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归来的人

　　今年寒气重，秋季的尾巴还没收就落了第一场雪，常瑛琪中月节当晚就觉得体内灵气运转比往常快了些，虽然没有再次进阶，气海里的伸桥却伸长了一大截，她第二天就询问了讲师的建议，决定闭关打坐，巩固提升过快的修为。等出关了已是十月底，仙气飘渺的云芷峰，满山吊满了通红的霜叶，看上去倒有几分喜庆之色。
　　她醒来的时间不凑巧，沈云志被传唤去前殿了，仆役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常瑛琪之前闭关又窜高了一截，仆役们准备的秋衣本应是极合身的，现在却是又短了一截，深秋已经很凉了，凉风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打着旋，没一会就把常瑛琪身上残留的热气儿打散了。仆役们怕她冻着，想让她回屋里待着，常瑛琪却是执意在院里等着，她闭关醒不过来，但意识还是能感知到外界的时间变化，将近三个月没见着沈云志，倒想的紧。
　　过了饭点，沈云志还没回来。常瑛琪才在仆役们的催促下用了饭，完了抱着壶姜茶又坐到石墩上，等到在冷风里吹着都快受不住了，才听见门外传来了声响，兴奋地上前开门。入目的却不是沈云志低矮的小身板。
　　一袭朴素的青衣映入眼帘，来人只穿着薄薄的一件外衫，挺拔的身姿站在凛冽的寒风里也不觉得冷。常瑛琪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木然的抬头，对上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眸，与沈云志带着痞气的感觉截然相反，笑起来带着一股春风拂面的温柔，男子通体的气质温润如玉，站在这里仿佛也能带来丝丝暖意，叫人难以心生防备。
　　常瑛琪没有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狭促，撇撇嘴把路让了出来。沈云志嘴里出现的频率最高的就是自家谪仙人似的长兄，常瑛琪哪里敢认错了，只是这谪仙人似的长兄怎的独自回来了，那小不点却是不见了踪影。见常瑛琪频频往外瞅，一点理他的意思都没有，那清冷的像不食烟火的谪仙人有些窘迫的开了口：“云志被父亲留下检查课业了，要回来还得有一会儿。”
　　常瑛琪哦了一声，继续坐在门墩上发呆，还是没有起身招呼的意思。其实实在不是常瑛琪不知礼数，在她看来，人家才是兄弟两，是这间小院的主人，她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借住的勉强算是客人，要是她起身招呼不就成了喧哗夺主了吗？再者她与沈云志的兄长之前未曾谋面，又不是熟悉之人，自己眼巴巴的往上凑才显得尴尬，所以就这么坐着才是最好的。
　　沈清源好笑的看着常瑛琪的背影，听云志说这个弟子悟性极佳、聪慧过人，怎么现在看来有点呆愣愣的，年纪小的又只有这一个总不会是认错了的。
　　沈云志回来了就看见院子里怪异的一幕，常瑛琪呆坐在门墩上，自家兄长也在院子里傻站着，气氛干涩的直叫人抓狂。不过对于自己的小伙伴终于出关了，他还是很开心的，只是刚跑到跟前，常瑛琪就站了起来，然后沈云志哀怨的看着又长高不少的常瑛琪，无语的为自己不争气的个头默哀。明明闭关前只高了半个脑袋，咋一出来就又高了一整个头呢？
　　三个人相顾无言，气氛更尴尬了。
　　一直到三人分别回房休息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诡异氛围都没消散。
　　沈清源能回来，沈云志自然感到万分欣喜，但常瑛琪的心思就不太美妙了。沈清源一手将沈云志带大，兄弟二人的关系自是亲密无间，只是现因为沈云志的关系，沈清源无可避免的踏入了常瑛琪的生活。原本沈云志的闯入就是意外，此时常瑛琪的生活里再多加了一人只觉得很是别扭，但她总不能因此就疏远了沈云志，只得强迫自己接受。
　　沈清源的事迹常瑛琪并不陌生，她和沈云志熟络了以后，对方可是三句话不离自家兄长。七岁突破气海秘境直达绛宫，十一岁横渡破妄天堑进入四极大关，如今十九岁已是四极巅峰，与化龙秘境所差的不过是一个契机。放眼整个修士界能与他齐肩的英杰不超过一手之数，是当之无愧的绝世天才。
　　若换了旁人有他这般天赋，必是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偏他性情温润、清风高节、白璧无瑕，谦谦君子的美名远播。便是常瑛琪以极尽苛责的眼光来挑剔，也没挑出什么瑕疵，反而发现对方的某些特质与常父有些相似，常瑛琪就更难对他升起反感的心思。平日生活中对常瑛琪也很是照顾，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产生好感。
　　十一月中旬，又下了一场暴雪。宗门虽然提倡弟子勤奋修行，但若一直闷头苦修也并无益处，更何况宗内的弟子有些来自凡俗之家，又尚且年幼与家人的羁绊深厚，所以每年冬季练武场关闭一月，门中弟子可以回家修整。常瑛琪在异世无父无母，便是放假也无家可归。
　　沈云志却是不知此中缘由，后来从常瑛琪口中得到了回答，以为自己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好几天都没敢在常瑛琪跟前露面，还差事仆役偷偷观察她的喜好，想要赔罪。常瑛琪觉得好笑，却并不打算放过这次为自己谋取好处的机会，要知道她每天醒来对着自己满是粉红的房间有多难受，偏生沈云志不知道从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说“女孩子都喜欢粉红色”，以至于她迟迟没能换掉那些恐怖的摆设。
　　等到房间里里外外都换成了与云芷峰道袍同款的天青色，常瑛琪才觉得自己终于逃离了苦海，经过长达半年的视觉轰炸，粉红色给常瑛琪带来了难以言喻的“伤害”，心理阴影面积不可谓不重。至于沈云志这个罪魁祸首，常瑛琪在换上新装饰前，默默地把他哄进房里关了一刻钟。沈云志当年也就随口吩咐了一句，根本没见到成品，冷不防的被常瑛琪关了进去，被那些闪瞎眼的摆设施加了难以言述的酷刑，自此对粉红色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见之变色。
　　沈清源对这两个的行为也是哭笑不得。“整日呆的院子里也没什意思，洵阳峰那头也落了雪，不若去那里抓灵参可好？”见沈云志这两日在院子里实在是待腻味了，沈清源便提议道。
　　“灵参？”常瑛琪纳闷这类灵植不都是种在药田里有专人管理的么？还能任由他们取不成？而且“抓”这个字用在草木上身上怪别扭的。
　　见常瑛琪不懂，沈清源耐心的解释道：“洵阳山脉有一种野生灵参，名唤‘青顶’，与一般参类不同，通体碧绿，长约五六寸。灵窍已开，喜在厚雪地里窜游，动作迅速。逮之不可伤其身，只用其须络泡茶，于修为有益。”
　　“是洵阳峰特产吗？我们能随意捕捉？”
　　“不是，青顶参在修士界并不少见，只是洵阳山脉的气候与其习性吻合，所以比别处多了些。既是野生，自然无人计较，能人得之。”
　　商议好后，三人御虹飞行，门内弟子大多回了家，一路上没有人息。
　　连绵的群山银装素裹，脚下是深谷万丈，冷风扑面，刺激而舒爽。三人都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异动，突然不远处的雪地凸起一道，似乎有什么小动物在雪地里飞快移动，拱起一道雪线。沈云志迅速扑下，在雪地里一个翻身，又扑腾了几下。站起来扑扑身上的雪，却是一脸不爽、两手空空。随后又发现了几次青顶的踪迹，沈云志出手也是一次比一次迅猛，但开了灵智的灵参哪里是好捉的，到头来还是无所收获。
　　又一次发现了灵参踪影，沈云志到底还只是命泉修士，折腾了半天已经精疲力竭了，沈清源见他没了再出手的意思，又询问的看向常瑛琪，常瑛琪自知速度不及沈云志，也没在浪费气力，摇头表示没兴趣。却见上一秒还在身侧的清隽男子已经如一道流星划下，手上正捏着一支碧绿的山参，把灵参装进一只透明小瓶里递给了常瑛琪，笑得温柔。
　　沈云志小时候常和兄长这样玩耍，来捉灵参是为了练习速度的，对已经捉到的灵参不感兴趣，三个人里也只有常瑛琪没见过。常瑛琪捧着瓶子，一节手指大小的小参不停挣扎，敲得瓶子咚咚作响，参体上平滑光亮没有须络，应是年份尚浅还没有成熟，头上顶着一朵颤颤巍巍的小花也还没有变成鲜艳的红色。
　　常瑛琪见瓶口未封，但灵参虽开了灵智智商却不高，只会左右晃动，不懂得上跳逃脱，一时起了逗弄之心，不停拨弄。沈清源见常瑛琪兀自玩得开心，便和缓过气来的沈云志又投入捕参事业里去了。常瑛琪飞了这么一会也有些累了，见沈清源并不插手，只偶尔提点几句，像是在修习身法，她便乐得清闲，落在一块石头上休息。
　　只见沈云志又一次扑空，那灵参逃跑的方向正好朝向常瑛琪，常瑛琪便顺势张开手。灵参灵敏度很高，常瑛琪伸手时也没抱希望，但那小东西向是完全没有发现常瑛琪一样，直愣愣地就撞进她的手心里。常瑛琪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捕捉成功，看的沈云志那叫一个郁闷，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还两手空空。气恼的发了狠，誓要自己抓住一颗灵参来，连在一旁指导的兄长也赶走了。
　　常瑛琪看沈云志那股倔强的劲头，好笑的摇了摇头。自己的头上却多了一只温暖的手掌。
　　“真是一个小大人呢，一副包容的表情。”自头顶传来一股暖流，把她因为畏寒缩成一团的身子烘得暖洋洋的。常瑛琪缩缩脖子，下意识地躲开了沈清源的手掌。
　　“你讨厌我吗？好像一直很排斥我的接触。”沈清源的手下一空，看着常瑛琪疏离防备的模样，声音里有点无奈。
　　“没有，只是不习惯...”常瑛琪哈了口气在指尖，“你不用为了考虑沈云志的想法刻意关照我......”
　　常瑛琪还没说完，刚刚离开的手掌又回到原位，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胡思乱想什么，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不好。如果有心事，你可以......嗯，找我聊聊，不要把心事都憋着......”温柔的、关怀的语气像极了常父，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常瑛琪微微红了眼。
　　吸吸鼻子把想哭的欲望压下去，常瑛琪抬头，认真的对沈清源说了声：“谢谢。”
　　折腾了一早上，直到到了饭点沈云志还是一无所得，小孩子气性大下午说什么也不愿意来了，临走的时候沈清源快速溜了一圈，抓到了十来颗须络茂密的灵参，收获了足足一小把根须，沈家兄弟自有亲爹开小灶，所以这些全部自然而然都收进了常瑛琪的腰包里。
　　不过能被修士称之为茶的都是难得的灵植，只用沸水冲泡是不能将其内蕴涵的灵气催发出来的。这灵参须没有经过特殊炮制也是不能发挥效用的，修士界的茶道之术与凡俗界的相差甚远，常瑛琪与沈云志都对这些一窍不通，还得仰仗沈清源。
　　茶道最为讲究。泡茶的人须忘人间之灼色，感心中之清明，唯万籁皆寂静，空天下于尘埃。
　　准备好的山泉水要以修士调动的内息煮沸，不能沾染烟火之气，淋过茶具，待到温度适宜又沥干。捻起几根青顶置于壶中，又以沸水冲泡，以冲水八分为宜。期间还得辅以灵气，以灵气烹煮萃茶，灵气的输出要求最为精细，一不小心便会破了茶魂。随后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放置着青顶的青瓷壶，将青瓷壶下倾上提三次，令茶水上下翻动，以保持茶汤浓度一致，在此过程中还得分神以灵气包裹茶具，是茶具始终保持温热，也防止茶水外漏。
　　7浸7泡，香气层层分明。
　　第一层水沏过，暖香自杯中升腾，扑鼻而来；
　　第二层水沏过，醇和甘香；
　　第三层水沏过，浓郁不衰；
　　第四层水沏过，一丝淡淡花香；
　　第五层水沏过，一片清香，渐渐弥漫；
　　第六层水沏过，味淡久而清雅，香寂静而转幽
　　第七层水沏过，水过无声留清韵，月夜何处寻弦音。
　　壶托在沈清源的手指间，轻巧得如一张薄纸，左手中指按住壶钮，水流悠然而下，手腕带动手指，恍如描摹着一幅精致的工笔画，一点一点，一笔一笔从心底晕染而出，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
　　沈清源用茶夹将茶渣自茶壶夹出，用温水洗净，侧置茶杯于茶船中旋转，以热水温烫后，取出置于茶盘中。将茶叶拨入壶中，青顶的茶形宛如一位身着精致旗袍的女人，参须紧裹，秀颀饱满，视觉清爽，堪称清丽，水浸入其中，纤毫四游，却亮却透，一如女子的黛眉水眼。
　　常瑛琪被茶香勾的心痒难耐，急不可耐的捧起一杯，还没送到嘴边就被拦下。“青顶泡茶，不能趁热而饮，要静静地等待茶叶三沉三浮。”茶杯凉透茶叶慢慢卷起。卷起的茶叶就像一粒粒墨绿色的珍珠，堪为一绝.
　　常瑛琪依沈清源所言，将青瓷托于掌心，几根参须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一枚枚芽叶缓缓潜沉至杯底，再渐渐浮出，顺着水流的方向摇曳飘送，三沉三浮，最终还是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天鹤之飞冲，芽影水光，相映交辉。汤色碧绿清澈，清香扑鼻而来。轻轻抿上一口，入口甘润绵延，清新爽人，茶水入肚后，口中仍感到甜香，让人回味无穷。同时浓郁的灵气伴随清爽的净流散入四肢百骸，令人体态舒爽、灵台清明。
　　不得不说喝了沈清源泡的茶后，再面对宗内准备的药食无疑是一种折磨，但也只能含泪咽下去。下午三人不打算再出门，沈云志缠着哥哥指导他身法，还把常瑛琪完全没有练武天赋的囧事捅了出来，沈清源原本不信的，常瑛琪体态修长本应该是练武的好苗子才对，但在常瑛琪一板一眼的打完一套拳法后也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但沈清源害怕常瑛琪因此伤心，便提前教给她一些将灵气转化为攻击的术法。只见沈清源手中聚起一团灵气带着白光，被压成片状如一柄匕首一样，极速从他手中飞出，顿时将粗壮的树干拦腰劈断。常瑛琪跟随沈清源所说的感觉调动四周的灵气，一开始气息紊乱不能凝聚成形，但多试了几次，手中慢慢聚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气团，隐隐泛着青光，朦朦胧胧煞是好看，只是这软塌塌的一团灵气温润柔和，无法施展出攻击。
　　回头却见沈清源一脸欣慰的看着她。“宗门内弟子要学会聚气，通常要花费三四天才能做到，便是资质上佳的核心弟子，大多数也要领会上半日。像你这般迅速的我前所未闻，不过稳定性不够，你心不够静。”
　　修习茶道最能静心、静神，有助于陶冶情操、去除杂念，领略到“情来爽朗满天地”的激情以及“更觉鹤心杳冥”那种与大自然达到“物我玄会”的绝妙感受。沈清源见常瑛琪原本就对茶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先教导她修习茶道。
　　一个月间，常瑛琪和沈云志在沈清源的教导下，一个磨研茶道，一个精进武艺，充实而欢乐的时间飞快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