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路

　　唐迟做了一个黑色的梦，梦里他在一个无垠的旷野上奔跑，迎面吹来的风很大，唐迟觉得后方那无边的黑色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追逐着他，他停不下来脚步，直到他撞上那半棵树。
　　无垠的旷野上除了尘土就是呼啸的狂风，别无他物。此刻却突兀的出现了半棵树，唐迟觉得这鬼地方冒出一棵树本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更别提是仅有一半的柳树。
　　而这树，偏偏还不是死物，一枝柳条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唐迟的脑袋。唐迟一屁股坐在地上，强忍着恶心抬头看向这半棵柳树。柳树的树干上扭曲着浮现了一行文字：救我，救救我。
　　救谁？唐迟有些恍惚，是谁在柳树上留下了这么一串信息，又为什么找上他。唐迟不明白，可是他必须开始奔跑，唐迟能感受到那黑色之中的东西离他越来越近。
　　柳树的枝条疯一般的乱舞着，唐迟头也不回的继续奔跑在这片荒野上。
　　但是黑色来的太快了，他突然又在耳边听到一个声音：救我，救救我。
　　唐迟流泪了。他也不知道是因为风沙迷住了眼睛，还是冥冥间失去了什么东西，唐迟的眼泪就如决堤一样的涌出，他摔了一跤，趴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天地间的一切都回归了最本质的黑暗，唐迟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小时候的那条巷弄，无依又无靠。
　　黑暗空旷的让他害怕。谁又来救救我呢？唐迟想着。
　　唐迟发现自己眼角有斑驳的泪痕，看来自己还真是在梦里哭了个痛快，他心想着。所幸是窗户外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他，想起那个梦，里面的孤寂还让他心有余悸。
　　等唐迟下了楼，才发现是那算命的王道长和人起了争执。虽然一路和这仙师道长同行，唐迟倒是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只是在这客栈里找了个板凳坐着看戏。当然并非是有什么恶意，一方面唐迟虽然觉得这姓王的是个骗子，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人必然是有些真本事，不然怕不是早被人乱拳打死了。
　　王道长和人扯皮了半天，唐迟才听出了个所以然来。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姓王的基于职业习惯硬说那江湖客印堂发黑惹了对面众怒，要搁普通人说不定也就信了，甚至还得叫他一声大师求个方法避个劫难，可这江湖客家里才刚添了个大胖小子正准备出来邀请亲朋好友吃喜。王道长这一番话可是惹恼了这个大汉，虽然人这皮肤着实黑了点，可是这阖家欢乐的时候你跑去说人印堂发黑，别人不揍你就不错了。
　　围观的人听着都捧腹笑了，哪有因为别人脸黑就说他印堂发黑的，这骗子也太不专业了些。还是掌柜的出来当了和事佬，大汉也识得这掌柜的，暴躁脾气也缓了下来。围观人群也不管认不认识这黑脸大汉，纷纷恭贺起来，给这一弄，大汉也不再生气反而乐呵呵了起来。
　　那王道长看大汉也不管他，再说什么也都是自讨没趣，正好看到唐迟就坐在板凳那喝着水，就灰溜溜的过去了。
　　唐迟笑道，“你咋大早上就去找人晦气呢？到你这人脸黑也成错了。”
　　王道长没好气道，“你管？”然后装回那股仙风道骨的气息，撇眼看向唐迟说，“反正本道长又没骗他。”
　　还真是没骗他，脸都是黑的那印堂能不黑吗。唐迟笑了笑也没说出口，毕竟这一趟路也确实多依赖王道长的帮助。虽然到现在唐迟也不知道这王道长的真正名姓，但唐迟可以确定这人起码不是个什么坏人，就是看着像个骗子，还是有点蠢的骗子。
　　唐迟和王道长吃了早饭便回了客房收拾了东西准备继续出发。
　　王道长却扭头问唐迟，“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虽然猜测那里可能有你要的东西，但是那地方真的很危险，你可能做不到的……换个话说，你可能会死在哪。”
　　唐迟没什么迟疑，他抬头看了看明亮的天空，“你看这天空多美，云卷云舒，这世界如此宽阔，生机勃勃，但是有的人却只能苦苦求活，我不忍心啊，我做不到看着她慢慢死去。”唐迟冲王道人笑道，“我总得帮她死中求活，不是吗？”
　　“那我待会再送你一个东西，但是你一定不要忘了，答应帮我的事情。”
　　“我唐迟从不食言……除非我真的做不到。”
　　王道长看着唐迟的眼睛，我相信你，他心中想到，不然又为何会选了你呢。
　　两人穿过市集来到了一座寺庙，唐迟也没想到这王道长一副道人自居的模样为何却带他来了一座寺庙，唐迟看了眼牌匾，固安道寺。名字有些绕口，他默念了几遍，突然疑惑这寺庙为何不直接叫做观道寺呢。
　　进了寺里，王道长带着唐迟径直去了主殿，佛像威严，金刚怒目，可是唐迟并不信佛。唐迟这些年走过的路并不少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愈发觉得这诸天的神佛就像是一个牢笼，让人寄托于虚妄的幻想。
　　他曾经那么做过，蜷缩着哭泣去祈祷，可是那个雨夜的巷弄里，没有人，没有神佛，甚至没有一个鬼魂回应他，那时只有漫天的雨，打湿他的身体，冲刷着庭院里鲜红的血迹。
　　王道长和寺里的主持在一边低声商量着什么事情。
　　那主持叹口气，“你自己去拿吧，只是你啊，莫被孽障染了心尘。”然后主持转头看了发愣的唐迟一眼，欲言又止，又看向王道长，“诸般因果因你而起，你真的还是那么执着吗？罢了罢了。老衲也没资格说你什么。”
　　唐迟回过神来，却看到这主持转身便走了。王道长对他说，等我一会。只见他出去拿出了一根杵，走到那尊无面佛像的面前，竟挥手打碎了那一尊佛像。唐迟完全没反应过来，更别说是去阻止这姓王的了，心想坏了，这次怕不是又得被这僧人追到城外去。
　　王道长看到唐迟的一脸担心反而笑道，“没事的，放心吧，我取个东西。”他从破碎的佛像中掏出了一个盒子，把盒子递给唐迟说，“这就是要给你的东西，至于打碎这佛像我已经和主持商量过了。这盒子你也先别打开，等你一个人进了雨之都的范围再开启不迟。”
　　“行。”唐迟也没多作废话，知道这事关重大。不再去好奇这姓王的和这寺庙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关系。若是到时候能回来，再来问问不迟。
　　“那事不宜迟，出城吧。”王道长扔下杵子便跑了。
　　王道长和唐迟一路到这宜春城门楼外。王道长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要知道这一出城，下一站就是终点了，我其实并不相信你。”他回了回头，望向寺庙的方向，“可是我没得选了。”
　　唐迟觉得自己就像走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之中，经此一去，前路的危险全然不可知，“你知道的，我更没得选择。”
　　“再说，”唐迟笑着出城上了马，“结果如何，总得走一遭再说。”
　　城外往西走，行人愈稀，人烟愈少，再到大路断绝，荒野出现。唐迟觉得这荒野就像梦中的旷野，不过梦中的他是发了疯似的想逃离，而现在他要走进去，前面，可能就是那浓浓的黑色。唐迟突然明白为什么几天前在宜春城会做那么一个梦，那让他恐惧的浓郁黑色，正是那神秘而又危险的雨之都。
　　雨之都，如果依那字如其名的传说，雨从哪里而来呢？看着这如梦中一般写着生灵勿入的荒凉旷野，唐迟想，人间建城依水源而建，这雨之都，或许是天命造化夺走了这片土地的生机吧。
　　那半棵树，它又要我救谁？唐迟摇了摇头，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再多想。他下了马，回头看了眼王道长，做辑道：“多谢道长的帮助，只是仍不晓得道长的名字……”
　　王道长脸一下黑了，“本道人俗家名字就叫王某，我王某人之前都说过了。再者你知道我道号就，算了。”
　　“你这可真像个假道人的骗子。”唐迟忍不住道，“不过也确实看不出来曾经是个和尚。”
　　“那你缘何还相信我？”王道长没好气的问道。
　　唐迟想了想，“可能因为你是个算命的吧。”
　　风沙在这片旷野上呼啸，唐迟突然想到一句诗词，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不对，前路也没什么好风景了，这破世道，更别提什么好日子了。他回望向东南方，那边是他的家乡，那里还有给女孩在等着她回去，那女孩，现在一定很痛苦吧。唐迟握了握拳，我一定会带着莲果回去的，等着我。
　　唐迟抬起头，他再也没什么好怕的，前路万般险阻，那雨之都就算是地狱，也别想挡住他，他不是他哥哥，这些年的摸爬滚打混迹江湖，早让他无比坚毅，何况，他还有他背后的刀。
　　“走了。”唐迟没有骑马，他知道雨之都就在前面，等着他这个“迷路”的旅人。
　　王道长看着唐迟的背影越拖越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暗暗在心里道了一声对不起。王道长可比唐迟清楚多了，雨之都是一座牢笼，他骗了唐迟，那里，根本没有离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