：“我认为你就好好守着这间酒肆，过个安安稳稳的日子就挺好。”
张边关认真想了想说道：“虽然我也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估计也没有那勇气上战场，不过学个经商之术，日后不说富甲一方，但有了钱，再遇上官府征役也可用钱相抵，那样就不用去服苦役了。守着这间酒肆虽安稳，但遇上一点困难恐怕就难以为继了。”
林启年默然无声，只是伸手揉了揉小孩脑袋。他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乱世不久就要到来，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杀匈奴赚军功什么经商以富甲一方，都是浮云。大秦朝廷就要被推翻何来功名利禄，乱世到处都是战争，有一身本领赚不了什么军功倒会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如果不是有丰厚底蕴，乱世中的家族没有没落毁灭就已经很好了，还谈何白手起家发家致富。
人群中的喝彩声终于平息，人群散开，两个皮青肉肿的年轻人从中走出，一个是真正的皮青肉肿，一个脸上只有一点淤青算不上重伤。
没有热闹可凑，看客们又回到酒肆，张边关只好进去继续招待。
林启年看着一左一右坐在身边的两好友，笑着递过酒坛给那手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樊哙，“这么快就被ko了？感觉怎么样？”
那络腮胡子大块头虽不知道ko究竟是何意但大致意思已听明白，他没有回答林启年问题，只是望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卢绾，呲牙咧嘴，“等我也去训练几天，你这小身板就不再是我的对手了，等着！”
卢绾笑道：“我等着就是。”
樊哙不想与卢绾再顶嘴，左右瞅了瞅没什么人在附近，就凑近一点低声问道：“现在就我们三个知道日后乱世将起，还是还有其他人知道？”
林启年轻声道：“我这边已与萧何、曹参、夏侯婴达成共识，先前献上那些设施，他们已心知肚明，于是就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些东西做起来了，而且在监工过程中，我与他们三人又重新合计过，这件事不能再让其他官吏知道，尤其是县令，所以我们现在表面上是为县衙衙役们锻炼身体，实际上与招兵买马无异。”
樊哙说道：“那我怎么加入，也是跟卢绾一样以亭卒身份？”
林启年嗯了一声，“你先做下准备，再等个四五天就可以进去了，到时还有个亭卒与你一同加入。”
樊哙轻轻点头，“我不卖狗肉汤了，这几天整一下把这技术传给我们的大嫂子，卖酒再卖点肉汤，挺好。”
卢绾不关心樊哙狗肉汤去向，而是疑惑看着林启年，“还有个亭卒？老陈老林？那些老亭卒根本不合适吧，审食其那小子不是不愿意来吗，他也不是适合这种高强度训练的料，那还有谁？难道亭长你又偷偷摸摸招了人？”
林启年眨了眨眼，“你猜？”
卢绾没好气道：“我能猜出什么啊，自从进入训练场就没再回亭院，我怎么知道你这小子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林启年笑着说道：“贾嘻嘻。”
卢绾差一点没把嘴里的酒吐出来，震惊地看着林启年，“假惺惺？她一个娘们怎么上得了训练场，怎么受得了那种高强度训练？！”
林启年平静道：“我看好她，等着吧，也许不久后她也能打得过你。”
卢绾哼哼两声，倒也没再争什么，只是嘿嘿笑道：“你舍得把她扔进那些男人堆里？不好好养在家里暖床？”
林启年以拳头锤了一下这口无遮掩的小子一拳，没好气道：“别人这么说你就信了？”
“信，当然信啊。”
林启年忽然沉默下来，轻声道：“听说张小娘怀孕……嗯，也就是有喜了，我猜应该是刘季的。”
这个惊人消息让本还想以贾嘻嘻调侃几句林启年的卢绾彻底安静下来。
三人皆沉默，只是一个接一个轮流拎起酒坛往嘴里灌酒。
不知过了多久，卢绾率先打破沉默，每当提及那位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已逝的“胞兄”，这位在大秦这时代已是青年不再是少年的年轻人语气都极其平静，与他那跳脱的天性格格不入，“以前刘季还在世时，他从未想过自己早点结婚生子，所以根本没有为他的后代计划什么，希望他们长大后干什么。因为他自己就有雄心壮志，有抱负，总想着有一天能够封疆列土拜万户侯，因为这个还经常抱怨生错时代，说什么生不逢时，若他早生十几二十年，生在那战国混战时期，那他即便当不了一国之王，但封个万户侯总会的，那时他就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把这爵位世代沿袭下去。只是世间没有如果，所以他经常叹气，看着这样太平却苦不堪言的世道经常很无奈。”
林启年对于刘季其实没多大感情，要说有感情，或者说得做出有感情的样子，那也是为了演好曾经那个痴傻少年而已。
如今他基本融入这个身份，所以他就很自然地轻声道：“其实这是好事啊，你们想啊，刘大兄虽然离我们而去了，我们以为他就那么离去什么都没有留下，现在给我们意外发现，他竟然无意中留下了后代，只要我们日后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照顾张小娘，那也是一种缅怀，一种纪念，看到那小孩就能想起我们曾经的刘大兄，这就足够了……”
林启年抬起头，望着蔚蓝天空，“倘若刘大兄在天有灵，看到我们这么殷勤用心照顾他的妻子后人，那他一定会很宽慰的，觉得没有白交我们这些兄弟。他肯定也不希望我们每次一提到他就沉浸在悲伤中，而是想让我们勇敢向前进，去完成他没来及也赶不及实现的梦想。”
大概被林启年这么一说就想通了许多，卢绾又变回那副欠揍的模样，咧嘴笑道：“小年你说得很有道理啊，我们没必要……额，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伤什么悲什么……”
林启年无奈笑道：“伤春悲秋。”
卢绾连连点头，也一起抬头望着湛蓝天空，“对对对，我们没必要伤春悲秋，我们应该向前看，我们过得有出息了，现在再加上嫂子一家过得有出息了，刘季看到了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哈哈，虽然不知道刘季走了到底是在地下阴间还是天上，但只要想想他现在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忽然就没觉得有多伤心了，反而觉得他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只不过他在天上，我们在地上。现在又多了不知是侄儿还是侄女，就更觉得他离我们更近，毕竟我们看到他的后代就会觉得是他在我们面前。甚好，甚好啊。”
卢绾突然转头望着林启年，一脸兴奋又很焦急地催促道：“小年，我们几个就属你最有才华，赶紧想想，给我们的侄儿或者侄女取个漂亮的名字。”
林启年想了想说道：“若是男的就取刘勇，女的取刘雪？”
卢绾轻轻嘟囔着这两个名字，好像不大满意，突然好似想到什么，兴奋道：“若是女的叫刘雪没什么关系，若是男的就叫刘邦！”
林启年嘴里的酒直接喷出口，无语地望着取了这么个名字很自以为豪的卢绾。
卢绾还信誓旦旦道：“就这么定了，取刘邦不仅能圆了当年刘季要取这名的梦想，而且这邦字意义甚大，霸气！”
知道无法再扭转卢绾想法的林启年只能暗暗吐槽，这“刘邦”可真阴魂不散啊，死了一次，说不定又能在未来史书上留下痕迹。
一直没发表什么意见的樊哙不轻不重来了一句比较扫兴的话，“你们在这里瞎讨论什么，都还不知道张小娘腹中胎儿是谁的，如果不是刘季的呢？”
林启年和卢绾对视一眼，然后卢绾第一个站起身，第一个冲到柜台前，结果憋了半天，不说问出心中那个问题了，就是看都不敢看那姿色在卢绾所见识过的女子中算是最出众的妇人一眼，只是低着头，也不离开，这位向来有打架都是第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年轻人，居然不知所措地埋头玩弄着手指，如同一个做错事等待娘亲责罚的小孩。
卢绾这种反常举动搞得妇人一头雾水，正要询问缘由，林启年就走了进来，直截了当地说道：“卢绾是想问你腹中胎儿是不是刘季的。”
卢绾头埋得更低，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居然也会脸红，他现在恨不得把林启年摁在地上揍一顿，可是又不敢在妇人面前这么做。
妇人很惊讶他们为何会有这疑问，但也没多想。
她低下头眼神温柔望着已微微隆起的腹部，伸出手温柔地揉着腹部，轻声道：“你们知道吗，当我知道自己有喜时有多高兴吗，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着，也没做什么，只是想着与刘季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然时间不长，但足矣让我回忆一生。现在又有了他的骨肉，我活着就更有意义了。你们放心，我会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然后扶养长大，以后每年上坟时就可以带着他（她），告诉他（她），这就是你爹的坟，也告诉他（她）有关刘季的故事……”
说到这里，名叫张小娘的妇人这才发觉柜台前的两个实际年龄只是少年实际上看着已是青年的两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张小娘抬起头，她的视线投向门外，望着两个嘻笑打闹渐行渐远的背影，怔怔出神。
一个是与刘季性情相投不再年少的年轻人。
一个是曾经憨傻而今却聪慧过人的白衣少年。
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视线其实一直在那个不论背影、身段、还是性情都与他一样的年轻人身上，因为恍惚间，从他的身上，她看到过去那个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