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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乱湖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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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轼看了范先生写了文淞二字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也对于这孩童都会觉着难闻的酒味不以为意,只是一直皱着眉头对着湖景托腮作思考状。
  他的袖口里边微微鼓着,似是藏着什么器物。
  杨云策盯着好久了。
  前几日大雨连绵,杨云策出城替范先生办事时,在西城门的门洞边缘,看到了一老一小两位乞丐,老的跪坐在一片破布前,捧着瓷碗,小的那位看着有十二三岁,却只躬身睡在老乞丐身后,蜷缩着身子。
  杨云策记得那位少年的袖口,也是鼓着,透着点银光。
  只可惜他那时身上没有银子,只是略微瞥了几眼便走开了。
  最后只听得老乞丐对着少年道了一句,“若是今夜雨停了,咱们便离开这座城罢。”
  那一夜大雨滂沱。
  杨云策第二日便从街头小巷的轶事里听得昨夜官府的人去西城门搬走了一具乞丐的尸体。
  此时再看木轼,倒是与那位少年乞丐很是相似,连那一袭布衣都只是再破旧了几分而已。
  杨云策伸出手,想去碰碰木轼的袖口。
  原本正在发呆的少年忽地一动,双手迅速地收回身后,一双眸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杨云策。
  杨云策有些尴尬,收回了手,悻悻地走出了雅间。
  半湖阁入门大厅极为宽阔,四柱汉白玉石柱擎着高数米的顶部,厅内不规则地摆满了约能两三人入座的檀木桌,上设馔玉。大厅中央,一个高约半人的台子平地而起,此时上面正摆着一套大型编钟,八组五十六枚,分三层悬挂,曲尺状排列,律律而动时清乐绵延。
  绕过台子,杨云策看到了一位熟人。
  早日间醉酒的怀风酒家掌柜此时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檀木桌前,小口小口地品着食。
  杨云策笑笑,走过去,“这半湖阁可是要赋诗词一首方能进门的,你却是如何进来的?”
  那人看到是杨云策,便满不在乎地答道:“这附近花钱买诗词的档子多了去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褶皱的纸展开,便是一首借用乐府题“将进酒”作的七律,落款还专门写上了给钱人的名字。
  “宇文汜落”。
  “范恃鸿呢?”宇文汜落问道。
  “醉了。”
  “难得啊,今夜的好戏他怕是看不见了。”他探探头,往前方看去,眯着眼看着台子,“往常都是敲三刻编钟便换素手吹箫,可现在这编钟却敲了四五刻了,若说不是那位新上任的刺史的手笔,还真没人能使半湖阁的乐师敲上这么久。”
  杨云策听着,也好奇地往前面瞧去。
  台子下方,不同于檀木桌,那里设了一张五尺长的梨木长桌,后摆一张紫木凤纹椅,一人冠玉齐身,锦衣玉华,正襟危坐于上。
  这便是宣州刺史,宋鸣。
  若是说到这位大人的事迹,刚上任三月有余的他政绩平平,只是稍稍翻修了一下宣州的老城道,还特意地从别州买来一条值百两的银链,把那口据说载着立城之本的铁锁井换了崭新的链子,这在百姓看来简直是昏官之举。可是一说到他的风流趣事,那便是人尽皆知了。
  那日刚上任的他,不在官府里好好待着,反而去宣州第一温柔乡欢悦了一晚,据说那夜“青亦楼”的十大花魁有六位去了刺史的雅间一夜不出,其中不乏姿容绝世却三年不见客的花魁之首燕若安这种挑剔性子。那夜流经青亦楼的贯城河满是酒香,三日不散,有人特意去捞了几壶河水尝了尝,也与平常酒水无异,难以知晓刺史大人究竟浪费了多少壶美酒。
  此后,刺史大人总是出现在各家酒家,不吃酒菜,只是观赏美人之艺,其中尤爱剑舞与钟乐,因为一曲打赏几百两银子也是常有。而有趣的是,每次进入高档些的酒家,刺史大人总会按照规矩赋诗词一首,其中不乏佳作,也不知是养活了众多落魄书生得来的,还是这位刺史大人本就有文气。
  杨云策看着,打趣了一声:“这位刺史大人可还真是有闲情雅致。”
  “也多亏了他,我们这些凡夫才能有幸看到更漂亮的娘子,刺史大人这口味一般人还真做不来。”宇文汜落闲然道。
  此时钟乐骤停。
  “喏,小子,看好了,赶紧趁着机会开开眼界。”宇文汜落拍拍杨云策的肩膀,往台子上指了指。
  搬下钟架,一位手持雕刻着鱼水纹的蓝色方剑,身着素衣的女子飘然上台。
  她白皙的手腕处系着红绫,尾系剑柄。一袭素衣与素颜不似其他女子那般华丽,但却妩媚天成,步生金莲,发如长瀑。细细看着,亦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一股英气,眉若远山。
  只是她的左半边脸用一镂花面具遮挡着,引人注目。
  自她的蓝色方剑亮出来后,不少常年混迹于风流场所的酒客便知晓了她的身份,顿时“噫”声四起。
  若不是刺史大人故作正经地转头作压手状,恐怕还不得清净。
  台上女子对此闻若未闻,面色平淡地负剑躬身。
  刺史大人微微颔首。
  随即她猛地将剑往上抛出,手腕一抖,身子随剑而上,在空中截住剑锋后,又不断翻转着身子,作了几式起手剑招。
  落地时,剑已反手握住。她舞剑,走了至极的偏锋,出剑停剑颇多,如夏雨磅礴煞起煞停,但往往七八招蓄力的剑式到了最后却又作了青楼女子常用的柔剑,显得阴柔。
  忽地,剑锋一转,气机变得绵延起来,剑光忽散又忽起,有如一道银河倒悬,一袭素衣手随剑,身随手,幽幽而舞。
  她在清清吟唱着,伴着剑舞,但声音清浅,唯有刺史大人听得。
  看着女子挥出漫天剑光的剑舞,宇文汜落扶住杨云策的肩头,眯眼道:“你别看这女子如此这般,实际她不过才豆蔻年华。”
  杨云策一惊。
  宇文汜落又道:“她本是青亦楼的年轻花魁,刚入这行不久,唤作‘轩薇’,凭着一手方得皮毛的乱湖剑式风靡在整座宣州城的男子之口。而且她每日只作一场剑舞,哪怕有人挟了官家天威带了千金而来也不能使她多舞一场。只短短三月,她便将宣州各大才子各家世子吃了个遍,且能与稳坐三年花魁之首的燕若安一争魁首。只是在花魁争首前夜,她被不知名的刺客突袭,左脸被划了一刀,刀疤上染了毒气而不能复原,因此只能黯然退出青亦楼,从此销声匿迹。也不知道半湖阁是如何将她请来。”
  杨云策听得,不免有些对这位轩薇心生怜惜。
  渐渐,剑光有如残影一般消去,露出了女子略显疲惫的身形,身沁香汗,面色潮红。
  杨云策扭头看去。
  骤然,一柄系着红绫的剑挟着肃杀之气急速飞出,跨过人群,飞越数米直刺杨云策。
  台上风华绝代的女子冷冷地盯着飞出的剑与那慌乱的身形,毫无收手之意,手腕颤抖着宛若死士一般,虽说她只练的乱湖剑法的皮毛,但杀这手无寸铁之力且不曾习武的杨云策,也是轻而易举。
  她的身子亦如手腕般颤着,面色苍白,可是剑已刺出。
  众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怔住了,待得反应过来时,长剑已与杨云策额头不差一米。
  杨云策如何也想不到这位与自己素不相识的轩薇会出剑,更会想要去取自己性命。
  慌忙间,他只得伸出手去挡。
  眼看便是血溅五步的下场。
  “哐当”一声,轩薇脸上的面具掉落在地,露出了左脸的从眉梢延伸到嘴唇的狰狞伤疤,她惊呼一声,双手捂住脸瘫倒在地上。
  那柄剑恍然一收,划出一道圆弧刺入了杨云策前方的青玉地砖。
  宇文汜落抬起的手巍巍放下。
  刺史大人面色肃然,大手一挥,顿时人群中奔出几位身形魁梧面容雄毅的佩刀男子,直奔上台子,毫不怜香惜玉地架起轩薇的软弱身子。
  刺史大人身边总不缺护卫,这几位便是由上一届刺史培养出的贴身侍卫,以天干为名的十悍士的其中几位。
  轩薇泪眼朦胧,梨花带雨,心如死灰地也不反抗,只是看着地上,娇弱地念着,“面具……面具……”
  刺史大人走到了惊犹未定的杨云策面前,拔起那把蓝色方剑,“如今的武夫大多都如褪了犬旁的狼,只是从良的困兽罢了,这样贞烈的女子,倒是不多见了。”
  他看向杨云策,双眼有如鹰目,面有深意,“你便随我去官府走一趟罢。”
  杨云策哪里经历过这些变事,此时浑身颤抖着不能答。
  刺史大人微微“嗯”了一声,也不语,似乎在等。
  但此时从雅间走出的一人打破了这种尴尬境地。
  范先生举着仅剩半壶的“青玉滴”,身子晃悠地靠墙而走,缓缓而道:“刺史大人,别来无恙啊,这小子犯了什么错,你要带他走?”
  刺史大人如何没听过这位先生的名气,此时也得微微躬身,“范先生好久不见呐。只是要这位小生去谈论几句罢了。”
  范先生将酒壶一掷,“那么点小事便也不了了之可好?”随即他搭着杨云策的肩膀,做了个只有杨云策与宇文汜落看得见的努努嘴的小动作。
  杨云策顿时明了,这老家伙是要替自己解围啊。
  杨云策也装得扶额,扶着范先生的身子,往门口走去。
  刺史大人欲言不言,最后只得放下了尴尬的手,无奈至极。
  木轼急忙快步跟上范先生与杨云策。
  宇文汜落见状,哈哈笑着,看着刺史大人的窘状,道了一句:“刺史大人呐,正所谓酒斟须满十分,去留随意,闲人也。茶流不溢七成,悲喜随缘,仙人乎,范先生便是宣州的仙人,您也多担待着罢。”
  ……
  门口不远处,一个拐角里。
  杨云策低声问着范先生有关于方才那一剑的事,但是范先生只是摆摆手示意到了学舍再说。
  身后的木轼一直跟着。
  杨云策看向他,“你还有事么?”
  木轼“啊”了一声,眼神躲闪,“我,我能去学舍借宿一晚吗……”
  杨云策看向范先生。
  “倒也可以,你若是愿意,住下来也罢。”范先生思虑一会儿,道。
  少年大喜,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喜色。
  杨云策轻轻叹了一声。
  范先生问道:“怎么了?不愿意么?”
  “不,”杨云策面色暗淡,“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于他来言,这些本看着与自己无关却常常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是一回两回了。
  早在与木匠学工夫时,木匠用了十年无碍的木器当他干活时却在一日间倒了七八座,有三座还直直地砸在他身子上,若不是他身子骨硬朗,那可得卧床一月有余了。
  可当他有意观察时,却发现是木匠的手悄悄推着木器倒塌,顿时一顿疑惑,但为了保持生计亦没有过多询问。
  到了木匠辞退,他孑然一身之时,身上本还存着十几两银子,先是被一个江湖老道人骗去了五两,又在一夜露宿时,被一个盗贼偷去了剩余六七两,还在杨云策肩头刺了一刀,入骨却不致命。若不是遇到了一位心善的名医,恐怕可真死了一条贱命,可那位名医偏偏还顺手拿去了他那时身上唯一值钱的一个木锤,可真让他狂呼无妄之灾。
  可这些无由来的怪事这些年来一直层出不穷。
  到了后来遇到范先生时,才稍稍好了点。至少这些怪事不再频繁,也在范先生的名气下结识了勉强可称忘年之交的宇文汜落,还能日日与铁锁井边不同的棋客打招呼。
  虽是这样,他还是有一事至今放不下,那便是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他竟然一点也无,就像他是凭空而生一般,至今苦思不得其解。
  直到今日,他方才又差点丧命。
  范先生闻言,摸了摸下巴,笑道:“那些事既然想不到头路,那便也不想了罢,不必费心,只是此次不同于那销声匿迹的木匠与那些匆匆路人,这位姑娘你还是可以去亲口询问一下的,今夜你先冷静一下,明日去一趟官府吧。”
  杨云策漫不经心地应着,但范先生的下一句话又让他震悚起来。
  “说不定还能有你的父母的讯息……”
  木轼一如既往地沉默,但听到此言,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嘟哝着嘴,好久才又低下头去。
  ……
  次日,半湖阁一事传遍了宣州。
  这下百姓终于见到了刺史大人的狠辣之处。据说那位昨夜出剑的轩薇,被刺史大人在半湖阁里当众鞭打至奄奄一息,还命人取了盐巴撒在了女子本就丑陋的伤口上,最后又折腾了一个时辰方才拖回官府沉入枯井里,也不知生死。
  只是至始至终,半湖阁掌柜都没有现身。
  日上三竿,学舍。
  杨云策忿然走出学舍,往宣州官府而去。
  想起方才那落魄情景,他还是愤愤不平。
  早起时便见到范先生正在教木轼练字,他练字多年虽是无甚么成果,但也初见门槛。
  只看得木轼写字笔笔锋尖锐利,不似初学者,但那快要散架的构字却又显得稚嫩。
  可是看着确实比杨云策初学时好了太多。
  范先生在杨云策写第一个字时是毫不留情地评价为“烂泥一坨”,可看到木轼写的第一个“木”字时,却是赞了一声“已经初见八面出锋”,可让杨云策不平了好一会。
  摇了摇头,抛开杂念,他快步往官府而去。
  又走到那井边,他照常走过去。
  只见一名清客与平常无异,沉默专注,可另一位可就是不修形态了。只见其中一名清客弯着身子裸着足,蹲在了石墩上,嘴里还叼着一支开了半朵的槐花,头发里夹杂着几根细细的毛草。
  杨云策瞧了几眼,却也惊讶了半刻,他看了好一会儿,便略微记得昨日那盘自己掺和的棋局,竟与面前这两人走的棋局一模一样!
  再细细看着,那位蹲着的棋客果真屠龙了一道。
  杨云策暗叹一声怪乎,摇摇头走远了。
  那位邋遢的棋客倒是挺热情地打了个哈哈,朝着杨云策摆了摆手。
  随即便继续专注于棋盘,落下了一颗白子。
  井口中,铁链在不为人知之时,悄悄颤动了一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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