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隔壁老王头

　　对了，由于小姨来给我做饭，原来的住宿安排，又要再想办法。
　　爸爸和他隔壁的老王头说好了，在老王头的屋子里搭个床，放个小桌子，我就和老王头住在了一个屋。
　　老王头，五十多岁，小个不高。戴着眼镜，头发都白了，但人看着挺舒服。
　　我爸说人家可是知识分子，老牌大学生。就是出身不好，以前是**派，下放到矿区劳动改造来的。
　　老王头不爱说话，没事时，一个人到处溜达，和别人下下棋，散散步。更多时候，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看书，也不知道写写画画些什么。
　　我做作业时，老头还不时溜达过来看看。我爸交代了，不会的问题，尽管问你老王伯伯。不几天，我就和老王伯伯混熟了。
　　我叫他王伯伯，他是江西人，说着一口江西话。
　　据他说，老家是什么三寮村的，口音很重，我经常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时间长了，才慢慢习惯起来。他有两大箱子书，在床底下放着，有些书看着挺旧，都发黄快散架了，也不舍得扔。
　　周末我做完作业，没事干，也不想出去玩，就凑到王伯伯桌子边，看他看啥书。他放下书，左手摘下眼镜，右手揉着眼睛：“我看的书，你现在可看不懂。”
　　我还不信了，现在我已经能看报纸了。四大名著，我也看了三本，就差红楼梦了，那也是因为我不爱看，啥书我看不懂？
　　一翻书皮，书名四个大字，我一个都不认识。翻开书皮，里面的字是竖着排的，看着很不习惯。
　　“知道了吧，小仔儿，能认识多少字？哈哈哈……这书上是繁体字，要看懂，先要看懂繁体字。”
　　“那你这里有我能看懂的书吗？”
　　老头想了想，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本老厚的书，噗地一声，拍到桌子上：“男娃仔，喜欢打打杀杀的，这本书，你肯定喜欢。”
　　“射雕英雄传，好吧，我看看。”翻开书，扫了一眼。是简化字，这就没问题，我能看。
　　翻开书，很快，我沉浸在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的世界。
　　这是和霍元甲一样的武侠江湖，有降龙十八掌，有铁掌水上漂；有江南七怪，有全真七子……华山论剑了一个多月，我看完了，真过瘾。
　　我捧着看完的书，还给老王头时，老头有点惊讶地问：“看完了？”我点点头。
　　“感觉咋样？”老头又问。
　　我实话实说，太好了，还没看够呢，应该还有续集吧，再借我看看吧。
　　老头摇摇头：“这么厚一本，一个月不到，你就看完了，那我考考你啊，看你是不是认真看完了。”
　　看个小说，还要考试啊？心里嘀咕着，嘴上却说：“好吧，你出题。”
　　“看完这本书，你记住了哪些人物？他们都有啥本事？”老头笑眯眯地问我。
　　这可难不倒我，我开口就说：“先说江南七怪啊，老大飞天蝙蝠柯镇恶，自创降魔杖法和毒菱暗器；老二妙手书生朱聪，一把铁扇会点穴，自创分筋错骨手，妙手空空，是个神偷手……老七越女剑韩小莹，是老三马王神韩宝驹的妹妹，轻功高强，善使越女剑。”
　　“嗯，不错，还会总结了！那你再说说全真七子。”老头一脸坏笑。
　　这些都在我脑子里呢：“全真教始祖王重阳的七个嫡传弟子，丹阳子马钰，长春子丘处机……清静散人孙不二。七人联手演天罡北斗阵，天下无敌…”
　　“好啦，好啦，最后一个问题，你还记得黄蓉教瑛姑的九宫格吧，那九个数字是怎么排的？”
　　“呃，这个，好像挺难的，瑛姑十年了都没想出来，让我想想啊。黄蓉有个口诀，五在中间排，什么顶九踩一，左三右七，呃…我确实记不起来了。”
　　“那你现在就在纸上排排，看多长时间你能摆正确？”
　　我点点头，取来笔和本子，还真不好排，要横竖斜三个数加起来都等于十五。折腾好大一会，检查了一下，嗯，可以了，递给老头检查。
　　老头接过一看，满脸笑容，嘿嘿笑着说：“不错，不错，是个读书的料！记住口诀啊，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多像一只乌龟啊。这最早就是出现在乌龟壳上，叫洛书，就是在我们县的洛河里，有个大乌龟爬上岸，献给黄帝的。哦，当然现在数学书上叫它幻方。
　　我抬头就问：“你咋和算命先生说的一样，你也会算命？”
　　老头一愣，看着我说：“哦，你，你看我哪里像算命先生？我说的是数学，怎么能和算命先生说的一样啊？”
　　“算命先生说我是个读书的料，你也这么说。莫不是你也会算命？”
　　老头哈哈一乐，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又问我：“哦，那算命先生怎么给你算的？还说你啥了？”
　　“小时候，算命先生给我算的，我也记不清了。噢，对了，说我命范太岁，是什么华盖星，什么有缘人，王伯伯，你说，啥是华盖星啊？”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我哪里知道啊！”
　　“我爸说你是大学生哩，学问大着呢，这个你一定知道吧？”
　　“嘿嘿，你个小鬼头，看着老实，没看出来，还是个小滑头哦！这都是封建迷信，我哪里会这些。小孩子家，好好读书是正事儿啊。学校有没有考试啊？成绩怎么样？”
　　“还没考呢，我也不知道。”说到这儿，我马上记起来，老师说下周就要期中考试了，心里七上八下起来，本来要借续集的事，也就忘了提。赶紧准备一下，老话说对，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考试成绩出来了，在石房村一直第一名的我，这次也是第一名，
　　不过是倒数第一！
　　我非常羞愧，一下午，脸上烫烫的，浑身不自在，坐得凳子嘎吱响，幸子头瞪了我好几眼。
　　丢人丢大了，感觉七仙女看我的眼神，都是很不屑的样子，虽然她是倒数第二。
　　我一个人悻悻然走回家，看到成绩，爸爸倒没说什么，反而安慰我：“没事儿，知道咱老家和这儿的差距了吧？从现在起，可要好好下功夫了，不能一直是倒数第一啊！”
　　我爸就这一点，特好！不像我妈，法西斯，独裁专治！动不动就抽棍子。
　　我还就不信了，我竟然还考不过上课瞎玩、作业不交的幸子头。期末考试，我第二名，正着数的啊！终于，我能抬着头和七仙女说话了，哈哈哈……
　　放了寒假，我又想起来找老王头借书。
　　结果老王头说，没有了。他就一本这种闲书，没事时，看着打发时间的。
　　哎，其它书我又看不懂。见我挠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老头子弯下腰，伸手从床下拉出箱子，翻了翻，挑出一本不太厚的书，递到我面前：“看看这本吧，这本可是好书啊，有不认识的繁体字，你问我，要不就自己查字典，见的多了，就认识了，没有辣么蓝的。”
　　我接过来看看书名，望向老头：“道德…经吧？”
　　老头点点头：“对喽，不蓝吧，有些字都能猜出来的，看多了，就习惯了。好好看，不懂的，后面还有解释。”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学校放假早，等爸爸回家过年的日子，我百无聊赖地翻看这本读起来很带劲，看起来却极无聊的道德经。好像能看明白一点，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明白。
　　老王头见我看书看地迷迷糊糊的，走过来说：“道德经，道德经，就是本经书。经，就是要念的，见过和尚念经没有？”
　　我一愣，说我在电视上见过。
　　老头哈哈一笑：“和尚念经，你听懂他念什么了没有？不只你听不懂，我也听不懂，就是念经的和尚本人，他也不懂。但还要念，你知道为啥不？”
　　我摇摇头。
　　“经书，经书，就是经典的书，不懂是正常的，懂了谁还念经啊！好好念，多念几年，慢慢就懂了，知道不？就像你遇到不会做的题，老师怎么说的，题读三遍，其意自现。多读几遍，自然而然地就弄明白了，知道不？”
　　“哦，原来这样啊！好吧，我继续。哎，你真的没有其它什么书了？”
　　“去你的吧，你个小鬼仔，好好念你的经去！”
　　过年回家，爸爸买了台收音机回家过年，终于不用念经打发时间了，收音机里有评书，杨家将，隋唐演义，这可有趣多了。
　　我一个人守着收音机，不停地拨着调频钮，这个听完找那个。
　　在无聊地找来找去时，忽然听到一个清晰而浑厚的声音，什么石疙节公社，双水村有个什么生产队长孙少安，还有个支书的女儿田润叶……
　　我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怎么说的和我们石房村一模一样的，马上坐好了，静静地听下去，不一会儿，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少安去找润叶，润叶到底会怎么想，怎么说？咱明天再见，没了。
　　哎，你说气人不？咋和评书一个路数，说到紧要处，预知后事如何，咱下回书接着再说，搞得人心里直痒痒。讨厌得很！（哈哈哈，真像那什么似的，每天一更，更着更着，还断更，是不？断更也就忍了，更可气的是，追着追着，太监了！）
　　害的我第二天守了半天的收音机，才知道这叫平凡的世界，过年后我要找老王头，问问他那里有没有这本书。现在只能按点收听，每天就是那么一点点，真焦心！还是看书过瘾啊！
　　在老家石房村，和小伙伴在一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山高，任我们爬；地广，任我们滚；树多，鸟蛋任我们掏；水清，鱼任我们摸……
　　堂哥石顺山，比我大两岁，也爱看书。
　　我讲城里的霍元甲赵倩男，打狗棒法，降龙十八掌。
　　他给我讲韩信张良徐茂公，常胜将军常遇春、神机军师刘伯温……
　　我发现每个故事里，总有那么一个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掐会算，料事如神。而且他们都有一个谁也说不清楚来历的师傅，既神秘又神奇，让我无限神往。
　　县城有啥？啥都没有。不对，县城有很多书，还有个老王头。几天不见，居然有点想念，当然不是想这个糟老头子，是想他的书……
　　嗯，过完年回去，给老头带点我们的山货，让他尝尝鲜，顺便再借几本书看看，尤其是那本平凡的世界。
　　咋叫这个名？平凡的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