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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翠兰。高家庄高老太爷长女。十七岁,这是一个女孩情窦初开的年龄。她有心择意中人,无奈身边都是一群入不得法眼的“残次货”。每每想到自己身边围绕着一群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相亲人选,她就一阵头大。
直到今日。
她遇到了他。
怎么说,她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帅气的侧脸,出口成章的才华,空手放倒家里八个壮丁,她感觉自己要是放过了这次的缘分,后悔终生都不足为怪。虽然高老太爷有点反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自从他一个人把家里那几百亩地都耕完后,老爷子恨不得自己都下嫁过去。高家庄这个新收的女婿远近闻名,老爷子一想到这儿胡子都乐的直飘。女儿家的心思他是不太懂,不过家里多个劳动力也不错,除了,这家伙的胃口,老爷子有点心痛,能干是福,可他吃的粮食,抵得上全府人一天的口粮,除了自己那个傻女儿,谁敢相信这家伙来者有善?
老爷子心疼的扣着自己的算盘,好像也没赚太多。可那边,高翠兰已经把消息四散开来,她是铁了心嫁给他。身为当事人,他却大大咧咧一笑,往嘴里塞着食物,心里偷着乐,做了百年的妖,他还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娶个凡人为妻,他只不过那天在山下饿得慌,莫名其妙被个家丁领了回去,再然后,他看到了这个女孩,这个穷僻的小山庄竟有如此绝代佳人,好似霓裳仙子,他陷入了回忆。他没有名字,面对那个整天黏着他的少女,他一推再推,他怕自己叫错了她的名字,他开始躲。
新婚在即。
女子心有情郎,倒也不在意那么多。
新婚当天,高翠兰看到自己这一生都不会相信的画面,她朝丝暮想的情郎,在灌了十来缸酒后,变成了一个猪首人身,大肚便便的妖怪,众人皆醉,与他勾肩搭背,把酒言欢。她跌跌撞撞的回到闺房,把门反锁,又将能挪动的家具都堆到了门口,她觉得这样自己就安全了许多,她开始垂头,这些天的荒唐,她居然对一只猪妖萌生了爱意。
她蜷缩在角落里,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她听到了脚步声一步一步接近。
她不知所措的盯着门口,生怕他进来。
她接受不了这个样子的情郎。
他已经不是她的情郎了。
门口前,脚步声的主人推了推门,似有阻力,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脚步声逐渐远去。
这一夜,她无眠。
这一夜,他静坐在庭院之中,他没有醉。
他一切有意为之。
他自嘲得笑了笑,世人皆喜皮囊。
自那以后,他们两人像是隔了一道鸿,相见不语,而他,每晚也只是坐在门口静静饮酒,夜间的景色真美啊,他想。
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屋里那个少女。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就这样,三年,转瞬而过。
有好有坏,高家长女三年肚子里没个动静,外面的人开始议论纷纷,高老爷子每天在外面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他也愁,他实在看不懂这小两口闹什么脾气,三年了,他的女儿脾气也该收收了,连他都有点心疼这个女婿。
高家愈来愈富裕。这都归功于他,没有人会知道他白天在外面的山头上打劫过路人的行囊。
他觉得自己已经改变了不少,比如,他窝里的白骨少了不少,再比如,他开始有板有眼的学着去讨好他这个小媳妇。虽然人家爱答不理。
其实,三年。她内心何尝不动摇。
只是,人妖殊途,她实在怕是有一天,这谎言揭穿,高家如何顺应人世间大势。
躲着躲着,她竟有些腻。
她开始尝试接近他,了解他。
他其实蛮简单的,你对他好,他自然对你百依百顺,俨然一副妻子的“乖仆人”。最有意思的是,她觉得自己这个“相公”傻得可爱,她想吃京城的糕点,她只是随口一说,他大清晨出,日落才归,傻呵呵的捧着糕点递给她,没有人知道他是真的一路不停赶向京城。
感情,无非日积月累,水滴石穿,
她在一点点接受。
而他,也开始坦言相诉。
她想要看他的妖态,他摆手慌忙拒绝。
她的眼神好美,他想。
后来,他答应了她的一切请求。
高老爷子只以为小两口和好如初,
每天催着二人传承家族大业,
她也只是笑靥如花,莞尔拒绝。
对于妖来说,时间只是一个很短的概念,百年弹指一瞬。而她,她的家里人,总会有老去的一天。
他陪着她一起变老。
他用自己的妖术,为高家庄的人画了一场梦。
他偷偷下至地府,划掉了生死簿上高家庄上所有人的名字,毕竟,以前也有只猴子这样做过。
百年,世人不知高家庄这个“世外桃源”。
天庭对此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罢了,他不闹事,便随他去吧,日后取经大业少不得他。天庭深处,声音威严。
再后来,取经大业,他所等的取经人,他认识了他的师兄们。他笑着向她许诺,不出十年,他便归来。
她幽怨满满,十年,太过漫长,她想一路追随,怎知,他施了法术,高家庄里,一梦十年。
再次醒来,她看到他们一身狼狈。
一个紫衣少女笑嘻嘻的看着她。
他向她讲述这一路九九八十一难,描绘得动生动色。
高家庄里其乐融融,
不知谁提一嘴,
他的大师兄与那位紫衣少女,
喜结连理,铺设新婚,日子在即。
明明也是很喜庆的事,他却一人独酌苦酒。
她知道他的心愁,却不知道所愁为何。
他摸摸头,笑了笑,高大的身影给了她莫名的安全。
他轻轻念道。
我找了你百年,没想到,百年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自此这个时刻以后,她才是,真真正正住进了他的心里。
这,脑海一幕幕闪过。
他,他真的是,真心实意待我,可我,可我为什么却对他恨之入骨?
高翠兰的声音开始变得癫狂,像是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在蛊惑她道。
不,是他,他牵连你下界一落凡胎,是他屠杀了凡间百十余口的亲人,是他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怎可放了他!
玄奘看着周围的红雾。
只得念起了度人经。
高翠兰,醒一醒吧!
悟净在旁喊道!
你想一想!我师兄他怎么可能杀你!你想一想!高家庄新婚大宴那天,你跑回去,你都看到了什么!你想一想!我师兄他为了你都舍弃了什么!
新婚?是啊,那是个假婚礼,只是为了...
他没有杀我。
是我,杀了他。
血色的雾气渐渐聚拢在了一起,女子的身影朦胧不清。
新婚当天,众人欢歌把酒。
唯有她,紫衣少女,还有他的师弟,师傅,他们四人不在。
他们离开了高老庄,一路西去。
她想问,那个和尚只来得及告诉她两个字。
逃命。
她的家,愈来愈远。
她看到一大片金光闪闪的云向高家庄上空飘去。
玄奘静静的看着她道。
那天是我带你离去的。如果你真的能想起来这一点,真相离你也就不远了。
和尚,你带我离开了?
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可是,我还是死了,我的脑海里充满了怨气,我亲眼看到他屠杀了整村的人,他是妖,他剖开了他们的心脏,我忘不了忘不了啊!
翠兰。
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像是沸腾的油锅里扔进了一颗石子。
女子安静下来。
玄奘笑了笑,你终于醒了。
抱歉,师傅,徒弟来迟了。
月光映彻下的坟影里浮出一个身影,只是,一道道怨气束缚着他。
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翠兰。
男子的声音异常温柔,如果不忽略他胸口上那一个特别醒目的大洞,依稀看得见白骨腐虫。
我们都应该放下了,不是吗?
高翠兰的身影渐渐凝实。
她看着,脑海里如雷击一般。
对了,这都是我做的。
是我,是我亲手杀了你。
高翠兰的声音颤抖且迷茫,眼睛渐渐失了颜色。
她想起来了。
那天,她哭着闹着,说什么也要回去。
玄奘耐不住她的折腾。本想一记拍晕她一并扛走。可和尚还没动手,她居然先一掌抵了过去,和尚突然被她推了个踉跄,再然后,她踉踉跄跄的赶了回去,她知道,再晚一些就来不及了。
玄奘悠悠道。
毕竟你是霓裳仙子,情绪激动下,你的法力,不是我能抵得住。
你可知,你回到高家庄,你看到了什么?
满地的血。
满地的尸体。
她蹲了下去,轻声道。满地的尸体,大家,都死了,都死了。
她看到了神明,她看到了众天兵天将。
她看到了自己的老父亲就倒在他们的脚下。
她看到了他,跪在庭院之中,一片血泊。
他受伤了。
他看到了她。
他慌忙转过身去。
翠兰,你不能看我。我现在,太丑了。
她眼泪一滴滴落下。
她想过去。
师兄,拜托你了,带走她吧,这里我一人足矣。
半空中,他的师兄看了看他,苦笑道,即使牺牲掉你吗?
不,我是不会死的。
他的声音毅然决然。
至少,现在不能让她再...
她已经等了我百世,拜托了,师兄!
你们真当我天庭无人吗!
在这里讨论了这么久?这个凡人都已经来到了战场中心,现在你们俩,谁救得了?
云朵之上,琴音奏起。
不好!师兄,快!
他深吸一口气,大吼。镇散了琴音,而他师兄,刚刚好在她身边。只是...
你怎么?
一只手穿透了他。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眼前竟有一丝模糊。
而他师兄,面前的那道女子身影,渐渐散去一丝丝白雾,
霓裳仙子?你醒了?
他突然笑了笑,想不到,这一世,我终究还是还了你...
女子泪流满面。
不,不要。
可是,她的手,再一次穿透他的身躯。
对,就是这样,天上笑声一片。
霓裳仙子,下世百年,你可算完成了任务,回天庭,玉帝重重有赏啊!
哈哈!
这个任务?
她的脑海里突然多了一些杂乱的画面。
天宫之上,文武百神。
她跪在大殿上,面前放着一张谕旨。
她听见周围的仙家窃窃私语。
听说玉帝早就看天蓬大元帅不顺眼了。
是呗,这次“取经大业”非他莫属了。
可是,舍弃一身仙骨贬下凡间这罪名也太大了吧!
怎么,你这时候想做老好人?你要知道这次是玉帝想整他,老老实实闭上你的嘴吧,这信儿要是传出去了,天蓬大元帅不得造反!
她静静的看着那着那张谕旨。
霓裳仙子,此任务非你胜任不可,倘若你完成后,本帝可许仙子一个愿望。
她想了想,
默然退下。
她知道天蓬的情意。
可,天宫之上有规定,仙与仙不可相恋。
她已经躲了他许久。
她想,若是为妖,是否可以逍遥百世,不拘束这些天文立法。
可她,已然成仙千年,当初成仙的初衷又是什么呢。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仙子罢了。霓裳仙子百位,可天蓬唯独意中了她。
在劫难逃。
她借着天蓬醉酒之意投怀送抱,
那是天蓬第一次温柔相对,可她心中有愧,她想逃避他的眼神。
调戏仙子,这是大罪。
她梨花带雨,哭诉着天蓬的种种“恶行”。
周围的仙家见风使舵。
玉帝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他的目的已然达到。
将天蓬剃除仙骨,贬下凡间轮回百世,
若有悔改,再收回天庭,将功赎罪,千年后方可恢复职位。
天蓬大元帅,本帝这谕旨你可满意?
天蓬低下头,
你们想要的结果罢了,
不要为难她就好。
他顿了顿身子,抬头望向她。
她的眼睛好美。
她呆住了,像是五雷轰顶一般,这个傻子还在为她担忧,他明明都知道的,可他,还是愿意跳这个“坑”。
天蓬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这大概是最后一面了吧。他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这几百年来,你是第一次,没有躲开我的怀抱。
天蓬?她不由的伸出手,可他,已经被天兵押了下去。
玉帝,你说过可以满足我的一个愿望。
嗯,玉帝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玩弄于鼓掌的蚂蚁。
女子而已,说到底,给一些养颜驻容的仙丹就可以了,得不偿失呢,他笑道。
霓裳仙子,想要什么本帝都会满足你。
我想下界,轮回百世,不剃仙籍,我想品民间疾苦,增进自己的修为。
哦,是吗?
玉帝想了想道。
可以。
这样一来,“生意就更划算了呢”,哈哈。
于是,她下界了。
只是,玉帝终究留了一手。
他封了她的记忆。
他篡改了她的记忆。
即便她下界,她这轮回百世也只有一个目的。
一次次找到天蓬,一次次杀死他。
她全都想起来了,可是,她再一次杀死了他。
天上,笑声一片。
仙子啊仙子!你可知,他前九世,他整整死了九世,他都死在了你的手上你俩可真是一对“亡命鸳鸯”啊!
不,不要。
她再一次落泪满面。
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真的,要死了,温度一点点褪去,他的脸色愈来愈沧白。
傻瓜,快给自己疗伤啊!
不,我不要。
他用自己最后一丝妖力,将自己化成凡人的模样。
就算我死,死之前,我也不能吓到你啊!
咳咳,他吐出一大摊鲜血。
师兄,我可能,只能走到这里了。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好遥远啊!
他想。
讽刺,讥笑,在她的心里回荡。
她抽出了双手,可他的双瞳,已渐渐失了神色,她触碰那双伸向她的手,冰冷,刺心。
你们笑够了?
声音冰冷且愤怒。
法相天地!
一只巨大的猿猴直立这天地,一根铁棒横扫千军万马,打得这帮天兵零七八落。
疯了!都疯了!
玄奘此刻已离千里,但那醒目的身影立天地之间,用铁棒发泄着愤怒。
他想置死地于后生吗?
这边,猿猴生猛得一塌糊涂,竟没有天兵能近身。
不知谁喊道。
用捆仙索束缚他!
一条条金色的链子直穿他的身体。
可效用却不大,天兵损失惨重。
而这边,女子已然眼神呆滞。
他死了,他死了。
我活着有何意义吗?
我这一世,我这生生世世,我恨这天庭,我恨这掌控天地的仙人!我要生生世世不再为仙!她癫狂,她将地上的一把把兵刃刺进自己的身体,她像一只刺猬一样,摇摇晃晃走进那个人的身边,她失去了意识,可她已然满足了。
能死在你的怀里。
真好。
啊!
猿猴暴怒。
这两个人,他一个都没能护得住。
他疯狂的屠杀,眼前一片血色。
这时,一座玲珑宝塔虚空中突然出现,且迅速镇住了他。
你以为我是你们这些杂碎?
玲珑塔被他一拳拳生生轰碎。
师弟,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他杀得这天地间,血气以肉眼的速度弥漫。
既然我们都是妖!
就要用妖的手段复活你们!
哈哈,这么多天兵天将!
这血,足矣唤回你们的魂魄了!
孙悟空!你这是扰乱天地大道!
快住手!
猿猴笑了笑,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住了一个天将。
我扰乱?你们屠杀众生又算得上什么?
我今天就是要拿你们祭祀,
我绝对不会让他俩的魂魄到阎王殿那里去!
嘴里嚼碎的嘎嘣声让在场的每一个天兵不自主的退了下去。
此刻,阎王殿堂,两人的魂魄紧紧相拥,虽说周围数以百万的鬼兵鬼将。
殿堂之上,叹息之声,放了他们吧。
人界大乱,我们留不住这二人。
我倒是要看看,就算你把魂魄召回去,天地大道也不会承认他们的存在,罢了罢了,就当做是地府丢了两个孤魂野鬼了。
人间,猿猴将自己的铁棒插在了二人尸体之上。
没错,我救不回他们。
那我就把他们的魂魄镇在这里。
百年后,鬼道成生。
我就是要为这两个人再创一条生路。
他将铁棍镇在这里,
赤手空拳,大开大合。
一时间震散了不少不要命的家伙。
一道金光从空中飞快闪过,随即束缚住了他,任他百般挣扎。
哈哈,猴子到底是猴子,孙悟空,你可曾想过,你没了金箍棒,你还是个什么?
猿猴抬头望去,云端之上,凌霄殿,玉帝亲至。
文武仙官,以及,这天上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
猿猴大吼!
我一生斗战,今日,便在这里与你们战到死,我也不会退缩半步。
孙悟空,你这么拼命值得么?
你真的以为你能斗得过我们?
天庭存立了几千万年,这世间先有天庭再有公正,而我们,我们说的就是公正,我们决定着这世间,这六道的生死,你不过是一只机缘巧合得道的猴子罢了,你以为我们天庭是什么?你不做我们的棋子可以,我们大不了捏碎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