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君子不惧

　　天丰年号，初春，在武当。
　　一座小山上，一道士满脸胡茬正值中年，一道士发鬓斑白仙风道骨。
　　两人围着石桌而坐，石桌上布着阴阳棋子，黑方势如天龙。
　　满脸胡茬的中年道士持的是白子，看着棋势沉思不语，两道眉毛如剑般挑起。
　　初春风大，所以两个正在博弈棋艺的道士，能时不时听到风切长空的呼啸声。
　　忽然，中年道士嘿嘿一笑，扶了扶头上被风吹歪了的道冠，落下一子。
　　“飞龙之势又怎样？三界苍生，浮屠注定，输赢一说，早不得。”
　　老道士看着中年道士落下的白子，愕然，蹙眉沉思。
　　中年道士笑眯眯的看着老者，嘚瑟言道:“赵老头，你输了。”
　　老道士细细看了看棋势，输赢已成定局，轻笑着放下手中白子，不再挣扎。
　　棋局结束，两人皆是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小山头的悬崖处，悬崖前，一把铁剑锈迹斑斑，半截入土。
　　像两人的旧友。
　　“这把剑，等了很久了啊。”中年道士喃喃道，不等老道士开口，他又继续道:“这一年是轮回之年，也不知道，取得走这把剑的那个人，出现没有。”
　　老道士闻言轻笑不语。
　　……
　　这一年，盛朝大周，皇子出世，初春二月底。
　　那一日晴空万里，百剑嘶鸣，白鹤振翅乘云而过，举国大庆。
　　这一月，旱了三年的某国南域，农家一妇女怀胎十月，男婴落地，大雨倾盆而落。
　　这一春，某国庙堂，小和尚听花白胡须的老主持讲解佛理，昏昏欲睡，老和尚一个木鱼敲在脑瓜，小和尚惊起，蓦然望向佛像，半晌后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万里无云，佛光普照。
　　这一年，蓝云之下，人世间各个角落，皆有异像。
　　也在这一年，人世间最大的王朝——大周，覆国。
　　整个周姓皇氏被斩杀殆尽，
　　唯有三人逃离，出生之时天生异像的大周皇子，和他的书童，和护他周全的一名宦官。
　　在大周过后，西夏成了第一王朝，西夏第一将军——荆屠，因屠周有功，被赐名夏屠，册封为西夏有史以来第一位夏姓王侯，权势仅在一人之下。
　　当最大的大周覆灭的那一日，武当山的那座小山上，小山的那个悬崖边上，入土半截的旧剑突然疯狂的嘶鸣起来，刹那间，整个武当被剑意笼罩，足足一月。
　　次月，剑意散去，某日两个性子迥然不同的道士突然凭空出现在了小山上，两人负手而立并排而站，袖口飘荡，目光所及，还是那把悬崖边的旧剑。
　　沉寂少许，发染星霜的老道士率先开口:“九百年一大轮回，六十年一甲子，是为小轮回，距那场上仙之战已过去九百六十年，这一年，是大轮回之年。”
　　中年道士微微突出一口气，感叹言道:“苍云下，这一年，可出了不少仙佛转世的小家伙。”
　　不等老道士说话，中年道士又突然问道:“依你的性子，怕是算出些什么了？”
　　老道士缓缓道，转头看着中年道士反问:“都是些老祖宗转世，我能算出什么？”
　　“不过摸了个大概，七上仙，七神妖，三金佛。”
　　中年道士微讶，蹙眉沉思片刻像是想到什么，微感讶异:“赵老头，那大周皇子，是上仙转世还是神妖转世？”
　　老道士闻言便是眉头微
　　蹙，额头上如树皮般的皱纹变得更深，摇头道:“我试着去算过，不过毫无头绪。”
　　中年道士愕然，“那大周皇子，莫不是三大上仙的轮回转世？”
　　老道士摇摇头，“不知道，但那大周皇子出生之时，引三种异像，又遭灭族一遭，如此大起大落岂能是普通上仙！”
　　中年道士点头，“那大周灭国之日，这旧剑嘶鸣，武当剑意一月不退，那大周皇子轮回莫非是这剑的……”
　　老道士摇头，“不知道，即便不是，那皇子也必然不会是一般上仙的转世轮回，出生时百剑嘶鸣，极有可能是蜀山的剑仙转世。”
　　中年道士点头赞同，“若果真如此，倒也能说得通在那皇子出生之日，蜀山的剑仙之首张凡之，为何会亲自前往皇宫收他为徒了。”
　　老道士缓缓一笑，看着旧剑，“那蜀山剑仙的用意你我不用多说，但不管那大周皇子是九百年前蜀山的哪位御剑上仙，都取不走这把残剑。”
　　老道士又补充道:“这把剑，从来都是我们武当山——道家的！”
　　“你放心，至少现在，没人能取走这把剑，你不能，我不能，蜀山的三大剑仙不能，当今天下，还有谁能？那个人不出现，没有谁能。”
　　“帝王将相，更朝换代，这句话放在修行界是一样的道理，你也不要把话说得太满。”老道士摇头。
　　中年道士不置可否，轻吐一气，转身离开。
　　“行了，我此次前来主要是告诉你一声，我得下山去了。”
　　“下山作甚？”
　　中年道士头也不回，答道:“破镜。”
　　……
　　西夏完全吞并大周，用了七年。
　　七年对于那些武当蜀山的高人来说很短，但对于凡世之中的普通人来说，很长。
　　西夏在这一年春，将大周地界全部吞并，然后借势与西蜀王朝的长公主联姻。
　　西夏的皇太子，和西蜀的长公主，天作之合。
　　聘礼为曾经的半个大周，百万军队，十万黄金，三千红驹。
　　在那些酒桌上的粗犷大汉看来，这西夏实在太过大方，七年才吞并的大周，就这般送了出去。
　　但军朝政权小人岂懂，在西蜀皇室眼中，这哪是提亲？若答应便是聘礼，若不答应，那百万大军三千红驹，便是战场上的杀人利器。
　　百万大军自南入西蜀，浓烟滚滚，三千赤兔则是由三千精锐骑兵从北域配送到西蜀皇城，而十万黄金，则是由一千精锐护卫从西域押送。
　　吞并了大周的西夏，整个地界位于西蜀的正上方，因此三千红驹的路程最近，不用翻山越岭，可即便如此，即便是以那名骑红驹的速度耐力，怕也要走个数月。
　　西蜀和西夏之间，有一条大道，这条大道是商贸之用，道上一般时候并没有什么赶路的行人，因此宽阔的大道上有着寸许长的草尖。
　　可三千红驹一路顺道而驰，还是使得整条大道尘土飞扬，如长龙翻身。
　　不巧的是道上正站着一个小少年，小少年急急让路，避开了疾驰而过的三千红驹，却被尘土迷了双眼。
　　小少年独自一人，不过七八岁，正是幼童年纪。
　　小少年的穿束并不体面，甚至算得上寒酸，但很干净，虽然破烂，但不邋遢，他的头发被一布条干净的束在脑后，加上他清秀的面庞，看起来竟使人莫名的生出许些好感。
　　尘土好片刻才淡去，干净的小少年变得灰头土脸，小少年微微屏住呼吸，用手随意的在鼻尖处扇了扇，踏出一两步，看着已经逐渐远去的长龙铁骑，摩挲着手上已经快要褪色的戒指，微微蹙眉想道。
　　这应该是西夏的军队。
　　“途山，看什么呢？”大道位于山脉之间，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背上系着个布包，自林中钻了出来。
　　途山是这七八岁少年的名字，徐是他的姓，随娘。
　　徐途山。
　　徐途山转过头，不敢确定的问道:“周齐兄长，是西夏的军队吗？哼，气势可真够磅礴的啊！”
　　七八岁的少年冷笑，西夏，常常说起，却很少的真正接触过，甚至都要躲得远远的，自他记事起就这样了。
　　被叫做周齐兄长的少年闻言，眉头便是一皱，顺着徐途山手指去的方向一看，片刻后眉头稍稍舒展，说道:“西夏西蜀联姻，聘礼为军队，黄金，名骑！如果你看到的马儿是血一般的毛发，那多半便是西夏朝廷的聘礼了！”
　　那少年说完眉头轻挑，无奈笑道:“这去西蜀的路就这一条最近，被那西夏的骑兵一过，看来免不了要一路吃土了。”
　　闻言，徐途山蹙眉，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悦，少年的这句玩笑话，在徐途山看来，并不好笑，因为以前自己真的看过他吃土。
　　“我们已经应该已经快要到西蜀了吧？”徐途山又问道。
　　少年点点头，说道:“大概几天后，便会到西蜀边疆的一座县城，在那里我们好好打整一下再出发。”
　　少年紧了紧背上的包袱，说道:“除去书籍的钱，大概还能剩下一两银子，盘缠倒是够了，多出来的就给你置办几件衣裳，虽说不同往日，但见师傅也不能太过寒酸不是？”
　　徐途山闻言眉头微蹙，:“我不想去蜀山！我去了蜀山，你怎么办？”
　　少年微微一笑，“不是跟你说过？把你送进蜀山见到师傅后，我就在西蜀之中谋一份稳定的活安顿下来，有时间就来看你，况且那蜀山剑仙收的徒弟是你又不是我，把我带去，你总不能说收一个还送一个吧？呵呵……”
　　徐途面无表情，“徒弟？哼，若真把我当徒弟，七年前怎么不见他？若不是张公公……”徐途山说到这突然一顿，心情沉重。
　　“走吧，西蜀快到了，之后便送你去蜀山，到时候你若是偷懒，不专心学习仙剑法术，我饶不了你！”少年一本正经，严肃得可怕。
　　夜色很快来临，如一张遮天蔽日的黑布，压的人喘不过气。
　　两人就在道路旁的树下升起了火，吃了几个果子后，那年长的少年就拿出了一本书籍递给徐途山，徐途山接过便坐在树干下，借着雀跃的昏暗火光认真的翻阅起来，脸色通红。
　　“君子，祸至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