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朝阳初升,为苍茫的大青山披上一层金色纱衣。
山顶耸立着一座碑石,上刻兰陵。
连绵回荡的人喊马啸声,惊飞无数林间鸟。
少年放开马缰,沐浴着兰草的幽香。
闭上眼睛用力舒展双臂,将那座淡黄与青绿交相辉映的峰峦揽入怀中。
在陈县又盘桓了月余时间,吕不韦酒窖告罄,才借着往兰陵预订美酒的功夫,将文峰捎来了此处。
苍山学馆近在眼前,他反倒不那么急了。
诸子百家最后一子,兼儒墨法道于一体。
就要见到这位传奇人物,文峰又是激动又是惴惴。
论及历史,他说是盲流子也不为过,却对荀子的思想理论烂熟于心。
非是他钟爱荀子,只因她是个纯粹的荀吹。
尽管耳边常听着荀子几篇代表作,也烂熟于心,但文峰依旧心怀忐忑。
月余时间的努力学习,繁杂的大篆也只认得七八成,更何况秦篆与其他篆体字不同,自己能入得荀子法眼么?
紧张是最无用的,文峰狠狠摇头,将繁杂的思绪甩出脑海,放松心情哼起了小调。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好呀嘛好风光...”
披星戴月地赶了一夜路,衣裳也被清晨的露水打湿。
三两下将内外衣脱下拧干,搭在半人高的草丛上。
从包袱中取出一件干爽的麻袍,腰间大带草草扎上两圈,便兴致勃勃地俯身采起了兰草。
来时吕不韦特意与他说过,兰陵美酒固然天下一绝,但兰陵闻名天下还是自兰草伊始。
兰草者,花淡黄而叶淡绿,有沁人心脾的幽香,属花属草亦属药。
为花草者,可编织以为佩。
芈原更是在《离骚》中有言: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楚国上至领政大臣,下至市井百姓,无不追捧。
为药者,可炼出油脂以为膏。
既可以燃灯,又可以作为香薰驱虫。
以其和水梳洗,更能泽发生香。
听的时候文峰便两眼放光,哪有不多采些的道理。
撩起下摆,边采边托,玩得不亦乐乎。
“所...所说出...出于为...为名高...高者也,而说之...之以厚...厚利,则见...见下节而...而遇卑贱,必...必弃...弃远矣...”
蓦然,磕磕绊绊的吟唱声伴着山风遥遥飘来。
虽不清楚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分明是位饱学之士。
眺望间,远处一辆牛拉轺车缓缓驶近。
黄牛漫步在摇摆的草丛间,轺车伞盖处挂的铃铛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车上青年体格消瘦布衣散发,贵气而又落寞。宛若皓首穷经的老学究般,手握竹简摇头晃脑。
文峰托着兰草跑向牛车,招手问路:
“敢问前辈,苍山学馆可是在对面?”
“足下与...与我说话么?前...前辈当...当不得!”
青年醒过神来,满面通红。
上下打量文峰一眼,脸色骤变,冷冷道:“兰...兰草商...商家!”
“我怎么就兰草商家了?”文峰生怕对方没听清楚,重复道:“兄台,我找苍山学馆!”
“甚...甚兄台!羞...羞与商旅为伍!”青年语气不善,嘴巴都利索了许多,“苍山学馆不...不管买卖!”
“嘿,我说你这人,非把我说成商人怎的?”文峰忍着脾气,哭笑不得。“我是来求学的,你说我哪点像商人了?”
青年不语,只冷冷看来。
文峰莫名其妙,顺着目光看向了自己托在腹部的兰草,恍然大悟,戚戚然道:
“尝闻兰膏明烛,华容备些。在下自幼家贫,多采些是为减轻些家中的负担。兄台若是嫌弃,我走便是。”
说罢,毅然转身踏步离去。
“慢!”青年跳下牛车,肃然拱手道:“相形不如论心,韩非向足下赔罪!”
“韩非?”文峰心念微动,佯装高人行事,回身负手而立淡淡道。“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
“咦?你何处学来的非相?”
“荀子大作名传天下,有何稀奇。”
“不可能!非相一篇乃是老师新作,我等苍山弟子方有抄本,你却是何处得来?”
“无可奉告!”
韩非望着文峰傲骨铮铮的模样,心念急转,恍然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呵,好一个自幼家贫的方氏少族长!”
“???”
文峰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去则自知。”
“...”
见他无言,韩非虽是生气,却也没有径直离去,将车舆处的伞盖拔下,插在地上。
又取下鼓鼓的皮囊和两个木碗,正襟危坐。
“依着学馆法度,初见师弟当倾盖为其洗尘。我乃学馆二师兄,小师弟敬酒吧。”
“二师兄,多多关照!”
“哼,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
韩非冷哼一声,也不等他回答便收好碗囊,抓起伞盖径直驾着轺车离去。
“都说荀子门下大多是狂狷之士,果然没错。搁我们那,十五天包吃包住立马给你安排。”
文峰望着牛拉轺车上那摇摇晃晃的背影,暗暗腹诽。
气归气,方才对话中无不透露着自己不用考核就能入门,倒也是件好事。
将兰草置于马背上,便牵着马儿地往山谷道口走去。
并非他悠闲,实在是骑不了。
光溜溜一匹马,除了马缰外,没有马镫马鞍。
平路还好,但凡遇到山路,马儿一旦跑起来,不是溜到马屁股就是滑到马脖子上。
为此,路上没少被吕不韦揶揄。
百里之遥,原计划一晚的路程,愣是耽搁了一天两夜。
...
二十里的路程,愣是从太阳升起走到太阳落山。
落日余晖,映照大地。
山坡上,七个少年簇拥着一青一黑两位布衣老者漫步。
老者指指点点,少年们说说笑笑,处处洋溢着和谐。
忽见斜阳拉出了一人一马两道细长的影子,黑衣老者满面得色,惹得青衣老者哑然失笑。
“方兄耳报之速,更甚往昔也。愿赌服输,这弟子老夫收下了!”
笑罢,又回首朝少年弟子们问道:
“友人相聚老夫幸甚,当有一歌为你等小师弟接风,谁愿意助乐和之?”
少年弟子纷纷大喜过望,自打修学以来还从未见听过这位老师高歌。
只是事发突然,再回去取管弦也来不及了。
正当面面相觑时,一位年纪稍长,衣衫浆洗得泛白的弟子,摸出一只黝黑的物事高声道:“老师,弟子有陶埙一支,不知应景否?”
“李斯呵,世人皆说埙声呜咽过悲,孰不知悲喜皆由人。也罢,便来一段楚风。”
青衣老者豪迈大笑,静等李斯沉稳心神。
望着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人影,李斯调整心绪进入状态。
悠长呜咽的埙声响起,歌声却是慷慨激昂:
河有中流兮,天有砥柱!
我有英才兮,堪居四方!
天行有常兮,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地载有方兮,不为冬雪,不为秋霜!
楚风本是凄厉悲切,偏偏歌声振奋人心,直教人热血沸腾。
六位少年学子,齐齐扯着嗓子同唱。
列星随旋兮,日月递炤!
四时代谢兮,大化阴阳!
人道修远兮,唯圣贤不求知天!
天不为人之恶寒兮,地不为人之辽远!
君子之道以常兮,望时而待,孰制天命而用之!
呜呼!
我才远行兮,天地何殇!
吾心悠悠兮,念之久常!
激越沙哑的歌声,久久回荡在山间。
“这算是在迎接我么?”
牵马少年停下了前行的脚步,怔怔看着远方九道被夕阳披上橘黄纱衣的身影,只觉心中柔软处有些触动。
也许是孤独久了,心灵没了寄托,连他自己都不知何时生出了一种错觉。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或许自己只是个过客,又或许只是过客都比不上的游魂。
老头杳无音讯,护卫不见踪迹。
月余来,每个夜里他都质疑,老头是否真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文峰松开缰绳,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身后不远处,两道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正朝着老头所在行礼。
这一刻,他的灵魂仿佛得到了召唤,找到了寄托。
他在这世上,还有人惦记。
“方老头,谢谢了。”
文峰躬下身,低声呢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