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落梅

　　陆屠坐在北岭城头，听到校场传来的喧嚣，不禁往那方向看去。
　　与此同时，在他身侧，还坐着另一个人。这人便是寻仙岛天问派的二弟子，也是当今天下第一大侠，乔剑。
　　“你不去见上一面？”
　　乔剑扭了扭头：“我与她素来孽缘，相见不如不见。”
　　他的白衣还是一尘不染，就如同他的内心。
　　乔剑与落梅的最初相识是在十年前的武林盟主大典，他们一同见证了枫城山庄厉非尘的骄狂不可一世和陨落的凄凉。那时的他们还是翩翩少年少女，也是正是在那时，她对他的朦胧感情，一点一滴的生根发芽。
　　天问派分天道、人道。天道为白袍，清心寡欲，一心只为修身养性、得道安年。人道为红袍，风来雨去，仗剑天涯，不负天问不负红颜。
　　乔剑既然白袍在身，自然闻不得人间烟火。白袍红袍并非年幼之选，而是成年礼后，深思熟虑之选。
　　他很久以前就已经对落梅的心意了却入心，奈何他却无意。有缘无分，更不愿藕断丝连。
　　乔剑早已做出选择，与其让落梅伤心离去，宁可长痛不如短痛。
　　“贤弟莫要胡思乱想，我与她无缘无分，不必再见。何况，她这次也并非为我而来呀。”
　　陆屠笑而无声，他比乔剑要小上几岁，可二人对比一看，他比乔剑还要沧桑许多。
　　“你这是要去茵席城吗？”
　　乔剑点头道：“北秦王与我有旧。国难当头，我怎能坐视不管？”
　　“天问派不是一向不参政事的吗？”
　　早年枫城山庄与天问派多有往来，陆屠对天问派也多有耳闻。
　　“天问绝不参政，而我也并非涉政。今日我赴北秦，救的是黎民，灭的贼寇，行的是侠道。”
　　天下第一大侠的名号不是乔剑想要的，但既然这个头衔强加在了他的身上，他就誓死不负仁义二字。
　　所谓侠道，不是仅在嘴上说说。世间之所以会有“侠”，正是因为有人遵守其“道”。
　　“也罢，这是你的事。你想去，我也拦不住你，更劝不动你。”陆屠拿起放在城墙上的几封书信，递给他：“这是北秦王发给朝廷的求援信。张脩年希望朝廷能尽快驰援粮草，派大军协助平寇。”
　　“你意如何？”
　　“奉皇命，不救。”陆屠此言斩钉截铁。
　　乔剑无奈苦笑：“北秦千年张姓王，今朝亡矣。”
　　“因为那个贼人吗？”陆屠神情难堪，他深知北境叛军要害所在。怎料皇命如此，他不得不从之。
　　放眼北秦铁骑，历代皆因粮草所累。只要粮草不断，叛军不至如此放肆。
　　“你还是不愿提起他的名字？”乔剑的衣衫如白益臣一样单薄，却不见他打过一个寒颤。
　　“当然不愿！”陆屠怒目圆睁：“他竟敢做出天人共诛的大逆不道之事，我岂能原谅！！”
　　“我要你说出他的名字。”乔剑凝视着他的双眼：“愤怒只会麻痹你的思维，让你做出错误的判断。”
　　陆屠深呼几口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怒火：“燕伶。”
　　漫天的梅花渐渐飘落，落梅也轻盈地跃下剑柄。她顺手一带，那把梅花吟风剑优雅的归了剑鞘，不沾一丝尘屑。
　　蓝玥瘫坐在地上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位居天下第二的落梅大侠竟会出现在这萧条的北岭关！
　　“哇哦，哇哦~”追文的眼神随着落梅的身姿一点一点的移动，直至与她四目相视，才换了个眼神。
　　尽管落梅脸下的黑色薄纱挡住了她的面孔，可她愤怒的眼神足以说明此时此刻的心中怒火。
　　她一把提住追文的衣领：“你想死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追文一脸嬉笑着说：“只不过，你不是牡丹花，我也不是风流鬼！”
　　“你，你！”落梅哪里受到过如此调侃，除了面前的这个邋遢的男人。
　　落梅本是北秦人，原名解婴。解家在北方氏族中乃是举足轻重的最大氏族，甚至连现今的北秦王后都是解家的长女。
　　解婴在家族排行第五，不仅是大家闺秀，更是北秦王后的五妹妹。倘若她能老老实实的深藏闺房，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早该许配给哪位皇亲国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了。而不是像如今这样，风里来雨里去，除了背负沉重的名号，还要忍受家族的嘲笑。
　　自从解婴离开家门，她刚踏出去一步，解家老太爷就立马放下狠话：只要过了那道门槛，你就再不是解家的女儿！
　　落梅一介女儿家，仅仅为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就甘愿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多年来，她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吃尽了苦头，奋力爬上侠客的巅峰，只为了能让那个男人看她一眼。
　　结果直到她跻身天下第二大侠的名号时，乔剑总算是同她说了一句话：请用剑！
　　原来，乔剑只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挑战者，早把少年时期的事情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她多少年藏于心底的憧憬，几天几夜才组建好的话语，到头来全都是她自作多情。
　　落梅本以为会是一场动人的久别重逢，却阴差阳错的造就了一场轰动一时的巅峰剑诀。
　　天问凤语，梅花风吟；玉剑诛心，尘剑多情。
　　这场千年难遇的雌雄对决被侠客们称为“凤语梅花吟”。
　　乔剑心无杂念，招招全力以赴，以示对落梅的尊敬。
　　落梅师从剑道怪才“盗剑先生”，剑法颇有所成，也颇有所长。只可惜盗剑先生闻名于世乃是天赋异禀，尽管落梅勤学苦练，也终究不能像师父那样剑法自如。
　　这一败，输的不光是一场巅峰剑诀，输的更是她的痴情之心。
　　之后，落梅心力交瘁，整日买醉。不堪孤独的她几番犹豫，借着解家老家主过世之由，想要重新回到温暖的家。
　　不料，那一日解老太爷说的话早已立为家规。落梅的出现让所有族人避而远之、嗤之以鼻，她的大姐此时已经高尊北秦王妃，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百般羞辱，丝毫不顾姐妹之情。
　　落梅泪如雨下，仿佛此刻前来吊丧的自己才是最晦气的家族之耻。
　　她也是在此时才意识到，她早已一无所有。
　　这些年，落梅一直生活在南唐一带，好像只有江南的温良美景才能让她稍有从容。
　　千疮百孔的她，关门闭户，潜心钻研剑术。盗剑先生的无名剑法也让她分成了多个部分，一招一式的威力也被她提升了几个等级。
　　盗剑先生居无定所，一直游走于天下名剑之间。若是他知道了自己偷剑时被捉了个正着，不得不以死相抗才随意使出的逃命剑招，如今竟让自己唯一的一个徒弟钻研的如此炉火纯青，不知他是何感想。
　　现而今的落梅，再也不是那个渴望被接纳的小姑娘了，她已是一名无情剑客。无论多么残酷的事情发生她的面前，依旧能不动声色，视之为无物。
　　没有绝对的孤独就不会有发自内心的清醒，也就无法达到令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追文的脸颊被落梅掐得生疼，他差点就叫出声。十万火急之下，他只得指了指瘫软在一旁的蓝玥。
　　“解小姐，你看！我的那位小朋友被你吓得不能直立了！你快收敛一点儿！”
　　这时，落梅才注意到瑟瑟发抖的几个士卒和目瞪口呆的蓝玥。
　　她飞快的松开了手，追文紧忙揉了揉棕褐的脸蛋。
　　落梅伸出手，准备拉蓝玥起身：“你还好吧，能自己站起来吗？”
　　蓝玥有些手足无措，他的心中又惊又喜！天下第二大侠居然跟自己说话了！
　　他猛然点了点头：“我能起来。”
　　他奋力起身，拍了拍衣后的尘土。
　　他真后悔一直以来终日沉溺于酒色，少年时练就的体魄早就荒废了。
　　在会武的文人中他是武功最好的，在会文的武士中他是文采最好的。
　　蓝玥一直以自己的这点儿优势沾沾自喜。现在站在真正的巅峰大侠眼下，才发现他根本就一无是处！
　　他和追文差不多高，比落梅要高出一个额头。可这时的他却感觉自己无比的渺小、无比的无力。
　　“我原以为天下第二大侠落梅会是个虎背熊腰比肩大虫猛兽的女壮士，没想到竟是一个身段如此苗条的奇女子！”蓝玥不禁多奉承了几句：“想必在这黑纱之下，定是一副沉鱼落雁，不下第一美人的绝世风华。”
　　“哼哼~”落梅笑了笑，但也只是笑了笑。
　　她轻轻揭开面纱，其下果真是一张精致到不忍直视的脸庞。五官立体而自然，双眉清细而秀丽；皮肤白皙若凝脂，双眸晶莹若星辰。盘起的长发灰如冬季的海，斗笠下的纱有如银色的烟。
　　薄纱轻盈的落在娇小的双肩，顿时惹人生怜。
　　追文看着蓝玥说不出话的样子，在心中笑道，这个女人可不是花言巧语就能动心的，稍有不慎就要以血来和！
　　落梅今天也是随和的异常，换作以往，要是有人敢直视她三秒，她非要挖下那人的双眼泄愤！
　　“你不好好在江南避寒，还想让你的心冰封三尺吗？”
　　追文知道，落梅到现在还没起杀心是在给陆屠面子。毕竟这里是要害关碍，更是故人属地，如果公然大开杀戒，让陆屠颜面何存？因此，他还是决定率先打破沉寂，别让这落梅不悦！
　　落梅轻眨眼眸：“我是有事，来找你的事！”
　　“啊？！”追文吓了一个踉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