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路在何方

　　年年添岁月月愁，日日饮醉夜夜欢，横批：醉生梦死。这是三差在一次喝醉之后以他不太高的文学水平随口瞎遍的对联，过年的时候曾想过把他写成对联贴在自己那个狗窝的门上，为此三差还时不时的自己瞎练一通毛笔字，可还是写不好。每年都长一岁，每到月底都会为钱发愁，当然就像黄河之水并不是真的从天上来一样，三差也不可能天天喝醉晚晚高兴，实际情况与此相反，除了上班就是窝在宿舍里上网，时间长了，三差居然习惯了这种无聊的生活，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开始。
　　这一年，三差31岁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便回家一次，这一次刚到家中，母亲瞪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说了一句：你怎么老成这样！三差一听此话，心里咯噔一下子，母亲怎能这样说自己的儿子，下一刻，三差习惯性的笑了，但表情只有一种，那就是苦笑，这是他这一年来，养成的习惯，高兴也笑，难过更要笑，随后便笑着回道：老就老嘛！还能怎样。
　　这一年，三差的两个好友，发财和螃海也先后辞职走了，相约着回家去搞养殖去了。剩下唯一的好友大熊，也是因为工伤，颈椎上打了钢钉，不得不留下来。似乎因为是重工业单位的关系，三差所在的厂，光棍就有好几个，这其中就有一个是三差的同学，人长得很有几分帅气，在学校的时候，深受女生的欢迎，那会从来不愁没有女朋友，但却有一个很难听的外号“臭脚”其原因是读书的时候不洗脚所致，臭脚和三差一样，到了钢铁厂这口大锅里，几年下来，岁月的消磨，也就熬成了光棍，帅气什么的早就没了，这叫什么来着：岁月是把杀猪的刀，刀刀催得人变老。
　　眼下，能聚到一块的，也就只有他们三个老同学了，臭脚同学说得最多的就是，感慨生活的不易，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学校里的美好时光，因为那是他最美好的时光，每到这时候，大熊还是以往一样笑着，默默的不说话，而三差却是一脸无可奈何的问道：我说大哥，我们都是过三十的人了，你说的读书时光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能不能聊点别的。
　　臭脚此时激动不已的反问道：好呀！你说嘛！你说点别的我听听，除了能说说大熊的老婆孩子之外，你还能说什么。
　　三差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哎！对呀！生活太匮乏了，因为大熊不爱说话，三个人聚在一起，除了能谈论一下大熊的老婆孩子之外，真是没什么可说的。只要有新兵报到，三差最爱说的话就是：钢铁厂里磨练出来的都是人才，都是有本事的人；但钢铁厂也是滋生细菌的温床，吃不饱也饿不死，让你在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的来来回回之中，迷迷糊糊的，一个月接一个月的就过去了，不知不觉中，几年就过去了，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原地踏步，什么也没干；要说忙吧！好像也没什么大事让你去忙，除了上班还是上班；要说吃喝玩乐吧！几千块的工资，除了日常开支和吃饭，剩下的还不够挑费。要说自己干了点什么，有什么成就，三差把这个问题在脑子里细细的过了一遍，好像也没有，更何况自己连平常人的结婚生子都没办到，这几年除了上班就是看了几本书，去考了几次试。三差越想越头疼，干脆就不想了。
　　几个好友走之前去吃了一顿饭，临别的晚餐，以往都是三差主导话题，谈人生谈理想，可到了这会，自己才明白，原来都在空谈。看着三个好友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三差还能在说什么。
　　来快叫人，这是三差叔叔。
　　不对！要叫三大爹，哈哈哈
　　饭桌上，两个好友在哄孩子叫叔叔叫大伯，一番调侃。而三差坐在那只有苦笑的份，还能说什么呢？这两个家伙分明是在气自己，但这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并不是说多有钱，日子过得有多舒服，但怎么说，有家有业，有自己的追求。大熊一向是沉默的，而三差呢？此刻也跟着沉默了，他发现自己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
　　饭得吃，相亲也得继续，三差因为相亲的次数太多都绝望了，但每当再一次与女孩见面的时候，他又会挣扎着，期望着会有奇迹出现，脑子里就会出现电影里的那句台词：神啊！请赐予我一个漂亮的女人吧！
　　三差的愿望果然达成了，这一次见面的女孩果然很漂亮，不说别的，单论身高就高出了三差半个头。三差并不缺乏机智幽默的一面，只不过要看有没有遇到对的人，两人的见面很愉快，不！应该说是三差很愉快，他还很难得的大度一回，请女孩去小酒吧里喝了一次红酒，并且送他回家，回来之后，三差和母亲抱怨那瓶什么破红酒，不甜不辣的，居然要六十多块，在超市里三十八块就能买到，嘴上虽这样说，其实心里还是蛮高兴的。连母亲都难得的很高兴，说这个女孩好呀！不说别的，单单个子这么高，要是和她结婚了，就算是改善你们叶家的遗传基因了。三差没想到，啥也不懂的老妈居然知道遗传基因这个词。
　　可惜！事事并不有你想像的那么好，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癞蛤蟆在那趴着直流流口水，可人家要愿意呀！别说天鹅了，就算是大鹅都懒得理你。三差一趟趟的往回跑，头一次上赶着去巴结人家姑娘，结果却也想得到，女孩很善意的说道：想找个高一点的，起码要和自己一样高。三差还是不死心，折腾了近半年，可结果还是一样，腊月的茄子，被霜打了，心情一下子跌到低谷，又再一次的绝望了。
　　相亲无止境，这个不成，再下一个，总有一个会成的，三差又开始了他的相亲之路，年底的最后三个月里，三差起码和五六个女孩打过照面，一次次的等人，一次次的请人吃饭，结果是没有一次成的，似乎就是为了去请人吃饭，到得后来，连老妈也叮嘱道：你别太老实了，街上逛逛打个照面就算了，不要啥也不是就请人吃饭。说到这，老妈自然又要谈到某某人去说媳妇又怎么怎么的聪明，没花一分钱就把媳妇说到手了，一听这些，三差的头就大，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又不可能像骂别人一样的乱骂一通出出气，只能忍着不说话，实在受不了就一走了之。在老妈举的这些例子当中，话说有这么个人头一次上女方家相亲，为了显得有诚意，便买了一箱牛奶当做见面礼，可结果却是人家女方看不上他，临到出门的时候，这人想想划不来，又转身回屋里把那箱牛奶拎走了。老妈每次都把这个当做笑话来讲，在她认为，这人让你觉得是又好气来又好笑，按照生意人的说法是“买卖不成人情在”何必为了一箱牛奶，丢了自己的脸。三差每次听到这个却是觉得并没有那么的好笑，相亲不是谈生意，如果谈不成，或许这辈子都不一定会再来第二次，又何必讲什么虚假的人情。三差在心里暗暗的想，哼！要是换做我的话，空着手去不就行了吗！免得临了人财两空，还让人身后诟病。
　　每次一说到这些什么耍小聪明，玩什么心计之类的，母亲往往都会长叹一口气，不无感慨的骂道：你和你老子一样，都是傻子憨包一个，连句好话都不会说。再然后母亲就开始回忆往事，当年你爸用三十个鸡蛋就把婚事说成了，临了嫁进叶家的门，还搭了一套红木的柜子。再想想现在，几万块都不见得能说成，时代变啦！每当到这时候，一直是低眉顺眼，从不反驳的父亲听到这话，却是据理力争道：胡说！怎么可能只有三十个鸡蛋，明明就还有两扇红糖。再接下来，父亲母亲就会为当年有没有这两扇红糖争辩得不可开交，而三差则是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笑，这么多年来，三差的父母是在争吵中渡过了大半的人生岁月，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三差才会感觉到家的温馨。
　　吵着吵着，母亲似乎觉得没了那个兴趣，转过头来，又开始数落起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来，归根结底还是那个字“傻”。母亲的嘴里永远不会闲着，她除了关心自己儿子的婚事，也关心没结婚的表哥表姐们，母亲在娘家排行老七，上头还有六个姐姐一个哥哥。因此，再往下，表哥表姐也很多，这其中她最关心的要数大表哥，年岁比三差大几岁，也许是因为同样的没结婚。母亲每每谈到大表哥就会长吁短叹道：你表哥呀！和你一样的傻，也是脑子不会转弯，前几年去邻村说媳妇，自己带着犁，赶着自家的牛，去女方家帮忙犁了一个星期的旱田，结果人家嫌他太傻，婚事也没谈成，你说说！这算是怎么一回事，驾牛犁田可是力气活，没几个人能干得下来，可你表哥，话都不说一句，顶着辣辣的日头，闷头一干就是七八天，结果，这活白干了，哎！所以呀！人别太犯傻，要多长个心眼，不然的话，吃亏的只有自己。
　　这些话，母亲说了一遍又一遍，三差都听腻了。其实母亲也是一个很傻很憨厚的人，听风就是雨，只不过她本人自以为很聪明而以。不管怎么说，从这以后，每逢三差要出去与姑娘见面，母亲嘴里唠叨的话变了，说得最多的便是少花钱，长个心眼，别动不动就请人吃饭，三差脑子里想着，要做到这一点还不容易，只要错过吃饭的点，不就可以了。时间还没过几天，三差就再一次的又去相亲，特意挑晚上的八点钟与对方打照面，这回算是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吧！可人家女孩张嘴第一句话便是刚下班还没吃饭，然后三差便跟着女孩进了一家麦当劳。在心疼钱之余，三差这回吃饭，心里多少有些暗暗高兴，这么多年都想着去尝一尝这洋快餐到底是什么味，这一次算是碰上正点了。两人坐在了玻璃窗前，环境很好，让人很愉快，女孩很熟练的说着要什么什么，三差很自然便去排队，按照吩咐点餐，折腾了一会，当三差端着一托盘吃的东西往回走时，才发现居然找不到人了，他看遍了所有的桌子，真的没发现女孩坐在哪，难道人走了，晃点我，不至于呀！到得最后，还是女孩主动打招呼，他才看清窗前的桌旁露出了女孩的脑袋，到了这一会，三差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首先，这桌子确实有点高，但主要还是女孩个子太矮了，坐在桌前只能看见脑袋在晃动。女孩脸上冷冷的，用挑畔的目光看着三差说道：是不是我长得太矮，你看不到我？？？三差心里咯噔一下子，这姑娘还真够历害，不愧是商场里卖东西的，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这还用说吗？当然是看不到。但表面上，三差还得微笑着解释道：地方太大，转晕了。紧接着，吃了一口骨头上还带血丝的鸡腿，三差胃里直翻腾，都没炸熟就上桌了，还有！不就是鸡肉裹上面粉油炸一下吗！这玩意居然要七十块钱，更可气的是，还不是一整只鸡，只有一半，这东西在家里天天吃，不就是老妈最爱弄的油炸酥肉吗？且老妈用的是猪肉，比这好多了，最起码没有花了钱，还有吃不了的骨头。女孩吃得很香，并且说道：鸡肉嫩的才好吃，炸得太熟就不鲜了，而且今天是周末，有优惠，算是便宜的了。
　　三差完全就不在状态，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可乐，吃着比萝卜干还要细的署条，心里直骂道：切！这些东西算是什么玩意！！毕竟是周末，人特别多，尤其是小朋友特别多，当女孩去排队续可乐的时候，三差看着她和身后的小学生一般高，再加上她的一张娃娃脸，居然分不出谁是谁来。此刻，三差的心彻底凉了，他在脑子里想像着和这个女孩结婚后，一个貌似小朋友的女孩手里牵着另外一个小朋友，我的天哪！这样的画面不敢想像，这还是找老婆吗？
　　这一次相亲，三差主动的放弃，结果又黄了，老妈好像也没怎么反对，可能也是和儿子心有同感吧！他自己则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难道是我眼光太高了？可细一琢磨，也不高呀！时间一晃就过了三个月，年底的时候，女孩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其说话的内容大意是：她要结婚了，老公虽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但对她很好，最起码不嫌她长得矮，并且异常热情的邀请三差去参加她的婚礼，三差在电话里表现得很高兴，不断的祝福她生活幸福美满。挂了电话，三差狠得直咬牙！不就是结个婚吗！干嘛跑这来显摆，简直太气人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年就要过去了，三差的心情和寒冷的冬天一样，到处结满了霜，哎！自己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外人又怎能了解。老妈打电话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生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且每次打电话的结尾，都会大骂不孝儿子三差一场，反反复复说得最多的话便是，我头疼，我浑身都不舒服，哪都疼，就快被你气出病来了，说着说着，便哽咽到哭起来。电话这一头，三差拿电话的手直颤抖，脑子里嗡嗡的，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毕竟是自己的妈，我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但三差的心里真的是好痛，好痛，感觉是痛入骨髓，全身发凉，想大哭一场，可欲哭无泪，怎么也哭不出来，难道真的没人能理解我吗？三差挂了电话之后，使出全身的力气把电话砸到地上，用脚拼命的跺，使劲的踩，然后用头撞墙，砰砰直响！仰起头看着房顶，眼睛都快瞪出血来，嘴里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啊！。。”
　　那一晚，三差独自一人在烧烤摊上喝完两瓶500ml的二锅头，半夜两点半，他醉熏熏的回到单身宿舍自己的住处，把三楼所有的门挨个猛踹了一遍，邦邦直响，嘴里一遍遍的嚷着：哪个王八蛋不服，出来单挑呀！也算是他小子命大，哪一晚上夜班的人居多，剩下不多的几个还是女的，谁也没敢出来。三差这一觉就睡到第二天下午，出门去公共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冷冷的，异样的；三差到这会才想起昨晚做过的事，后悔得要死，心里直发毛，哎！惨了，该不会有人要揍我吧！
　　这一刻，三差彻彻底底的绝望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很无力，如同一个人站在旷野之中，天上下着瓢泼大雨，什么也做不了。什么是麻木？彻底的绝望之后就是麻木，如同你就是一条用铁链拴在路边的狗，你除了能叫唤，你什么也干不了，时间长了连你自己都懒得叫唤了，已经习惯了，因为你知道叫了也没用，你就静静的趴在哪，有吃的就吃，能睡就睡，就是路过的人用石头扔你，你都没反应了，因为你知道有铁链拴着呢！你除了乱吠一阵，干不了别的。当然，这只不过是假设，真正的狗它是不知道叫唤之后不一定会有用的，所以才不停的叫，不然的话，到时候主人就会说：这狗怎么不叫唤了，这还是狗吗？拉出去炖了，下酒。
　　人最可怕的不是没有梦想，而是对未来失去信心，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麻木并且习惯眼前的生活，而眼目前，三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