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家三口

　　未走进中年汉子的屋子，阿黄发觉，这是一间破旧的屋子，小得可怜。
　　屋子正中，有一张方形桌子，桌上摆一盏油灯，照得半昏半亮。
　　桌子旁坐着两个人，都是女人，一老一少，她们在着急地等待。
　　她们望着碗里的三个馒头和一根咸萝卜，多次咽下口水，然而，目光却是呆滞。
　　老妇人今年七十有余，有幸福，也有病痛，会做一手好菜，乡里乡亲称呼她余大娘。
　　女子约莫二十五岁，灰布裹住大半个头颅，只露出部分脸庞，看不清脖子与头发。
　　不管年少，还是年老，她们都有一点相同，那便是，她们有着消瘦的模样。
　　中年汉子挑着粪桶，走进小院子，女子瞧见，快速跑出来迎接，道:“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我和娘都要担心死了。”
　　中年汉子安置好粪桶，微笑道:“我没事儿，不用担心。”
　　女子不嫌中年汉子身上脏臭，用纤细莹白的右手，为中年汉子拍打衣物的尘土。
　　中年汉子是这一家三口的支柱，每一天能吃上饭，全是中年汉子在努力工作。
　　“哥，吃饭喽。”
　　中年汉子点头，回首望了望门外，道:“夏茉，哥今儿带了个人回来。你去把他叫进来吧。”
　　夏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她相信他的大哥，中年汉子绝不会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夏茉走出小院门外，门前直直站立着一个落魄男子。
　　男子腰板挺直，抬头挺胸，站立如松，这是他的习惯，即使他长期哈腰跪拜，但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气质。
　　当他站立时，他没有任何乞丐的模样，只要注意到他的双眼，他甚至会令人感到震慑。
　　夏茉扯了扯头上的灰布，将她左脸上的红斑进一步遮掩，她知道，她长得很丑陋，她脸上红斑有四指大小，她害怕吓到眼前的男子。
　　夏茉问道:“你就是我哥带回来的那个人？”
　　阿黄点头。
　　夏茉上下打量着男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黄抬头注视着夏茉，淡淡道:“阿黄。”
　　停顿了一个呼吸，他又说道:“也有人叫我废物。”
　　夏茉咬住下唇，忍不住要问:“那我该叫你阿黄，还是叫你废物呢？”
　　阿黄道:“随意。”
　　夏茉笑了笑，道:“你是个怪人，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跟我进来吧。”
　　话音轻快，她似乎对阿黄放松了警惕。
　　走进屋子内，阿黄认识了这一家三口。
　　中年汉子叫夏雄，他今年三十二岁，是三丫坑的一名挑粪工人，在孔七爷手下干活十多年，每天可以拿到三文钱工钱。
　　女子夏茉，她是当地出名的丑女，是众人的笑柄，没人喜欢她，没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平日，夏茉不敢出门，夏雄更不让她出门，夏茉是夏雄的好妹妹，是夏雄心中的小公主，她也是余大娘的掌上明珠，家里的活，无论大小，从不让夏茉碰。
　　阿黄站定在桌子旁，这里只有三张椅子，没有他的位置。
　　余大娘站出，让座位给阿黄，道:“小伙子，你是个可怜的孩子，来，过来这儿坐。”
　　阿黄假装没听见，站定不动。
　　夏雄拿起一个馒头，道:“吃点东西吧。干净的。”
　　阿黄盯住石碗，碗里只有三个馒头，没有他的那一份。
　　一家三口把目光投向阿黄，想说却不知怎么说。
　　久久后，阿黄转身，淡然道:“我该走了。”
　　“去哪？”夏雄脸上捎带怒火，忽然问道。
　　阿黄没有回答，没有回头，捧腹小步往前走。
　　夏雄走出两步，夏茉抢先十步，走去屋子，叫住了阿黄。
　　“阿黄，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我明天替你找个工作。”
　　夏茉的话留住了阿黄。
　　她是个细心的人，也是个善良的人，她知道阿黄需要什么。
　　阿黄不愿意乞讨，也没人愿意乞讨，他更不愿意挨打，他希望自己能养活自己。
　　夜，不是黑夜，有月光。
　　小屋子里有三个房间，一个是厨房，一个是余大娘和夏茉的房间，另一个是夏雄的房间。
　　阿黄本可以与夏雄挤在一起，两人睡一张床，可是阿黄并没有进入夏雄的房间，甚至连屋子也没有走进。
　　阿黄盘坐在门前，屋檐下。
　　这一夜他注定是孤独，可他早已习惯孤独的人生。
　　夏雄的房间里，逐渐亮了起来，是夏茉走进了夏雄的房间。
　　夏茉挑灯瞧见夏雄正躺在床上捶打后腰，关切地问道:“哥，你前天摔伤的腰，现在还疼么？”
　　夏雄点了点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快就好的。”
　　夏茉道:“哥，要不我明天上隔壁红姑家，为你赊点药油吧？”
　　夏雄摇头，道:“红姑上了年纪，生活也不容易。我们欠她的已经够多了，不好再麻烦人家。”
　　夏茉眼里闪过一丝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
　　她的眼睛是灰色的，每当看到夏雄受伤，她无能为力，心如同刀割。
　　夏雄笑了笑，道:“傻丫头，别担心我了。为了你和阿娘，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对了，阿黄呢？他还在门口那？”
　　夏茉含泪笑了笑，随后点了点头。
　　夏茉道:“哥，阿黄不是坏人，他很可怜。我想要帮他，明儿，你能上孔七爷那帮他找个工作吗？”
　　听到孔七爷的名字，夏雄脸色变得沉重。
　　孔七爷是大管事，有钱有权，整个三丫坑的挑粪工人都归他管。
　　倘若，有人要找工作，或者辞掉工作，都必须经过他的允许，否则，将会有血光之灾。
　　夏雄是孔七爷的工人，他知道，孔七爷不是什么好人，是十足的恶人，三丫坑的人见了他，都害怕得紧。
　　既然决定要帮他，夏雄也没得选择，只好点头答应夏茉。
　　夏茉挑灯开门，看到阿黄正坐地上抬头仰望天空，于是，她轻声道:“你知道为什么人们都喜欢仰望天空吗？”
　　阿黄摇头。
　　夏茉微笑，道:“因为天空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哪。”
　　阿黄沉默半晌，问道:“他们想要什么东西？”
　　夏茉咬住下唇，思考一小会儿，道:“他们想要食物，想要银子，想要权势，想要的还有很多很多。”
　　人性本是贪婪的，永远不知足。
　　夏茉与阿黄是地位低微的人，他们也会贪婪，只是他们靠幻想活着。
　　夏茉递给阿黄两粒红枣，微笑道:“你今晚没吃饭。这个给你。”
　　阿黄抓过红枣，塞进嘴里，使劲嚼。
　　他饿了好多天，他渴望食物，但他不能抢别人的食物。
　　夏茉坐在阿黄身旁，扯了扯自己脸上的灰布，仰望夜空，道:“明天，你跟我哥一起去孔七爷那儿。我哥答应替你求一份工作了。”
　　阿黄边吃边点头，道:“嗯。”
　　没有说“谢”，没有再多的一句话，阿黄就这样淡然地答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