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萤火

　　高耸的城墙延绵到视线的尽头，唐迟也只能拉垮着脸。
　　城墙下面也没什么土坑，真是不明白之前的黑影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唐迟有些烦躁，到了雨之都的门口却没法进去，这是唐迟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怪不得那个叫关山的怪人不拦着他。
　　咋办哟，唐迟叹了口气，蹲在地上。雨水从黑伞的边缘滑落到草地上，按理说在这腐蚀生命的雨之中，任何生命都难以存活，何况是野草。唐迟不认为是王某在骗他，之前的窜出的黑影也穿着遮盖全身的黑色雨衣，而那个关山，也始终没有进入雨区一步。
　　这个神秘的地方，真是没有一处符合常理的地方。
　　唐迟想到今早上婆婆的话，那意思分明是，雨之都这地方她说去就去，说走就走。看来想去雨之都，还是得从老婆婆那里入手。只是一想到老婆婆的喜怒无常，唐迟也实在有点后怕。
　　雨幕之外，是充盈着雾的世界。关山朝着四散的人影追逐，最终也不过拦住了两个人。当然，关山没有给他们太多机会，那两个黑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剑锋以至眼前。还有两个人却是逃进了树林中。
　　再往远处，林中的雾太浓了，那里不属于关山管辖的地方，关山也不敢随便进去。关山自持不畏惧迷雾中的怪物，但他也还是害怕那个婆婆。他从树林边缘回来，将尸体扔到林立着土堆的墓园中，自有小矮人来收拾尸体，然后绕过婆婆的木屋回到了来路。
　　关山走起路来有点跛，不知道是不是昔年留下的病症。在这条郁郁葱葱的小径上，一个跛脚弓腰的假面骑士，一晃一晃的，不时还悠一悠手中的巨剑，画个弧，像是在跳舞。关山只是想活动活动生锈的身体，没人能够长期保持如石雕一般的姿势的同时又保证身体机能的良好，不过如果有人看到这场景，也会忍不住被逗乐。可如果真有人看到这场景，迎接他的，怕不是无情的剑锋。
　　关山不准备再和唐迟打一架，他有些心疼自己斑驳生锈的盔甲，可千万别再碰掉什么甲片。再说，他是真用不着拦着别人进城，不过如果有一天唐迟要敢从雨之都里出来，那倒是可以尽兴打一架。
　　雨之都从不拒绝来客，只是如果有人不喜欢这儿，想要离开，那么这个城市的某一部分齿轮，就开始了无情的转动。
　　当逃亡者冲进树林的时候，老婆婆还在看着书，前面的煤油灯闪了几下就灭了。这让老婆婆很烦躁，才看没几章的故事又来了无聊的麻烦，算了，等天黑了再说。
　　唐迟转身离开了雨幕，收起了大黑伞挂在身后。他还是决定再去拜访一下婆婆，毕竟实在是不得其门而入，他也想过问问那个关山，但是他觉得八成关山还是要和他打一架。
　　然而他正好看到了关山一人在小径上手舞足蹈的一幕，有点跌破眼界，关山装作没看见唐迟一样，唐迟也不好打招呼。那两米的长剑在关山手中格外灵活，唐迟觉得自己的这把大黑伞，倒是可以借鉴一下关山的战斗方式。那种战斗方式，给唐迟的感觉就是压迫，重若千钧。用孙子兵法的话来说就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不过关山不是没有缺点，唐迟敏锐的发现他的爆发力虽然强大无比，但是身体机能明显处于低谷，也可能持续的战斗，本身就是他的弱点所在。
　　只是两人暗地里互相防备，缺乏出手的机会，自然没人多找麻烦，彼此平安无事的错过。
　　唐迟也没心思再欣赏这一路的别样风景，快步赶向了木屋。婆婆坐在门口看书，坐在椅子上，身上还盖了个毯子。如果唐迟不是对婆婆有所了解，见到这一幕只怕还真以为这是给普普通通的老婆婆。
　　婆婆老远就瞥见了唐迟，等他近了这才呦呵一声，“这不是要去雨之都的大人物吗？咋又往回跑呢？那小畜牲没拦着你小子？”
　　唐迟拿不准婆婆这语气是好是坏，有些尴尬。
　　“行了，有事就问，婆婆又不吃人，待会还有事，别浪费我这命苦的时间看书。”
　　“多有叨扰您老人家了，我只是实在找不到进雨之都的城门。”唐迟讪讪一笑。
　　“一个两个都和雨之都过不去。雨之都城门就在雨里，你还能去哪里找。要不你围着城墙转一圈？一圈不够就三圈呗。”
　　唐迟想着那延绵千里无边无际的城墙，真要围着城墙走一圈，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你小子连雨之都的门都找不到，你去了雨之都就能找到你要的东西。雨之都的城门就在雨里，怎么，听不懂？”婆婆叹了口气，“你们这种人，一个个往自己身上背担子，可是又比谁都懦弱。不能一往无前，又能成什么事。我要去林子里办点事，你可以在这屋子里待到明早，深夜里远比你想象的危险。”
　　婆婆看着渐黑的天空，夹了张书签，收好东西，背上背篓就离开了木屋。
　　夜晚降临，这里的世界始终是大雾弥漫，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黑与白。既然老婆婆临走前刻意的提示，那恐怕是这深夜里真的藏着唐迟难以应对的危险。
　　木屋里应该是安全的，尽管婆婆不在，但是也恐怕没人敢随便闯入。但唐迟还不敢睡觉，一方面是处于谨慎，另一方面也是对夜晚的好奇。这里尚且都如此，那雨之都里的威胁又会是什么样子。唐迟并不胆小，除非威胁大到无法应付，唐迟不会逃避。
　　窗外的世界是黑色的，寂静无声，环绕着黑色的雾。唐迟才以为没有任何异样的时候，他听到了巨大的脚步声，那是一双金黄的瞳孔，透过了浓稠的迷雾看着窗户这边的唐迟。那瞳孔如此遥远都依然像是硕大的灯泡，唐迟不能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怪物。好在没有威压传过来，可能是怪物也不敢在婆婆的地盘放肆。
　　黑暗中的草地升起了一粒粒的萤火，那个双眼睛便消失，唐迟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才安了安心。
　　唐迟不知道怪物的离去是否和这萤火有什么联系，但是这萤火也应该不是平凡之物。萤火在黑色的夜里随意的飞舞，像是草之精灵，唐迟忍不住就端详了起来，这一端详，就着了迷。
　　萤火在唐迟眼中画出一道道弧线，透过那迷离的荧光，唐迟觉得自己就像在做一个清醒的梦境，他好像看到了温柔的笑脸，和哥哥以及齐爷爷那苦大仇深的面容。家乡，不知不觉从大陆最东边的海滨走到这西北荒漠中的诡城，他们应该也很想我吧。
　　从那年雨夜后唐迟在这个世界上仍能有所希望的生活，也全都是依托于身边的人，那些，是他最珍贵的牵挂。
　　唐迟动身了，他觉得这萤火是在引导他前往什么地方，他背上行囊，跨步走入了这深深的夜色。
　　萤火汇聚成一条河流，流向远处，年轻人跟着向前，这种画面怎么都像是属于仙境，可是这浓稠的黑雾，远端的黑森林与高耸的雨中城墙，明明白白的写着”诡异“二字。
　　一部分的萤火围着唐迟欢快的跳舞，唐迟觉得自己是走在人身的长河之中，过去的点点滴滴都出现在眼前，直到，未来也来了。
　　关于未来的刻画，黑糊糊的，一闪一闪的跳动，他看着东海城化为了火海，齐爷爷被压在屋梁下，唐陌遭到一群神秘的黑衣人围杀。这群黑衣人唐迟再熟悉不过了，一如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唐迟亲眼看着一样的黑衣人远去，留给他的，也是一把大火，和一地的鲜血。
　　这不是未来，唐迟下意识的呢喃道。画面依然在闪动着，他好像能够清晰的看清每一个黑衣人裸露出来的面容，和发着寒光的眼睛。直到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他永远忘不了的眼睛，雨声轰然落下。
　　关山在杨树边安静的立着，他看着唐迟在荧光的河流中走进雨幕，倒不是没有反应，而是他脸上实在是大大的“懵逼”二字。不过关山还是低下了头，他太累了，或者说他太懒了。
　　唐迟被从天而落的雨声惊醒，他看着前方，城门洞开，身边的萤火却随着雨被冲到地上，渐渐黯淡，更多的萤火则是停在雨幕之外，四散而开。
　　“雨之都的城门就在雨里”，“不能一往无前，又能成什么事”，原来婆婆说的是这个意思，唐迟觉得自己正在变得虚弱，他没有打开他的大黑伞。
　　黑夜里，城门就像噬人的洞口，雨水打湿了唐迟的一袭黑衣，也打断了唐迟的心思，多思无益，唐迟决定专心于眼前的事情，明显不能久立于这雨水之中，唐迟一脚迈出，便踏入雨之都。
　　关山抬头看了一眼，林中行走的婆婆往回看了一眼，那硕大的眼睛又再次睁开。萤火四散着消失了。这雨之都的外围又重新回归于了平静。
　　可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平静呢，关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时间太久了，自己杵在这跟块石头似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脑子果然还是生锈了。既然想不起来，关山便也睡了，反正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