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晓北一整天没得空，午饭晚饭都没吃一直在抄写政治，下晚自习回宿舍时还剩十来遍。
　　“到底是谁发明的罚抄这种反-人类的东西。”莫晓北抬起头甩了甩酸痛的手，对着正聊天的两位室友抱怨。
　　周涛走过来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事实证明，学霸不能招惹。”
　　“我招惹他？比我还闷的闷葫芦，我才懒得搭理。”莫晓北不屑一顾地说。
　　陈小强用探究的目光扫了一圈两室友，总结陈词，“要不咱也整蛊一下顾珉西，给你报仇。”
　　周涛连声附和“这个想法可行。”
　　“怎么弄？晚上放学堵巷子里揍一顿？用不着吧，大动干戈就有点欺负他了。”莫晓北放下笔沉思。
　　“你能不能不张口闭口就是打架，不是你跟我两保证的上了高中要从良吗？”周涛给了莫晓北头顶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说。
　　莫晓北初中时不太安分，凡是招惹过他的，都被他狠狠揍过。上高中后他把陈年旧事跟这两人提过，他两听完后的一致看法是以后得盯着莫晓北，免得他闯祸。
　　莫晓北讪讪地摸摸鼻头，低声说：“不至于不至于。”
　　那天晚上他们仨商量了好久，也没商量出个完美的结果。
　　--
　　顾珉西从教室门口进来的时候，莫晓北就一直盯着他，等他走到座位要落座时莫晓北忽然起身勾住他的肩膀。
　　“同桌啊，吃过早餐没？累不累啊？来我给你捏捏肩膀。”莫晓北说着就要把顾珉西往凳子上按。
　　顾珉西回身深深看了莫晓北一眼，觉得很是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坐下了。
　　顾珉西屁股刚落座，莫晓北就从他身后跳了出去，扶着腰哈哈大笑。
　　顾珉西低声说了句神经病，拿起桌子上的笔，隐约觉得凳子有些潮湿，很不舒服。
　　他轻微挪动一下，潮湿的感觉更重。
　　顾珉西坐不住了，直起身往凳子上一看，差点吐血。
　　凳子上是一大块已经拉丝的透明胶水。他伸手摸了摸裤子，裤子上也有一大坨，黏-腻又难堪。
　　莫晓北看着顾珉西一系列动作，扬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我不是君子，一般立马就报。没用502算是便宜你小子了。”
　　莫晓北声音很大，全班同学都听到了，大家指着顾珉西的裤子笑个不停。
　　顾珉西很在意面子，莫晓北的行为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
　　他拿起凳子，狠狠盯着莫晓北，眼神能淬出火来。
　　莫晓北止住笑声，以更凶狠的眼神瞪过去。两人就像猎杀时对峙的雄狮，互不相让。
　　但是顾珉西没有谩骂，没有动手。他把凳子换到左手，去了卫生间。
　　水龙头被开到最大，顾珉西一遍遍冲刷着凳子上的胶水，冲完之后又用手蘸了水擦裤子上的污垢，每一下都发狠地揉搓，掩饰着他呼之欲出的愤怒。
　　裤子湿了一大片，位置也极其尴尬，顾珉西没办法，只能把校服脱下来系在腰间挡住。
　　莫晓北从顾珉西一言不发走出去之后就后悔了，他回想顾珉西当时看他的眼神，心有余悸。
　　顾珉西回教室时，班里的女生齐齐看向他，窃窃私语。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毛衣，校服在腰间松松垮垮地搭着，袖口挽起半截露出瘦削又好看的腕骨。因为腿长，走路跨步很大，这样看上去，像极了偶像剧男主出场的慢镜头。
　　顾珉西还留有余怒，紧抿着双唇，对大家的讨论充耳不闻。
　　他走到座位上放下凳子坐着。莫晓北害怕他打击报复，往里面挪了一大截。
　　“今天这事儿咱俩就算两清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怨恨谁行不？”莫晓北手肘撑到桌子上，看着顾珉西。
　　顾珉西纹丝不动，一个眼神儿都没给他。
　　莫晓北觉得有点掉面子，原本看着顾珉西走进来的那个惨样，他想好好跟人道歉来着。但是话说出去又是这般。真的是死鸭子嘴硬啊！
　　这几天的鬼天气一直在下雨，太阳压根没漏过脸。学校还没开始供暖，教室里并不暖和。
　　裤子湿的能拧出水来，即使垫着校服，也能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冰凉，没一会儿，顾珉西就开始连着打喷嚏。
　　莫晓北盯着顾珉西隐隐发白的脸，有点担心，害怕他着凉生病。
　　“我带你去我宿舍换件衣服吧。”莫晓北询问。
　　顾珉西还是不开口。
　　莫晓北没招了，只能来硬的。他起来走到顾珉西外侧，一把拉过顾珉西的手腕就往外走。
　　手腕被握得很紧，甚至有些痛，顾珉西挣扎了几下都没甩开，只能跟着。
　　教室里瞬间沸腾了。
　　“我靠，我靠，什么情况，怎么忽然就上演手牵手好朋友的场景了。”周涛边喊边激动地砸墙。
　　莫晓北一路牵着顾珉西没有松手，穿过那段窄巷，穿过淅淅沥沥的秋雨，冲进了宿舍楼。
　　顾珉西看着莫晓北熟练地从门框顶部取下一张光碟塞进门缝里，往上一提，打开了寝室门。
　　“这样开门，不怕被小偷惦记吗？”顾珉西沉默那么久，终于说了句话。
　　“学校里嘛，挺安全的。你坐那儿我给你找裤子。”莫晓北说着，打开自己的衣柜。
　　他平常不回家，衣服大多在学校，所以给顾珉西找一件替换还是挺容易的。
　　柜子里衣服叠的很整齐，隔板上层是上衣，下层是裤子，旁边还挂着几件外套。
　　莫晓北找出几条差不多的，拿在手里问：“你穿牛仔裤还是运动裤？我看你平常都穿运动裤。”
　　顾珉西随手拿过一条灰色运动裤，坐到莫晓北床边就开始换。
　　莫晓北还没反应过来，顾珉西就已经光了，两条长腿晃悠在他面前。他默默咽了几下口水，喉咙干燥之前瞬间转身捂住眼睛，嘴里小声嘀咕着非礼勿视。
　　顾珉西余光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嘲讽似的开口：“你要想看就看呗，两男的，我有的你都有，有什么好躲的。”
　　莫晓北转过身将手指指缝撑开瞄了一眼，说：“那不一样。”
　　可不就是不一样嘛，实打实的美男诱惑，要不是我行的端做得正，这种情况我就得舍身为民了。
　　“难不成你还能对我有想法？”
　　说话间，顾珉西已经穿戴整齐了。他比莫晓北高一些，运动裤不合身，刚好露出纤细的脚踝。
　　莫晓北盯着脚踝看了会儿，心叹：造孽啊！
　　“那啥，你有没有新买的内裤，我的湿了，怕这刚换的裤子坚持不了多久。”顾珉西有点不好意思。
　　莫晓北已经傻眼了。什么情况，这么直接的嘛，我的天哪，我还小我还小，不可不可，罪过罪过。
　　顾珉西赏赐发呆的莫晓北一个脑瓜崩儿，“想啥呢？没有就算了。”
　　莫晓北回神，摸着脑门说“新买的没有，只有一条穿过一次的，你应该会介意吧。”
　　“不介意，给我找找吧！”
　　“······”
　　这次莫晓北在宿舍外面等，他边咂摸嘴边想：看不出来顾珉西这家伙挺闷骚啊，我们的关系忽然之间有那么好吗？有吗？
　　顾珉西换好出来的的时候，正看到莫晓北在门口九十度鞠躬。
　　莫晓北盯着眼前人的黑色运动鞋说：“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太过分了。”
　　他等着顾珉西开口，过了还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抬头，一抬眼看到顾珉西伸出的右手，忽然笑了。
　　顾珉西也跟着笑“我们冰释前嫌，我的同桌。”
　　两只手紧紧想握，少年明媚的微笑是他后来青春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
　　顾珉西那天穿莫晓北裤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层楼流言四起，从刚开始的好哥们儿逐渐变了味儿。
　　不过两个当事人并没有当回事，友谊难能可贵，谁会想那么多莫须有的东西。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的确增进了不少。
　　晚读时间，两人立起书，头凑到一块儿，悄咪咪地聊天。
　　莫晓北笑出来声，放倒书，双手捂着肚子，脸贴着书笑个不停。
　　顾珉西给莫晓北讲了冷笑话，堪比北极圈那种。他没想到莫晓北笑点这么低，也跟着笑。
　　小卢推开教室门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底下莫晓北还在笑，顾珉西没办法掐了一把他的胳膊，才将身旁这个神经堪堪止住。
　　“顾珉西、莫晓北同学，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两这么多话呢？自打你们坐了同桌之后很happy啊！有啥欢乐的事儿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小卢站在讲台上调侃他们。
　　教室里嘘声一片。两人慢腾腾站起来，垂着头，很不好意思。
　　莫晓北稍稍偏头，小声对顾珉西说：“怎么办？怎么办?”
　　顾珉西回他一个尴尬的微笑，用口型说“凉拌。”
　　小卢看着两人交头接耳，笑着说：“来，你两上来，站讲台上讲。”
　　两人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终究还是逃不过被拉出来示众的命运。
　　“莫晓北，我看你笑得最欢，你先说。”
　　莫晓北耳朵上爬满红晕，头更低了。顾珉西抬头看了一眼小卢，先开口：“老师，是我给他讲笑话他才笑的，和他没关系。”
　　小卢看着这两孩子，不经意想起自己的学生生涯，那些在教室里交头接耳、放声欢笑的日子真的太容易让人感怀。
　　他看着顾珉西说：“那你当场给大家念一段检讨，我就原谅莫晓北。”
　　顾珉西看了一眼小卢，又看了一眼莫晓北，沉默了。他从小到大没干过多少违反纪律的事儿，检讨书更是从来没写过，何况让他现编。
　　莫晓北知道顾珉西好面子，连忙开口：“老师，我来，我给大家读一段检讨。”
　　还没等老师同意，莫晓北已经开始了。
　　他拉扯了几下衣领，挺胸抬头，声情并茂地朗诵:“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今天我怀着无比懊悔的心情在这里反思我的罪过。我不该·······我辜负了父母和老师对我的期望，辜负了和我朝夕相处的同学······”
　　在场所有人已经笑倒一大片，莫晓北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再来给各位看官助助兴。春季里开花十四五六。啊六月六啊看谷秀啊春打六九头······你说难受不难受？¹”
　　这段表演一结束，小卢也彻底绷不住了，踹了一脚莫晓北，让他两回去坐着。
　　两人回到座位上，顾珉西看着莫晓北羞红的脸，拍了下他的肩膀，忍着笑说：“看不出来，我同桌这么多才多艺。”
　　莫晓北也笑“滚一边去，老子为了救你，真是豁出这张帅脸了，啊！好丢人好丢人。我需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