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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香行至半路,忽闻远处传来阵阵哀嚎声,不禁感到一丝不安,遂加快了步伐往村子赶。
走到近处,只见好些身穿皮草、手握弯刀的人乌泱泱地在村子里胡作非为。
桃香脑海中立即闪出“蛮子”二字,她虽未曾见过蛮子,但也时常听村长讲起他们的特征,除了没有骑马,其他方面全部符合,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这伙人肆无忌惮地抢掠稻米、牛羊和钱财,还将村里的所有人集中在一起,把年轻的女子逐个挑出,给她们像牲畜一样套上麻绳,一个个塞上马车,二虎的妹妹就赫然在其中,她们痛哭着用尽浑身力气想摆脱,然而蛮子们狞笑着,根本无视了对他们来说只是挠痒痒的反抗。
为首一个头戴高翎帽的人一声令下,几个蛮子立马搜罗来几堆干草垛,浇上火油,铺满了村里的一处空地。
那些被挑剩下的男女老少哭喊着,在蛮子们一双双大手的提溜下,尽皆聚到了干草垛上。
之后,十几根拖着灰烟的火把飞着扎进了人堆。蛮子居然要把人活活烧死!桃香捂着嘴,难以置信。
不消片刻,熊熊烈火迎风暴涨,激起滚滚浓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人生百态尽显其中。
老人们紧紧抱着他们幼小的孙辈,就像哄他们睡觉一样,安慰着只能哭泣的孩子们;中年的男女们被烧得满地打滚,嘴里叫嚣着、咒骂着已经听不太清楚是什么的话;外头来的僧人围着众人跪在外围火势最旺的地方,像是没有感到被灼烧的痛苦,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佛祖保佑身边的人到了来生能过得幸福安康;几个逃兵打扮的人崩溃地欲逃出这片吞人的地狱,哪知蛮子早在外面围起了阵势,只要见到有人出来,就像中奖似的,兴奋地拿长矛狠狠地把他们戳回火里……
见火势开始蔓延,蛮子“叽里呱啦”地操着他们的族语,驱赶着牛羊、马车,唱着高歌满载而去。
这一切,桃香都看在眼里,她颤抖地躲在村外的一块青石后,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最后一个蛮子也消失在桃香的视野里,她才面如土色地走进一片狼藉的村子,看着地上没有了头颅的大黄狗,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桃香躲藏的时候,亲耳听到那惨无人道的烈焰中传来母亲断断续续的声音。
“好好……活着——”
桃香现在无比的清醒,她知道母亲现在恐怕已经化为灰飞了。
但是她还有父亲,她没有听到,更没有看到父亲的踪迹,她期盼着父亲跟自己一样逃过一劫。抱着这样的信念,桃香抽泣着在村里父亲可能会去的任何地方疯狂地寻找。
“爹!你在哪?”桃香忍着脸上因高温而产生的刺痛,在鬼蜮般的火场呐喊着她最后的寄托,直到她在一处有众多男性死尸的羊圈旁看到了一具熟悉又陌生的躯体,“爹?”
桃香的爹握着铁锤倒在地上,他身前有两道狰狞的刀伤让他的血几乎都要流尽了,他虽双目圆睁着,但早已没了生息。
在他身边的,其实还有很多人。
比如手拿锄头,却没了下半身,一根肠子露在外面的村长。
比如手拿鱼叉,却被死死钉在柱子上,再无往日跳脱的二虎。
桃香定定地立在边上,好像失了魂,直到她看到火蛇就快爬上她父亲的身体,桃香才尖叫着,奋力地拉扯着其父的尸体往村外逃去。
桃香已经彻底失去了爱她的母亲,她不允许疼她的父亲同样死无全尸。
她拼尽全力拉动着父亲,一如当年在山崖边拉着春来。不同的是春来那时候还活着,而父亲却已死去。相同的是她的心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无助。
歪脖子桃树下,几乎虚脱了的桃香靠在春来的坟头,露出了一分解脱的笑容。
“伯父伯母,桃香要食言了,只能下辈子再给你们下饺子吃了。”女孩歉然地喃喃道。
凛冬之际,天干物燥,一粒火星都能引发一场山林大火,更别说是本就有意纵下的火。
桃香迎着热风,看着火海离歪脖子树越来越近,从容不迫地伸出手,与父亲十指相扣。
遗憾的是自己没有机会把母亲也带了来。
娘,你们都走了,叫我一人如何独活?
恍惚间,桃香又记起了什么,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绳结,微笑着把它放在春来坟前:“差点忘了,再过几日就是春来哥你的寿辰,桃香早给你做好了寿礼了!你看,这个样式的叫‘攒心梅花’,是我新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好看吧!”
……
不知是从哪朝哪代起,又经过多少先人代代经营的桃花村就要在一场无情的大火中烟消云散。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漫山桃树皆难逃化为焦炭的下场。这场浩劫过后,可还能有谁记得“桃林路徘徊”的忘忧谷呢?
正是十里桃花为谁种,忘忧谷里武王冢。遥问牧童路哪条?昔日一炬一场空。
村里老人说过,人死后会重新见到刚离世不久的亲朋好友,而且灵魂会和他们一起被鬼差带走。
桃香原本对这种说法是不屑一顾的,觉得老人们总喜欢胡说八道,其实就是他们逗弄小孩子的手段罢了。
只是如今看着眼前那几道若隐若现的影子,桃香也不得不信了。
她看到村长,看到二虎,甚至能看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使劲摇尾巴的大黄狗。
她看到了自己的爹娘,他们也怜惜地看着自己,还远远地向她招手。
桃香哭着哭着就笑了,身子慢慢变轻,竟朝着他们飞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桃香觉得背后忽然传来一股柔力,把自己轻轻地往后吸。
桃香转头一看,只见一位白衣美妇朝自己伸着如玉般的手掌,其掌心散发出的丝丝金光让桃香感到舒适异常,不知不觉就两眼一闭,再也没了意识。
桃香的爹娘见此似乎明白了什么,欢喜地在远处双双下跪叩首,白衣美妇拈了个手印还了礼,飘飘然乘风而去。
黑云翻腾间,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挡住了美妇,腼着脸道:“上仙,这小女娃阳寿已尽,其魂魄论理该归地府管辖,上仙可否让于我等?也好叫我们这两个小鬼尽快交差。”
美妇朝他俩扔了几块天金,笑道:“她于我狐仙居有恩,却是不能这么快就交给地府发落。麻烦二位回去告诉判官,叫他动动笔,给这女娃再添上几年阳寿吧。”
两个鬼差曾经也遇到过修为高深者强留他人魂魄之事,凭他俩那点微末道行如何敢与之较量,所以每次只是做点样子罢了,反正天塌下来都是个子高的顶,自有阎王老爷和判官大人与这些上仙周旋,关他俩什么事。
何况这会又得了好处,更是乐呵呵地让开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