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五残绝脉

　　天空之上，黄鸟振翅疾飞，虽然如今多了两个乘客，但却对它没有丝毫影响，毕竟太古神禽可不是普通的莺莺雀雀。
　　短短数日的相处，少年与福伯还有那个叫做晚婷的小女孩很快就变得熟络了。这大概根福伯这个天下第一平易近人的‘皇武’强者有最直接的关系，因为抛开修为不说，更多的时候他就像一个慈祥和蔼宠溺孙女的长者，他也不是不摆皇武强者的架子，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架子。
　　至于小晚婷，数年来一直跟福伯相依为命，东奔西跑的，根本就没见过几个同龄人。如今难得有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与她作伴，而且这个少年学识渊博，举止优雅，知道很多她与福伯连听都没听过的奇闻异事，心中欢喜得紧，整天围着他‘武尚哥哥武尚哥哥’的叫个不停，问东问西问这问那的，兴致高昂。
　　唯有福伯，心情日渐沉重，因为时间每推迟一分，找到七彩圣莲子的希望就淡了几分，到得最后十天，他与晚婷基本上已经放弃了寻找，而是向着出口方向返回。
　　最后返程的这数日，气氛有些沉闷。福伯不说话，小晚婷不说话，少年也一样意兴阑珊，待在一边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七日后的暮晚时分，三人一鸟穿过十二黑袍人所打通的空间通道，出现在无尽沙漠之上。那时，大风呼呼，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令得几人有如重获新生。
　　此时，正值黄昏，霞光满天，无尽黄沙之上一轮红日缓缓沉下，颇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韵味，虽然美不胜收，但不知怎地，落在三人眼中却是平添了几分伤感、几分萧索。
　　“好美丽的景色啊，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仰望天际的女孩，带着哀莫心死的淡然笑意，轻声呢喃。她的眉间似哀非哀，夕阳残照，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反射出一种恍如隔世的迷离光泽。
　　蓦然，少年用力转身，抬头凝视着少女，眸中瞬间掠过数道不同的神情。
　　心痛、愤怒、暴戾、无奈！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少年郎，可惜了，若能早早就遇到你，晚婷这些年一定能快乐许多。”将少年瞬间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的福伯暗自叹息，心中却不由得对这个萍水相逢，相处不过短短十数日的少年郎重看了几分。在这样的一个世道，从来都不缺乏惊才绝艳之辈，独独缺少念情的人，尤其是少年人。
　　“武尚哥哥，你和大黄姐姐走吧。”许久，少女收回目光，朝着少年说道。
　　“为何要我们先走？”少年依旧凝视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小晚婷总觉得这个武尚哥哥今日的眼神格外明亮，让她无所适从，让她心虚。
　　“因为你们是晚婷这辈子最后的朋友，你们先走，我目送你们离开，这样晚婷此生便不再留有挂念，可以安心的回家了。”
　　小小女孩，用拗口的词句，认真地说着她心中所认为的理所当然，蛮横、霸道、不给人选择，却又让人不忍拒绝。
　　少年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心情极坏，一改往日的优雅与温和，脸色阴沉如水。他发怒一般，竟是连句告别的话都不说，直接跳上黄灵玄雀背部。倒是黄灵玄雀‘嘎嘎’的叫唤了两声，似乎在与老者与女孩告别，随即双翅震动，飞向夜空。
　　“武尚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是猜出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你不想让晚婷一个人独自面对，所以你很生气、很烦躁。即便是当初被困在碎石荒原之内，找不到出路的时候，你都没有过那样的表情，你是真的把晚婷当做了朋友，我心中真的很欢喜。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只能将你赶走，因为，晚婷实在不想让你们看到我那个样子啊！我希望你们心中最后的晚婷，一直都是那个美丽、可爱、活泼的女孩，而不是。。。。一个怪物！”
　　目送着黄鸟与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少女在心中如是说道。然后，她双手撑住福伯的后背，奋力倒了下来，任凭自己娇柔的身躯，摔在冷冰冰的沙层上。福伯心中一惊，赶忙回过头来，却见少女正朝他露出一个绝望的惨笑。
　　自己这半年来一直所担心的事情，终于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五残绝脉第二十次爆发，而宿主所承受的痛苦，也将是第一次发作的二十倍！
　　何谓五残？分筋错骨是一残、皮开肉绽是一残、撕心裂肺是一残、肝肠寸断是一残、而最后一残，便是生不如死！
　　这是那天下九大绝脉之中，被称为受六道众灵所诅咒的至极绝脉，是传说中，命运对九世恶人最后一世轮回的惩罚！
　　只不过数息功夫，少女的身体就如同浸水的面团，时而鼓胀，时而拉伸，时而扭曲，时而压瘪。最后，浑身衣物碎裂，除了头部以外，整个身躯化作了一个白花花的令人恶心的巨大rou团。随即，rou团之上裂开无数道口子，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与白森森的骨头。
　　难怪，她要让少年先走；难怪，她不肯让别人看到她此时此刻的模样，难怪，她会称自己为----怪物！
　　“好。。。好痛苦！福伯，我。。。我受不了了，这次晚婷是真的撑不过了。。。求求你。。。。杀了我吧！”
　　rou团之内，传出女孩断断续续的声音，最后，声音逐渐拔高，化作惊天惨嚎！
　　“啊。。。！”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随风响彻这片沙漠，朝着远方离去的人啊，你又是否听得见这道悲凉？
　　百里开外，正向北疾飞的黄灵玄雀突然停了下来，原地盘旋，巨大鸟头反转，望向背上沉默着的少年。
　　“回去！”
　　·························
　　沙地上，少女异变愈发不堪入目，浑身上下开始透出高温腐烂的黑红色，并且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她除了本能地重复发出那一声声苦苦哀求的‘杀了我’之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一旁的福伯，老泪纵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在疯狂的压制自己，压制自己不要听少女的话，不要看少女此刻的样子。他甚至用元功将自己的双眼与双耳封闭，但那哀求声，那不堪入目的惨状，却还是清晰无比的刻印进脑海之中。
　　“罢了。。。”一声叹息，福伯如同虚脱般萎顿在地，随即又挣扎着站起，踉踉跄跄地走到少女身前，惨然道：“小婷儿，别怕，福伯这就帮你解脱。然后我们两个一同下阴曹地府，做一对鬼爷孙。”
　　似乎听到了福伯的话语，异变中的少女慢慢安静了下来，已经开始异变的嘴巴张合了几下，好像在说“下辈子，我要做您的亲孙女。”，随后，坦然闭目。
　　“分筋错骨、撕心裂肺、皮开肉绽、肝肠寸断、生不如死。原来如此，难怪一路上无论我如何旁敲侧击，你也始终不肯透露半点，原来是这传说中的五残绝脉！”
　　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与黄灵玄雀已经回到了这个所在，静静地站在一旁。
　　本来已经准备接受死亡与解脱的少女，瞬间睁眼，然后尖叫起来。
　　“滚！你们都给我滚！福伯，快给我赶走他们啊！”
　　福伯僵硬转头，双目赤红，煞气缭绕，浑身皇元隐有爆发迹象，显然已是心魔侵体的征兆。
　　但此刻的少年却是比他还要更加可怕！只见他面相狰狞，形同恶鬼夜叉，身上煞气比起福伯竟是还要浓烈几分。他转头，只是瞪了福伯一眼，那眸光，却如同亘古初生的魔，令得后者身躯一颤，心魔尽消！
　　然后，少年朝着女孩步步逼近，声如惊雷，质问道：“这世上，有人蒙不白之冤，受万世唾名，却无处申诉，你可知，他们痛苦几何！？这世上，又有人生而卑微，为了活命，受尽百般凌辱，甚至要与野狗争食，你可知，他们痛苦几何！？这世上，还有人怀才不遇，有志难酬，终生一事无成，籍籍无名，最后老死荒野，你可知，他们痛苦几何！？这世上，更有人国破家亡，负血海深仇，却无力报复，还要东躲西藏，苟求活命，你又可知，他们痛苦几何！？”
　　一步一问，非但震慑了濒临疯狂的福伯，同时也震慑了萌生死意的少女。当四步踏尽，少年已是站在了女孩的面前，声音冰冷而厌恶：“比起那些心灵上的折磨，你这些皮肉之苦又算的了什么？竟让你萌生死意，竟让你决定抛弃亲人，一死了之！？”
　　看着眼前原本熟悉的武尚哥哥，此刻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自己凶声恶语，女孩觉得委屈极了，已经变得臃肿不堪的脸上，竟是出现了清亮泪痕。奇怪的是，此刻她好像突然间感觉不到那绝脉发作之痛了一样，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弱弱说道：“你那么凶做什么！”
　　“因为，我想告诉你，其实这五残绝脉，比起天下间的其它不幸与痛苦，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少年直视着她，平静说道，然后在女孩与福伯惊恐的目光下，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不要，武尚哥哥，你快放开我！”少女大声尖叫，而一旁的福伯，此时也已清醒过来，一步跨过数米距离，出现在少年身侧，郑重道：“少年郎，你对小婷儿的这份情谊，老夫心领了，但五残绝脉发作之时，宿主不能找任何人分担，否则，将承受宿主双倍的痛苦！那种痛苦，会撕裂人的灵魂，会让人魂飞魄散，绝非你可以抵挡，赶快撤手！”
　　“是吗？有那么痛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少年缓缓转头，脸色平静，神态从容，甚至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不疾不徐，与寻常无异。就好像，错骨分筋、皮开肉绽、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这四种至极痛苦真的对他毫无作用一样。
　　但福伯看得真切，事情并非如此，因为此刻少年的身体正在痉挛，那是人的肉体因承受刺激与疼痛达到临界点时所产生的自主反应。而他平静从容的神态也绝非装模作样，更非死鸭子嘴硬的强撑，实则是眼前这个少年人的心境与意志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的范畴，使他的灵魂与意识能够真正的抵抗这种他口中所谓的‘皮肉之苦’。
　　想到此处，福伯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因为他已经猜测到了，这个少年为什么能够抵挡五残绝脉，那便是因为他的心境！
　　坚如磐石，百转不移，无论修炼何种功法，无论参悟何种意境，皆能事半功倍；也不管遇到何等逆境，皆不会萌生退意，更不会产生心魔，世人称之为----凡心入魔！
　　日后若得大机缘，将之更进一步，便是那传说中‘万法不侵，万邪不扰’，能够看破天下间任何迷障，甚至能够看破生死轮回的无上心境---无心之心。
　　“原来如此，想不到老夫竟然看走眼了，此子绝非寻常之人，也绝非出自一个小家族，更非他所言的‘不愿修武’之人。因为一个不愿修武之人，绝对不可能拥有如此超凡的心境修为，这是只有在无数次死亡关头挣扎求生，经受无尽痛苦与折磨方能千锤百炼出来的无上意志！这个少年曾经经历过的磨难与痛苦，只怕要更胜五残绝脉！若能让晚婷将自己的心境修为也提升到此等地步，那即便是找不到七彩圣莲子，以后也无需再担心五残绝脉了！”
　　只不过片刻功夫，福伯便已将少年猜了个七七八八，将他所说过的那些鬼话自动过滤之后，去假补真，心中已有定见。但其中绝对不存丝毫恶意，一来他本身就是方正守善之人，二来感念少年对晚婷的情谊，爱屋及乌之下，对这少年人更是喜爱，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伤害他之事。
　　看着眼前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看着那渐渐从痛苦中平静下来的少女，福伯恍然大悟。
　　“这少年之前故意生气离开，然后又趁着晚婷绝脉爆发之时折返回来，便是要言传身教，借机鼓励她面对那五残绝脉，并以此磨炼她的心境。若真能借此使得晚婷进入凡心入魔之境，那么这五残绝脉便不再是命运的诅咒与不幸，而是命运馈赠给她人生中最无上珍贵的宝藏！”
　　“之前，周天推衍说能在这碎石荒原之内找到医好五残绝脉的方法，我以为指的是那传说之中的七彩圣莲子，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方法’所指的竟是提升心境，更确切的来说，所指的是这名少年！”
　　心绪翻腾之下，福伯蓦然再忆起前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当时自己不忍晚婷惨状，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心魔再起，打算将她解脱之后再自尽。若非这少年及时折回，并以魔心替自己驱散心魔，老少两人恐怕此刻早已经命丧黄泉了。
　　算起来，这少年可说是他爷孙俩的救命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