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与白

　　任何绝对的事物，其存在本身一定是有缺陷的——包括我现在说的这句话。
　　——阿特拉斯
　　“我原以为，我们已经不需要这种恶俗的事物来维系感情了，想不到你居然……”街道拐角处，少年捂着胸口，表情浮夸，悲痛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甘。
　　少年身着黑白相间的校服，乌黑的短发下有着一双泛着水润光泽的眼睛，灵动而又带着不和年龄的沉稳，长长的睫毛点缀其上，不知羡煞了多少女性。
　　“呵，少来！说好了2000一个月，仅限牵手，拥抱加价。不行拉倒，别想着耍赖！”少女倚在墙上，双手抱臂，没好气地说道。
　　少女看起来明显要比少年大，约莫十八九岁，棕黄的头发带着微微的波浪卷，圆圆的鹅蛋脸配上明黄色的百褶裙，斜挎着白色小背包，再加上葱白小腿上穿着的白色丝袜，无不彰显着青春靓丽。
　　“哎呀，都老顾客了，这次便宜点嘛！”少年瞬间变脸，搓了搓手，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想都别想！每天只要66，就要陪你牵手尬聊飚演技，告诉你，老娘亏了，血亏！”
　　少女撇了撇嘴，不为所动。
　　突然，她好像看见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猛得抬起脚冲向少年，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整个街道安静了一瞬，像是按了暂停键的电影，却又很快更加活跃起来，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饶有兴致地吃起瓜来。
　　少年还在捂着通红的脸颊，脑袋晕晕的，不知所以，然后他便看见对面的少女鼻翼抽动，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漆黑的眼珠上有着点点晶莹在酝酿。
　　当少年眼角余光看到一群身着校服的熟悉身影时，便知道自己又着了这个该死的女人的道了。
　　然而他明白的太晚了，还未待他有所应对，对面的少女已然发出一声惊天泣地的哭嚎：
　　“呜——呜，呜呜，柒白！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你居然背着我...呜，呜呜。”
　　少女的哭声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当然不包括脸色越来越黑的柒白。
　　“我背着你干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眼看着同学们越走越近，柒白连忙稳住状况：臭女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呜——呜，你还说……”祈嫀比划了两根指头：两千，只要两千这次就放过你。
　　“我说什么了我，你倒是讲清楚啊！”柒白同样比划了两个指头，一脸悲痛，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两百，多一毛都别想。
　　“你...你你你，我明明看到你...呜呜呜。”祈嫀双眼微微一眯，比了个八字：八百，不能再少了。
　　“说啊！我到底干什么了，你倒是说啊！”柒白双眼一瞪，颇有种视死如归的味道，艰难地又伸出了一根手指：三百，不能再多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情侣”吵架（砍价）阶段，二人在短短十分钟内给吃瓜群众展示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演技，顺带还教会了柒白几位误入现场的同学一些切身实用的小技巧，例如女孩子要如何正确地蛮不讲理，渣男要怎样转移话题什么的。
　　“哈哈哈哈，你们小两口又吵架了啊，感情可真好！”
　　陆生走过来勾着柒白的肩膀，横插在两个人中间，飘逸的长发比女生的还要柔顺，白皙的面庞满满的仙气，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堪称三年二班的颜值担当。
　　作为柒白两年的同桌加好基友，陆生正试图“拯救”好友的感情生活。
　　谁知二人并不“领情”，撇头看了他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转了回去，暗戳戳地继续比划着，显然是不满意刚刚砍价的结果。
　　能当柒白的基友，陆生的脸皮显然不会薄到哪儿去，然而还未待他再说什么，便有一道身影犀利地冲到柒白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让柒白两边脸找到了平衡。
　　“呸！渣男！”
　　柒白：？
　　祈嫀和陆生：！！
　　围观同学：！！！
　　吃瓜群众：老板，再来一块瓜！
　　...
　　“我哪儿招惹你了，班长大人？”一家奶茶店旁，柒白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脸不解。
　　此时他的身边只有几位同学，陆生则应班长要求硬生生地把祈嫀拉到几千米外逛街。
　　少女扎着爽利的马尾，身材高挑，肤白貌美，宽松的校服在她身上不仅不显臃肿，反而显得活力四射。
　　“哈哈，我这不是帮你解围嘛！”缪英一把将手里的奶茶塞进柒白怀里，大大咧咧地说道：“喏，给你。”
　　那我真是谢谢你噢！柒白翻了个白眼，却没说什么，低头美滋滋地吸起了奶茶。
　　他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男同学的敌视目光消散了，几乎就在缪英解释完的一瞬间。
　　呵，单身狗。
　　花钱租演员的柒白恬不知耻地表达了自己的嘲讽。还别说，祈嫀那女人演技还真是没得说，几个月来硬是没露半点破绽。
　　“那个...”缪英这个女汉子罕见地有点犹豫，吞吞吐吐道：“柒白你以后还是离祈嫀远点比较好。”
　　喂喂喂，大姐，您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样说我会死很惨的——虽然我确实很帅的啦。
　　果不其然，敌视的视线又萦绕在柒白身上，而且比以往更加浓厚，宛如实质。
　　“我总觉得那个女人不简单。”祈嫀顿了顿，补充道。
　　敌意渐渐消散，柒白感觉自己有点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会小心的，相信我。”或许是怕敌意再一次凝聚，柒白语气显得很敷衍。
　　“那就好。”缪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转而语气活泼起来，带着一点顽皮：
　　“对了，我刚刚找你是因为罗老师有事让我转告你。”
　　“他说——”缪英故意吊了下众人的胃口：“今年的毕业表演赛，二班的压轴交给你了！”
　　？？
　　“之前不是说好了别找我的吗？”柒白心态有点爆炸：“特么老罗又诓我！”
　　“哈哈哈哈！罗老师的话你也信，活该！”
　　其他同学也忍不住发出了“核善”的笑声，只要想一想往届学长学姐们的表情，就能体会到所谓的“毕业表演赛”究竟有多坑。
　　“话带到了，我先走啦，拜～”说完，似是生怕柒白找她扯皮，缪英连忙拉着几个女同学溜了，顺带着带走了一群舔狗。
　　“喂，喂喂！不是，你等...”柒白看着街道尽头快要看不见的身影，怀疑这个世道之所以如此崩坏，是不是因为自己这样单纯而又善良的人太少了。
　　果然是吧，柒白抬头看了看天上三个并行的天体，眯了眯眼睛。
　　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空中，这并不奇怪，每月上下弦前后那几天都能见到。
　　可出现在太阳和月亮中间的，那颗光芒仅次于太阳的星星就很奇怪了，它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几乎失去了夜晚。
　　至少对柒白来说很奇怪，他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天上不该有那颗星星，世间也不该有超凡力量。
　　正因如此，一直以来他都对周围的人有种淡淡的疏离感，尽管他已经在努力融入他们了，却还是常常感到和别人格格不入。
　　或许是因为他五年前的记忆一直模模糊糊犹如梦境？
　　记忆里的自己，说的是一种奇怪却十分亲切的语言，字写起来有点像一个个方块，看起来颇为神妙。夜晚能够享受黑夜的安静，不用每天冒着危险提升超凡之力，不用担心自己或身边的人突然失控。这样宁静的生活或许真的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叮咚～
　　一声脆响将柒白思绪拉回，几乎同一时刻，S市所有人停下手中的活，点开左手手环上闪烁的光标，一道讯息投影到每个人的面前：
　　S市J区监测到高阶超凡者濒临失控，帝国将于五分钟内派特遣队封锁J区，请广大市民尽快远离。
　　看到这条信息，柒白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闪了闪，站在原地踌躇良久，最终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向着J区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或许是他离弄清自己身世最近的一次了，他实在不想放弃。
　　于此同时，正被陆生拉着逛街的祈嫀从背包里掏出一只黑色古董机，屏幕上写着五个字：
　　黑遇险，速援。
　　……
　　“我有一个问题。”柒白看着堵在面前的三个人，表情严肃，语气沉重。
　　偏僻的小巷里，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一步一步向柒白逼近，一个肥头赤膊的胖子，一个贼眉鼠眼的侏儒，一个杀马特瘦竹竿——这或许是混混三人组的标配？
　　看起来是三人头头的杀马特青年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柒白：“说！”
　　“你们应该也看到那则通知了吧，为什么还要停留在J区？”柒白像是一个朋友在表达关心，语气真诚。
　　“啊？”杀马特青年伸着耳朵，表情浮夸，似是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哈哈哈哈，你是来搞笑的吗？”
　　“他这是在干什么？关心我们吗？哈哈哈哈。”杀马特指着柒白，向两位小弟耸了耸肩，两位小弟连忙附和地笑了起来，唯恐慢一拍惹恼了老大。
　　柒白静静地看着眼前笑作一团的三人，就像是在马戏团里的猴戏，黑色的双眸平静幽邃，隐隐有一缕黑意。
　　“好了好了。”杀马特摆了摆手，身边两人顿时止住了笑声，“看你身上的校服，是高等学院的学生吧，我可不记得哪家高等学院的学生有很蠢的特点。”
　　“而且——”杀马特烟熏眼影下懒散的眼神一下锐利了许多：“栽在我们手里的高等院校学生可不少，我劝你最好别有什么不该有的举动噢，乖乖花钱消灾才是你该做的，小家伙。”
　　柒白瞳孔里黑色的幽光一闪而逝，连忙抬手止住三人逼近的脚步，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我还有个问题！”
　　没管杀马特额头暴露的青筋，柒白自顾自地说道：“我换个说法好了。”
　　柒白顿了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黑意浸染的双眸透出一丝疯狂：“这个时候还在往J区赶的，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疯狂、错乱，时而压抑，时而暴虐的嘶吼响彻在众人心间，柒白身上冒出了条条诡异浓稠、宛若烟雾的黑色触手，触手没有实体，像是影子般缠绕在柒白周身的空间，一道道宛若实质的精神威压和污染向着三人压迫侵蚀而去。
　　对面三人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术一样，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疯子，疯...疯疯，你个疯子！”杀马特浑身都在颤抖，嘴唇直哆嗦，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本想着自己以二阶超凡者的身份，打劫个启灵觉醒都没完成的菜鸟学生，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料到这菜鸟是个疯子！
　　特么不就是要点钱吗？至于上来就开大？正常人会上来就逼自己失控？
　　嫌命长吗？
　　柒白没有管杀马特的内心世界，一边一步步地向三人逼近，一边努力安抚内心暴虐躁动的思绪，额角的青筋时隐时现。
　　“停，停停停下！”杀马特脸都绿了，万分后悔自己居然招惹了这么个疯子。
　　倒不是打不过，而是不值得啊！打完后精神污染接受治疗？值那医疗费嘛！
　　“要不...”杀马特斟酌着语气：“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也不是不可以......”柒白脸上犹豫的神色一闪而逝，刚想着答应，嘴角忽然不可抑制的翘了起来，勾画出邪异的笑容：“不过......”
　　“啊——不...不可能！”
　　“不！饶...”
　　凄厉的惨叫声在偏僻的巷子里回荡，久久萦绕不去。
　　……
　　“呼，呼。该死，谁让你动手的！”街道的死角，柒白一边狂奔，一边低声咒骂，像是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哈哈哈哈，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你啊！明明是你产生了杀人灭口的念头，我不过是帮你做出决定罢了。”柒白忽然张狂地大笑起来，神经质般地挥舞着双手，双眼黑意弥漫。
　　“闭嘴！”柒白甩了甩头，低吼道。
　　“真是虚伪呢，事到如今，居然反而不能坦然面对自己吗？”柒白面带邪笑，嘴角上扬：“真是可惜啊，最后居然还是放了他们三个，如此优柔寡断的你要如何启灵觉醒呢？”
　　“闭嘴！我让你闭嘴！”柒白抱着脑袋怒吼。
　　“哈哈哈哈，如你若愿又如何，你的时间不多了！”柒白狂笑起来，面容狰狞而又张扬。
　　说完这句话，柒白双眼的黑意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难掩的虚弱感，狂涌的汗水打湿了衣服，面色苍白，奔跑中的双腿缓了下来，微微打颤。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种种，柒白叹了口气。
　　并不是他非要发这个疯，而是他得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做个实验。
　　随着年龄的增长，觉醒或者启灵的风险就越大。而相对的，只要一直当个凡人，年龄越大反而越不易被超凡力量影响以致失控——这是这个世界人们的共识。
　　柒白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这样，随着年龄增长，模糊的记忆愈发明显地影响他的生活，从两年前偶尔才会跳出的记忆，到现在常常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记忆。
　　柒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在不断变差，差到他最近常常感觉到自己随时会失控。
　　甚至在半年前产生了副人格，就像刚刚那样，宛如精神分裂一样的副人格，而且副人格成长的速度远远超越了主人格。
　　至于副人格超越主人格后会发生什么，柒白对此没有半点兴趣。
　　或许成为超凡者反而会改善目前的状况？柒白早有这种预感，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要不然他也不会以自己不能到死还是单身狗的借口，被祈嫀那女人几句话就忽悠租了她为扮演女友。这一租就是三个月——充分展现了十几岁中二少年明明怕死得要命，还偏偏爱逞强的复杂心理。
　　柒白摸出藏在衣服里的白色正方形小盒子，盒子打开后分为三排，第一排是一支圆柱状的无色晶体，第二排是一支便携式注射器，注射器末端是无色透明液体，第三排则是几粒红色的胶囊。
　　这便是柒白面对即将失控的高阶超凡者的筹码，或许是记忆中的世界不存在超凡力量的缘故，柒白对现在超凡力量横行的世界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
　　“相比在这等死，死马当活马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么？”
　　柒白抬起头，露出一抹微笑，他的前方不远处是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爬在地上挣扎的人影。
　　他刚刚的话，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黑色人影说的。
　　“你...是谁？”黑色人影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微不足道的动作却让他陷入更大的痛苦中，在地上扭曲着，翻滚着，哀嚎着。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柒白掂了下手中的盒子，尽力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
　　“救...我？”黑色人影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听起来像是手撕纸箱般嘶哑难听。
　　他终于抬起头看见了柒白，却在一瞬间如遭雷击：“你...你是...0号？”
　　“不——”他突然抱住脑袋，放声嘶吼着：“不是，你不是0号，我才是0号，不，我也不是……”
　　柒白不知道0号究竟是什么，但是看到他像是疯了一样的表情，顿时有点为难。
　　这个距离已经是极限了，黑色人影身上的威压宛若实质般向四周扩散，柒白感觉自己哪怕再向前一步，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那个——你是不是0号我不知道，但是你这一身打扮……”柒白斟酌着语气，试探道：“要不我叫你黑？”
　　此时的柒白，还并不知道自己这样都能瞎猫撞上死耗子，猜对黑色人影的身份。
　　只是当他说完后，他明显感觉到“黑”的身体缓缓停止了挣扎，慢慢找回了自己。
　　“你还好吧，黑。”柒白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果然威压减轻了许多，已经可以勉强接近了。
　　黑缓缓抬起右手，止住了柒白靠近的动作，“别再靠近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想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赶紧离开这里。”
　　柒白这才看清黑的长相，漆黑浓密的头发微微卷起，披散在肩上，幽黑的双眸宛若深渊，肌肤白皙细腻，像白玉一样泛着光泽，再加上轻抿的嘴唇，看起来倒是像名女子。
　　“喂喂，你这可就不对了，我好歹也让你恢复了意识，哪有上来就赶人走的。而且……”柒白顿了顿，微微一笑：“我可以帮你恢复正常。”
　　黑轻轻皱起眉头，有点怀疑对面那人是个傻子，自己失控的倾向明显已经不可挽回了，但凡脑子正常点应该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喏，不试试吗？”柒白摊开手，露出盒子里的东西。
　　明明应该不屑一顾才对，那人的话却似是有股魔力，让自己蠢蠢欲动。
　　直到很久以后，黑才明白，有一种东西，叫做命运。
　　“好。”
　　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