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河东四雄

　　涯城外十多里处有座小山坡叫瘦狗岭，瘦狗岭下的官道，是往来涯城的必经之路。
　　官道旁有间不起眼的小酒馆，门面残旧，门口高挂的酒旗历经多年的风吹日晒，早已残破不堪，旗上模模糊糊能看到刘记两个大字。酒馆面积不大，正厅内也就能摆下四张方桌，都残旧不堪。桌面不知道几天没抹拭过了，积了一层灰。靠窗的墙角下堆满了新劈的柴火。入门右手边是一张泛着油光的老楠木柜台，上面放着一副算盘，几支毛笔，一个账本，还有一座武财神赵公明像。许是年节刚过不久，像前供奉的糕点果品比平日里丰盛不少。
　　一个四十来岁，留着山羊胡子的掌柜斜靠在柜台边眯着眼打着盹。这里原本就偏僻，看样子这掌柜也不大会经营，已经是正午时分也没什么客人，整个酒馆内就靠窗的一张桌子坐着个衣衫单薄快三十岁的青年。他的面前放着两大海碗面条。
　　面是最便宜的清汤挂面，没什么油水，面汤上飘着几片白菜叶子。青年就着一小碟油泼辣子吃得津津有味。那感觉仿佛跟吃山珍海味没什么区别。
　　青年大口吸着面条，很快就干掉了一大碗面，当他端起第二碗的时候，酒馆门上的竹帘一挑，进来了四个人。
　　任何人看到他们都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四个人看年纪都在三十出头，样貌也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明显是一母所生的四胞胎，四胞胎虽然少见，却还不足以让人侧目，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四人只是样貌生的一模一样，高矮肥瘦打扮装束却各不相同。打头一个，身材魁梧，一身的肌肉好似铜铸铁浇，孔武有力。手里还倒提着一对四五十斤重的开山斧。第二个五短身材，一身肥膘。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也没见他带什么兵器。看着倒像个土财主。第三个身形倒是正常，但却骨瘦如柴，感觉轻轻吹口气就能把他吹飞了。腰间围着一条银晃晃的九节鞭。但比较起来，最后一个才让人咂舌，好好一个大男人，也长得很匀称，偏偏打扮的花枝招展，说不出的妖艳诡异，穿一身浅粉色的长袍，大冷的天手里还捏着一把精巧的折扇，人还没到跟前，远远的就飘来一阵脂粉香气，让人闻了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任谁突然看到这样四个人都会目瞪口呆，但那个吃面的青年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的专心吃面。
　　四个人打量了一下周围，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身材魁梧的大汉大喊一声：“掌柜的，来点你们这里的拿手菜！”
　　山羊胡掌柜被他这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斜眼瞟了他们一眼，居然也没觉得有多奇怪，只是懒洋洋的道：“小店没什么好吃的，只有些烧土鸡，卤牛肉。这鬼天气也没有时令果蔬，大白菜山药萝卜到还有一些。主食是汤面和炊饼。就这些了，你们都要吗？”
　　那身材魁梧的大汉似乎对他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哼一声道：“小地方有这些也将就了，先来四只烧鸡，四斤牛肉，炊饼来它二十个。有酒吗？”
　　“有自酿的高粱土烧，味道一般，就是够烈。”这掌柜的好像唯恐自己生意太好似的，一个劲说自己的东西一般，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哈哈，老子就喜欢够烈的酒，喝着才带劲！你打个三斤来尝尝。”
　　这时候那个打扮妖娆的男子掩着鼻子道：“大哥，你们这些臭男人，就知道喝酒，臭死了！”
　　“老四，你是练云狐功法都走火入魔了吧，莫忘了，你打扮的再好看也还是个臭老爷们！哈哈哈。”那大哥大笑起来，矮胖子和瘦竹竿也跟着哄笑起来。让酒馆里弥漫起些许人气。
　　老四娇哼一声侧过身，也不理会他们三个。若不看他的脸，只看背影，还真以为他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
　　那掌柜的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转入后厨跟什么人交待了几句，又回到柜台后面取了个中不溜个密封的酒坛来到四人桌前，把坛子往桌上哐当一放道：“这是三斤装的土烧，放了不少年头了，要是少了些分量，也别废话，不喝就算，你们另找下一家。”还没等四人回过神来又道：“连酒带菜一共九钱银子，你们先把帐付了吧！”
　　那四人平日里都是别人对他们目瞪口呆，此刻却被这个山羊胡掌柜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般做生意，四人居然也不恼火，身材魁梧的大汉一边拿起酒坛子拍碎封口一边对矮胖子道：“老二，你把银子给他。”
　　矮胖子从怀里摸出一大锭银元宝递给掌柜的道：“老板，我们没有碎银，你找开一下吧。”
　　山羊胡掌柜接过来，看了看成色，一边往柜台走，一边嘴里还小声嘀嘀咕咕的说道：“这点碎银子都没有，还要老子找散，真是烦人。”未成想他还没走到柜台，后厨的门里走出来一个跟山羊胡掌柜年纪相仿的中年妇人，虽然年岁不小了，但眉宇间依稀看得出当年颇有几分姿色。腰间扎着一条油汪汪的围裙，左手单手拖着一个黑漆漆的大托盘，上面堆满了四只烧鸡，一大盘牛肉和白花花的炊饼。听到了山羊胡老板的嘀咕，几步抢到他身前，空出来的右手一巴掌狠狠扇过去，一边扇一边骂道：“好你个刘老实，老娘在里面忙得连口水都不敢喝，你个老小子找赎个银子还嫌三嫌四，我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嫁给你这个懒鬼！”
　　山羊胡掌柜见了她像耗子见了猫，头一缩，避过了那一巴掌，也不敢搭话，急急忙忙躲进了柜台里面。敢情这是间夫妻店，老婆在后厨烧菜，老公在外面跑堂兼账房。这老公还是个惧内之人。也是他活该，他要是勤快点，这小酒馆也不至于破败成这般模样。
　　中年妇人见丈夫居然还敢避开自己这一巴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托盘往那四人的桌子上重重一抛，也不管汤汁横飞，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自顾自的往后厨走了回去。那四兄弟张大了嘴巴，呆了一下，不怒反笑。瘦竹竿老三道：“这涯城果然有点意思，自古传言说塞北民风彪悍，一个妇道人家就这么霸气，古人诚不欺我！”他说话咬文嚼字，要不是那条九节鞭告诉别人他是个江湖中人，还真像个落泊的秀才。
　　矮胖子老二道：“老三，你可千万别小瞧了这对夫妻，那妇人单手拖着这二十多斤酒肉，仿若无物，单单这份手劲就不是普通人，而且她抛过来的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这托盘上的吃食一件也没散落，我估计她还练过暗器功夫。”
　　“比你如何”瘦竹竿老三问道。
　　“不好说，不好说。”矮胖子撕了一条鸡腿，啃了起来。其他三人心里一惊，他们都知道自己这个老二看着和和气气，但一身的暗器功夫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而且他自视极高，寻常暗器高手根本不入他的法眼。从来没见过他对一个中年妇人这么谨慎。
　　四个人虽然对那对掌柜夫妇有些疑心，但他们对自己的手段还是很自信的，也不担忧，开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边杂七杂八的说着些闲话，都是些江湖上的恩怨秘闻。
　　正聊得热闹，竹帘一挑，从外面又进来三个人，前面两个青年男女，衣装华丽，肩上披着水貂裘袄。一件纯黑，一件纯白。男的二十出头，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一表人才。手握一口长剑。女的只有十八九，面如桃花，娇艳欲滴，确是不可多得的美女。腰间还插着一对短刀，刀鞘镶满了宝石，一看就是不菲之物。二人后面跟着一个带着斗笠的老仆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模样。
　　青年男女一见到那四兄弟，颇有些意外，想必是之前见过面，互相认识。青年男子咦的一声说道：“师妹，想不到在涯城这种破地方还能遇见河东四雄，真是难得！”
　　那美女皱着眉，脸上掩饰不住的有些厌恶道：“师兄，别理他们，不过就是些靠捉拿官府悬赏的人犯过日子的粗人，也敢自称四雄。”
　　河东四雄听了那美女的话都面色一沉，但他们显然也知道这对青年男女的背景，心中颇为忌惮，并不出言与她争论。只是闷头喝酒吃肉，权当没听见。那青年男子知道这四人功底不弱，生怕师妹惹火了他们，万一交起手来，他二人并无胜算。况且这四人已经示弱也不好再咄咄逼人，拉着女子找了张空桌子坐下低声道：“师妹，别生气了，这次我们有要事在身，不可节外生枝。随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好去帮你爹爹办事要紧。”
　　那美女也知道自己有些过态。点点头坐了下去，刚一坐下，又像触电一般跳了起来。满脸的嫌弃道：“师兄，这是什么垃圾破店！凳子上都是灰，你看，我爹托人在京城帮我新做的云纱裙都弄脏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山羊胡掌柜这时冷冷的说道：“我这破地方就是这条件，姑娘不满意大可以再走十几里去县城沙五爷的奎元馆去吃，那地方绝对干净！”看意思，别人说他地方脏，他不但没有愧意，还想赶人家走。
　　青年男子见他这般态度，勃然大怒道：“你话什么意思？有你这么待客的吗？我师妹那是千金玉体，现在屈尊在你这破馆子吃一回饭，那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你快点把这里擦干净，然后好酒好菜只管上来，不然小心我拆了你这间破酒馆！”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师妹一眼，那美女见师兄这般维护自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青年男子心中暗喜，觉得这番话没白说。
　　山羊胡老板继续冷笑道：“两个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还是在家里有父母师长庇护着，这点苦也吃不了，还出来江湖上跑个什么劲。”他话音未落，就觉得耳朵一痛，自己的夫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一把扯住他的耳朵呵斥道：“姓刘的，你真是死性不改，不好好做生意，跟两个小辈瞎扯什么呢？你又皮痒了不是？”
　　山羊胡掌柜哎呀呀叫痛道：“老婆子，松手松手，有外人在，留点面子给我。”
　　那妇人却不松手，口里一边骂道：“你这张臭嘴招呼人少，得罪人多，什么时候吐过象牙，把客人都得罪光了，想让老娘喝西北风吗？”
　　酒馆里所有男人虽然都对这山羊胡掌柜的脾气很不爽，但见他娶了这等悍妻，平常日子怕是难熬的很，又不由得有些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