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北府北长宁

　　林纵一转身，脸上有些凄然：“南兄，你或许不知我们御林庄的规矩。我们御林庄分外室弟子和内室弟子，内室弟子是家族中的嫡传，尽得庄中悉心培养，且未满二十不得出庄。然而其实并不是到了二十岁就可以出来，而是有十分严格的考校，必须学有所成，能独当一面，不至于给山庄丢脸方才可以出庄。我父亲当年作为候选掌门人，可是足足三十岁才可以出庄游历江湖。”
　　林纵轻轻坐下来接着说道：“南兄，不用猜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个武功，本来是不可能正常通过考校出御林庄的。只怕是老死庄中，也无法迈出一步罢了。”
　　南庚看着林纵的样子，想要安慰一下，却又觉得好像无从开口。
　　“没事，我都习惯了。”林纵苦笑道：“其实我本身甚至都不是嫡传弟子，我母亲不过是御林庄里一个奴婢，一次我爹喝醉了才有的我。家族里完全无法接受我母亲的身份，据说我刚生下来，他们便把我母亲赶出了御林庄。只是因为我是父亲的第一个儿子，又有我姑姑始终护着我，所以才留下我来。”
　　“尽管如此，我从小便在庄里受人非议，虽然我是御林庄庄主的儿子，表面上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然而庄里却从没有人瞧得起我，那些叔伯味儿防止我将来继承庄主家将我排除在嫡系弟子之外，而他们的子女那些内门弟子更是从内心里瞧不起我。加上我从小对武功毫无兴趣，倒是偏爱摆弄那些旁门左道，稀奇古怪，他们更是找尽理由，百般奚落，想把我逐出山庄。呵，这十年来，我那些‘叔叔伯伯’无数次提议要废掉我的山庄身份赶出庄去，不过都被我父亲压下了。”
　　“看来你父亲还是喜欢你的。”南庚轻轻叹了口气。
　　“呵，他不过是怕我被赶出去他就颜面扫地罢了。本来庄里就有很多叔伯不服他的庄主地位，现在我只不过是他们攻击我父亲的借口。”林纵轻蔑一笑，却掩不住那眉眼间剜心的痛：“若是他喜欢我，又怎么会在当年我娘被赶出庄时一言不发！又怎么会在我受尽白眼之时置身事外！”
　　林纵一仰头，袖间的拳头攥得死紧：“我七岁时，我姑姑曾偷偷带我去庄外看了看我娘的坟，那时她已经逝世三年了。我在坟前立誓，此生我必然要当上御林庄庄主，我要那些曾经赶我娘出去的人欠的债，一个一个，全都还回来！”
　　南庚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林纵的肩头。想不到，看上去如此开朗乐观的林纵，内心里居然有这么深沉的心事。
　　“两年前，我使了一些手段，才拿到了出庄的许可。但是那终究是武林世家瞧不起的旁门左道，很多人不服，百般刁难我。最后我立下与长老们赌约，五年之内，必创下一番事业。而我爹，呵呵，当着众人给了我这支传信烟火，告诉我若有性命之忧，即可使用。然而，一旦用之则表明我放弃赌约，则终身不可再离庄一步。”林纵低头端详着手里那支烟火，眼中是闪烁的月光：“其实，我知道，他打心眼里也是不喜欢我的，他就是想用赌约把我一生锁在庄里，更好稳住他的庄主之位，呵呵。”
　　忽然，林纵回头一笑，仿佛之前讲的都是过眼云烟：“我这两年走南闯北，也算闯出了一点名气，也结识了不少英雄。南庚，虽然与你相交不深，却始终感觉比其他朋友投缘。想来今日我害你涉险，现在用这支烟火救你，也是缘分。纵然日后不见，希望你还要记得我这个朋友，偶尔来庄里同我喝酒才是！”
　　林纵转身便要出去，却被突然被身后的南庚一手抓住。回过头，林纵只看到南庚黑暗中目光如炬：“林纵，我问你，如果让你从此留在御林庄和现在死了有区别吗？”
　　“呵——若是不能完成我的誓言。”林纵撇过脸去，看不清脸色：“大概没什么区别。”
　　“哈哈——”南庚大笑起来：“大丈夫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把你的烟火收起来，来来来，我们再商量商量，怎么逃出去！”
　　“话说回来，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南庚突然问道。
　　“是啊。”林纵突然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南庚思索了一下：“方才听你所言，我觉得也许你和你父亲有一些误会。你说的姑姑想来便是思言的母亲吧？”
　　“思言？”林纵突然惊呼一声：“对啊，我怎么把这个小祖宗忘了！”
　　“怎么了？”南庚只是随口一问，实在不知道和思言有什么关系。
　　林纵一摆手，皱着眉头思索起来“南兄，别急。让我想想，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绝。”
　　过了一会儿，林纵突然一抬头：“南兄，你信我么？”
　　“怎么说？”
　　“如果一会儿，你拖住七杀一会儿，我自觉轻功不弱于他，必能脱身。”林纵道：“如果你信我，我不用这支烟火，也有办法，调救兵来。”
　　“需要多久？”
　　“我刚才大致算了一下，我全力以赴，也需要至少六个时辰才能赶来！”
　　南庚摇了摇头：“我只怕都顶不住两个时辰，即便有这个山洞。”
　　“但是如果我把这个给你呢？”林纵指了指手上的袖箭。
　　南庚眼前一亮，如果凭着这袖箭，加上洞口狭隘，六个时辰也未必撑不过去，但终究还是太险，且不说一个人在此地孤立无援，若是林纵一去不返......
　　林纵看出了南庚心里所想：“若南兄不信，我也可以用袖箭拖住七杀三十回合，南兄尽可自去，若能求援便回来救我。若是不然，我的命本就是南兄所救，便是死了，也不过还你恩情罢了。”
　　南庚摇了摇头，心里暗箱，林纵纵然用袖箭拖住七杀，以林纵的武功，想来三十回合之后，袖箭早已用完，到时又用什么来挡住七杀。即便他能求援回来，林纵只怕早已是一具尸体。这简直是必死的方法，不过林纵也能坦然道来，倒是让南庚有些感动。
　　“若我不信你，又何必回来救你。”只一瞬间，南庚心里已经定下了主意。
　　林纵紧紧握住南庚的手，心里亦是万分感动，若是南庚选择自己脱身，几乎是万无一失的，然而南庚选择了孤身一人，置身险境，对自己生死相托。
　　林纵把手上的袖箭卸下，装在南庚的身上，又仔细地教了林纵两遍，这才放心道：“这东西操作简单，而且南兄你又是习武之人，若以内力驱之，必然增加其杀伤力。”
　　南庚点了点头，沉吟了会儿：“林纵，我有一事相托。”
　　“但说无妨。”
　　“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活着那是再好不过。万一——”南庚顿了一下：“请你告知我父亲。”
　　不等林纵开口，南庚接着说：“之前对林兄多有隐瞒，实属难言之隐，望你海涵。我们虽结识日短，却也算是同生共死了，生死之交不过如此，再对你隐瞒就是我的不对了。”
　　南庚笑了笑：“南庚是我乳名，而我真正的名字是北长宁，北府的北，一世长宁的长宁。”
　　“北——长宁？北长宁。”林纵总觉得这名字好像很耳熟，念了几遍，突然惊呼道：“你是——”
　　“家父北府上将军——北夜寒。”南庚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
　　林纵惊呼出声：“你居然是北将军的儿子！”
　　其实林纵之前已经对南庚的身份多有猜测，以南庚的身手，北方人的口音，军人的举止，加之言行，林纵倒不是没猜测过他是北方哪个将军的儿子，但是他始终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北府大帅北夜寒，人称少将军的北长宁。
　　“很吃惊么？我在这边应该没什么名声吧。”南庚笑了笑，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南方。
　　“呵——”林纵也笑了：“南——哦，不，北兄，你的名气可不小。”林纵心里嘀咕道，这位老兄在北方可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林纵，你长我两岁，别一直北兄，南兄的叫我，叫我长宁就好了。”
　　“好嘞。”林纵笑了笑，转瞬又想到了什么，突然神情变得异常古怪起来。
　　“林纵你的脸怎么了？”
　　“哦哦，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诶，没事没事”林纵摇了摇头。
　　“长宁，既然你是北将军的儿子，今日之举便断不可为，还是我来引开七杀吧。你若有什么不测，我无颜面对北将军，更愧对羲朝千万黎民。”林纵忽然伸手便要卸下北长宁手上的袖箭。
　　“我是我，我爹是我爹，两者并无相干，你无须过虑。”北长宁摇了摇头：“我不过微末之身与天下黎民何干，计划不改，你一会儿只管跑就是了。”
　　“可是——”
　　“我爹是将军，我不过是北府一名普通士兵，士兵想保护百姓乃是理所应当的责任。”北长宁说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好了，别说了，再说倒是你瞧不起我北将士了。”
　　林纵便不再说什么了，他知道历来军中之人多偏执，认定的事情决计不会改变，以这几日看来，南庚更是如此。
　　林纵长呼了一口气，往洞外迈了一步：“南兄，那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