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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汉将之马革裹尸 / 第十五章 鸣弦揆日 下

第十五章 鸣弦揆日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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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光武接到宋均矫诏平定武陵蛮夷的请罪奏疏,不但没有追责,反而大加赞赏并当即予以嘉奖,厚赐金帛,还特别恩赏他在返京途中,绕道回归故乡祭扫祖坟!
  马武等其余将领径直还师,先期抵达京城。光武在宣德殿接见众将,当问及马援从岭南私运财物之事,马武等如实禀告,声称确是亲眼所见。光武复又大发雷霆,余怒至今未熄。
  此刻闻听马援夫人和侄儿在宫门外跪侯,他迟疑了片刻,决定还是暂不召见,只是命人出示梁松所上之奏章,令其自省!
  直到此时,蔺夫人和马严方才完全明白光武为何如此愤怒绝情!原来此番遭遇无常,竟是受小人造构谗逆!
  回到家中,马家人连忙泣血上书申诉冤情!
  光武阅罢兀自不信,怒气不息,置之不理!
  蔺夫人和马严见上书如石沉大海,宫中杳无音信,于是锲而不舍,接连上书六次!光武见其言辞恳切哀伤,其深意伤感化人,回忆马援生前所立战功,心中亦觉酸楚,终于下诏:允许将马援遗体送归祖林安葬!
  这位绝域从军、安边定远、身死国殇的盖世英雄终于得以入土安息!
  然而,本就体弱多病的幼子马客卿,实在扛不住心中如同天神一样的父亲突然散手人寰的沉重打击,不幸当天夜里夭折,这又是新一轮的雪上加霜!马府中上上下下,简直就是在油锅中反复煎熬,苦不堪言,惟日为岁!
  往昔门前车如流水、马如游龙,访客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如今门可罗雀,寂静冷清,阙廷上下无人登门吊丧慰安!
  “真是进由势合,退因衰异!一群小人,见到马家失势,个个退避三舍!”马防愤慨不已!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马廖叹道!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马防复又咬牙切齿道,“他日上天若能再赐予我马家翻身得志的机会,我定当铲除陷害父亲的那些仇人,一个不漏!以慰他老人家在天英灵!”
  “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马光接着道。马客卿夭折后,他成了马家兄弟中年龄最小的。
  马防闻言,一拍桌子,道:“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份奏疏,出自一个意想不到者之手,此刻正呈放在云台殿内光武的龙书案之上。
  “臣听说王者之德,圣人之政,从不忘记人的贡献与功劳,取人之一所长,而不苛求其一定完美无误。所以高祖赦免蒯通而用王礼安葬田横,大臣们由此心中旷然坦荡,自然就都不会感到拘束紧张!”
  “将军在外,谗言在内,专门挑剔人家小过,而不计人家的大功,这实在应被为国者所慎重!故此,方有章邯畏惧谗言而投奔项羽,燕将乐毅害怕谗言而迟迟不敢攻取聊城。难道他们真是甘心采用此下策吗?之所以出现如此可悲的情形,实在是因为谗言最能伤害好人啊!”
  “臣曾亲眼看到已故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从西州崛起,敬慕圣贤忠义,历经关山险阻和崎岖坎坷,冒着万死一生之危,孤立在群贵之间,得不到一句有助于他的只言片语的支持,却依然义无反顾,照常驰于深渊、进入虎口,难道他计较在乎这些吗?他能事先知道自己将来会当七郡的使臣,并得到封侯的福荫吗?”
  “建武八年,陛下御驾亲征西讨天水隗嚣,国之重臣都拿不定主意,也没有集结众营军队,唯有马援进献应该继续进击之策,最终得以攻克西州!”
  “后来,吴汉攻下陇西,退路被断隔阻绝,只能为国坚守在羌戎聚居之地,士民又饥又困,生死存亡悬于顷刻之间!马援奉诏出使陇西,镇慰边塞群众,招集豪杰,晓谕诱导羌戎,谋略像泉水一样涌出,行动如转轮一般灵活,这才解救了倒悬之急,保住了几乎被攻破的城邑!城内汉军兵力由此得以保存,方能继续进击,就地取得粮食,最终基本平定了陇冀!”
  “继而,马援虽然独守空郡,但只要出兵就必定建功,只要进军就必定克敌。在击破先零羌部的战斗中,马援潜行山谷之中,奋猛力战,小腿竟被流矢射穿!
  随后又出征交趾,地多瘴气,马援乃与妻子作生死诀别,压根未报生还苟活之心,由此方斩灭征侧,得以攻克平定全州!”
  “不久,再度受命南征,迅速攻下临沅,军事上已经奠定了胜利的基础!可叹的是,就在即将完成最后一击的关键时刻,马援竟然先行病逝了。此次平乱,官兵们虽然受到疫病的摧残,但马援自己终究也没有幸免于难而独自生还啊!”
  “战争形势,各有不同!有时需用持久耐耗的战术,方能取得胜利;有时若求速战速决,反易导致失败!深入敌境不一定就对,不进入敌人心脏,也不见得就一定不对。人之常情则是,谁愿意长期驻屯在危险之地而不愿意活着回家呢?”
  “只有马援!”
  “他在朝廷奉事二十二年,北出边塞沙漠,讨伐胡虏;南进渡江飘海,身履蛮荒,以至在军中染疫病重,为国捐躯!可叹的是,他的一世英名,他的封爵,竟然瞬间全失,采邑也不能传给后代子孙!”
  “举国都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过错,百姓皆不知道他受到了什么指控?突遇奸佞小人流言诬罔,横遭构陷谗害,家属紧闭门户,尸身不能安葬祖坟!刹那之间,对马援怨毒的抨击大起,君王臣属有了隔阂,马家宗族陷于恐惧欲绝之境!”
  “已故之人不能亲自回来分辨是非,陈述实情;生存的人又不敢为他辩白申冤,臣实感悲痛万分!”
  “圣明的君王,对赏赐十分厚重慷慨,对刑罚则特别克制谨慎。高祖曾交付陈平黄金四万,用以贿赂离间西楚霸王之军,根本不问他如何使用及其账目,岂会再疑心他从中贪污取利吗?即便孔子那样忠诚之楷模,竟也未能幸免于季孙之谗,这正是邹阳最感到悲痛之所在!”
  “《诗》云:‘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就是说,‘把那个诽谤者抓来,丢去喂豺狼虎豹。豺狼虎豹不吃,就丢到北国不毛之地。北国不要,说把他交给上帝惩罚!’这就是要请上天来铲平这些恶人恶行!”
  “请求陛下留心思量臣之微言,不要使功臣怀恨于黄泉之下!臣闻《春秋》之义,犯了罪可以功相抵!而且,臣子有五种行为事迹是可以被圣王祭祀传颂的。像马援,就是五祀中以死勤事的那一种。愿陛下让公卿们评价马援的功和罪,以决定应不应该恢复他的功名爵位,进而以偿大汉子民之愿。”
  “臣年已六十,常伏居田里,因感叹栾布哭祀彭越的义气,冒死痛陈悲愤,战栗于阙庭!”
  最后署名,朱勃!
  光武阅罢,立时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俱烩于胸!他起身缓步至大殿门前,心潮起伏,感慨不已!
  蓝天白云下,马援征越归来进献的那匹铜马依旧傲然挺立于殿外广场之上,雄壮矫健,长鬃飞扬,凌空虚踏,欲飞欲奔,时刻闻命待发!
  光武眼中有些晦涩模糊,忽见马援从天边走来,纵身跨坐在铜马背上,瞬间亦化成了铜像,雄姿英武,白发飘逸,横刀立马,随侯出征!
  光武望得呆了,目中湿润,噙着眼泪,不仅吟道: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慎尔优游,勉尔遁思。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突然,马援消失不见,光武四处张寻,殿外仍是空旷寂寥,鸦雀无声!方知只是幻像。他喃喃重复,道:“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随即迅速走回龙案后,诏令批准朱勃告老还乡之请,停止追查马援贪腐之事,不得扰其家小!
  时间是治疗内外创伤的灵丹妙药!
  慢慢的,蔺夫人病情已现起色,只是思念丈夫和幼子,精神依然委顿,很少下榻出舍!
  马府中的持家重担,全部都落在马小妹瘦弱的肩膀之上,衣食住行、管教家仆,琐碎家务的张罗料理,她虽年仅十岁,处置起来却举止有则,进退有度,如同成人一样,甚至更加游刃有余!
  马严自叹不如,索性整日里闭起大门,白天与马敦教授马廖等从弟刀枪拳脚,夜间一起苦读圣贤诗文,研习兵书战策!
  在京师这种权贵聚集之地的官宦人家的生活,有如大海行舟,不进则退!官场一旦失意,整个家族就会相继跟着日益衰落!
  朝堂之上既然没有了马家的位置,而且又是被光武亲自追责,权贵们的轻慢蔑视自会如影附随而至,极端一些的,还有欺辱!
  先是马家在京郊的土地、庄园被瓜分霸占,接着家人们出门购置衣食用物,也是尽遭白眼,有时半途还被府门衙吏莫名其妙的搜检没收,甚至被豪强、宾客、游侠或者泼皮当街直接抢走。
  马严闻讯亲自出门陪同监护,却也是概莫能外,遇见官吏欺压,无理可讲,又不能动手把事情闹大,以免光武余怒未息,惹祸上门。令他伤心和愤怒的是,很多次当街理论时,恰逢昔日熟识友人经过,如今竟皆变成不相干的路人,视而不见,一句公道话都没有!尤其是窦家,数十年的交情,径直一笔勾销,真是修炼到了踏雪无痕,飘逸无尘的境界!
  蔺夫人听得风声,更是忧心忡忡,病情复又沉重。
  马严费尽心机,方请得郎中前来府上问诊。
  那郎中望闻问切过后,诊断结论是蔺夫人病情无忧,只因心病过重所致,倒是开具处方之时无意之中瞥见一旁的马小妹,立时惶惶失色,连声惊呼:“将来我定会对此女称臣。然而她虽然尊贵,却少有子息,若是养育别人生的孩子得力的话,比自己亲生的孩子还要强!”
  郎中这话貌似谶语,荒诞无稽,却倒是提醒了马严,他忽然灵犀一通,有了计较,思之再三,最后终于将心中所想,如实禀告了蔺夫人。
  蔺夫人闻之,思忖良久,叹了口气,无奈之下,修书一封,派人送到窦府断绝了当年马援与窦融立下的两家婚约,允许马严按其所想,放手一试!
  马严当即上书道:
  “臣叔父马援先行逝去,辜负皇恩未报,而妻子和子女受到特殊恩惠得以保全,对陛下爱戴尊仰,像对待上天对待父亲一样。
  既然得以不死,就想追求赐福,此乃人之常情。臣听说太子、诸王的妃子匹配尚未齐备,马援有女,年十三岁,仪容身材头发皮肤,在女子中属上中以上,孝顺小心,婉静文雅,温柔有礼。请求掖庭派相工下来察看,如万一有幸入选,马援在黄泉之下也可以得到安慰了。
  另外马援之姑母姐妹都是汉成帝的妃子,葬在延陵。如能延续先姑们与掖庭的关系,让我的堂妹充入后宫,臣马严则有幸蒙恩重获此生!”
  光武见奏,当即应允。
  当时汉室中兴,去浮华,崇质朴,把六宫的称号,削减到只有皇后和贵人;又设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规定在八月征收人口税的时候,派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在洛阳乡下检阅考察清白人家的少女,年十三岁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庄美丽,合于皇宫选择妃嫔、宫女所规定的容貌标准的,才能载入后宫。
  马小妹被选入太子刘庄宫中。她品貌兼优,娴淑聪惠,恭肃谨慎,侍奉皇后阴丽华,接近周围的嫔妃,礼法完备,上上下下都和她处得很好。尤其受到太子刘庄的宠爱,经常居住在刘庄寝宫的后堂。
  由此,京师权贵们对马府复又另眼相看,不敢再过于侵凌。马家得以平安度日,数年来笼罩的阴云开始逐渐弥散。
  马严见状,放下心来,与马敦到后舍面见蔺夫人,提出归乡祭扫马援陵墓,并就地定居。
  蔺夫人起初不允,后见马严兄弟态度诚恳,去意坚决,再加上马廖等兄弟也逐渐长大成人,亦能担当家事,方才无奈应允。
  马严兄弟回到安陵,未想到爰寄生早已结棚在此守灵,原来自马援得以安葬后他竟一直未曾离去。
  马严兄弟心中感动,握住他的手,竟不能言,只是泪如泉涌,滚滚而落。
  三人情绪稳定下来后,祭扫马援陵墓,大哭一场,马严收泪吟道:
  “大道虽夷,见几者寡。任意无非,适物无可。古来绕绕,委曲如琐。百虑何为,至要在我。寄愁天上,埋忧地下!”
  当下实在难舍,又守陵数月,方才惜惜而别。
  马严欲邀爰寄生一同前往安陵老家归隐。爰寄生未置可否,只是说欲效仿子贡为孔子守墓故事,也为马援守陵三年,然后云游天下。诸事妥毕,当再来拜访兄弟二人,他日后会有期!
  行前,马严拔剑在马援陵墓旁侧的磐石之上,挥笔疾刻:
  “靡所瞻仰,夙夜永怀;显在汉史,坦如日月!”
  然后,招呼马敦上马离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饱含苦情的哀伤笛声,二人忍住心中凄楚,欲待侧耳细听,那笛声却又停下,却隐隐听得爰寄生高声唱到:
  “滔滔武溪一何深!
  鸟飞不度,兽不敢临。
  嗟哉!武溪多毒淫!”
  兄弟二人实在不忍再听,打马扬鞭,疾驰而去,转瞬间掀起一阵风尘。
  但见,天地间,烟敛云收,数峰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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