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变数

　　狂风呼啸，拍打在陷入震惊与沉默的众人后颈，太叔峥嵘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随后长舒一口气，赞道：“叹为观止！”
　　一名外形粗犷，敞着衣襟光臂膀的力士凑到他的身后，道：“军师，你觉得这二人谁会胜出？”
　　太叔峥嵘疑惑地看他一眼，道：“胜负不是早已见分晓了？”
　　“啊，这……”壮汉一声惊诧，不解道：“这二人分明都好端端地站着，军师怎么说胜负已分？”
　　青衫文士并不回答，只是反问道：“你认为这二人的刀法如何？”
　　那汉子挠了挠头，道：“刀法如何我一个大老粗说不出什么有文化的词儿来。我只觉得狂刀的打法很对我的胃口，三个字——不怕死！”
　　他拍了拍胸脯接着道：“至于那个天狼上蹿下跳，东躲西藏的，把使刀当成了杂耍一般，着实烦人。”
　　太叔峥嵘笑着道：“习刀者大多走的是大开大阖的路子，讲究刀势刚猛一往无前，狂刀便是此道中的佼佼者。短刀则是灵活轻巧，攻防兼备，较之一般的长刀虽力道不足但胜在迅捷多变，天狼变化莫测的招式，神出鬼没的身法恰能将短刀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壮汉直摇头道：“就是军师你把那小子夸上了天，我也对他喜欢不起来。”
　　太叔峥嵘感慨道：“千载兵史，百万烽火，世间的胜负输赢与成王败寇，何曾是只凭喜不喜欢便能决定的？我想这天底下没有几位刀客会喜欢天狼这样的对手，狂刀亦是心中厌极了他。厌恶在某些时刻其实也意味着忌惮，正是因为对方身上有自己毕生难以企及的天赋才让人潜意识中产生强烈的排斥。狂刀是一名绝顶刀者，但他最强的地方既不是精湛的刀法也不是刚猛的刀势，而是令人难以攻克的下盘。沉稳的步法才是一名顶尖刀客以不变应万变，无往而不利的关键，天狼快到极致的速度与难以捉摸的变招却恰巧是他的克星。”
　　“若是天狼不主动进攻，狂刀便找不到他的破绽，进可攻，退可守，天狼早已立于不败之地。反观狂刀，在天狼出手之前只能被动固守，但天狼诡异多变的刀路令人防不胜防，防得了一时却如何能一直防，招招防。以攻为守，以命博胜的战法看似高明其实更是逼不得已，方才那一招是狂刀唯一取胜的机会，既然失手了天狼便不会再此犯下相同的错误。这就是我为何会说胜负早已分晓的理由。”
　　壮汉双手抱头苦思，越想越觉脑中有数道止不住的漩涡在猛烈激荡地旋转，只转得他头晕目眩，脑壳仿佛都胀大了数圈。
　　他只得放弃思考，道：“虽然我听不懂军师你说了什么，不过既然你说天狼赢了，那便是说此次截杀狂刀的任务完成了。”
　　岂料青衫文士又道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这二人只是分出了胜负，又未决生死，何来任务完成一说？”
　　身后几名同样听到天旋地转的力士也忍不住纷纷出声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胜者生，败者死。”
　　“莫非还有败者生，胜者死的道理？”
　　“军师？”
　　“分胜负是拼招，决生死是搏命，不可混为一谈。”面对一声声不解和质疑，太叔峥嵘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问道：“你们看到天狼肩上那道伤口了吗？”
　　“自然看得到。”
　　“那你们何时看到狂刀砍中过他？”
　　一群粗枝大叶的壮汉像被投入沸水中的活鱼顿时炸开了锅：
　　“对啊。”
　　“你们谁瞧见了那一刀何时砍刀？”
　　“我不曾看到，你们呢？”
　　“没看到，没看到……”
　　众人纷纷摇头，以目光催促着军事大人快快解惑。
　　太叔峥嵘也不卖关子，一语中的道：“刀气。”
　　“刀气！”
　　“将内力凝聚与刀身之上形成刀气外放，在交锋之时即便刀身没有接触到身体，刀气也能在一定程度伤到对手，这是一名刀客从二流进入一流之列的必经之路。”
　　“原来如此。”六名力士皆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但真正的问题就在于此。”青衫文士话锋一转道。
　　“又有问题？”
　　太叔峥嵘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缓缓道：“狂刀的刀上附着刀气，天狼为何没有用内力去化解。像天狼这样的高手，无论是没看见亦或是来不及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先前的战斗中天狼有两次将刀柄夹在两指之间的举动，如此做只会减弱刀招的杀伤力。若是要延伸刀刃的距离为何不像狂刀一般释放刀气，反而要舍本逐末。”
　　一名光头力士悄悄举手，试探着道：“会不会是他内力练得不到家，用不出刀气。”
　　身旁一人急忙训斥道：“住口！像天狼这样的高手你敢说他内力练不到家？还嫌打脸不够不成，听军师如何说。”
　　“如此也说不通，若是内力练不到家，顶多是无法做到刀气外放，也不至于连对手的刀气也毫无防范。”太叔峥嵘否定了这个猜测，有些不太确定地道：“最大的可能是，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一丝内力。”
　　“军师此言有理。”
　　“不愧是军师啊！”
　　“嗯？”
　　六力士先是连连点头称是，片刻后齐齐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异口同声道：
　　“怎么可能！”
　　“狂刀可以失手一次两次三次，可以凭借强横的身体和霸道的内力在对手留下致命伤之前一直失手，但天狼不可以，一次都不可以。”太叔峥嵘也不辩解，捋了捋胡须道：“悬殊的内力差距是影响二人生死的第一个变数。”
　　“那，第二个变数是什么？”
　　“智谋。”
　　……
　　狂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刮得鬓角与脖颈上的皮肤生疼，脚下的野草残株被打压得直不起身，却依旧不失韧劲。
　　狂刀与天狼已经在风中对立站了许久，四处飘起的树叶和草屑围绕着二人挺拔的身躯优雅旋转，翩翩起舞。
　　天狼迅捷如风的身法反应，随心多变的招式套路，刁钻诡谲的出手角度……
　　狂刀霸道绝伦的刚猛内劲，蛮横无匹的强大肉身，万夫不挡的无双胆魄……
　　断裂的短刀，北吹的风，高低的地势，飘浮的尘……
　　这两名当世一等一的刀客，都各自在心中计算着彼此手中的筹码以及周遭环境可以利用的一切因素。
　　计算之后便是算计。
　　狂刀方才提前封住天狼去路的那一刀便是在算计。
　　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唯有预判比快更快。
　　既是预判，其中自然有赌的成分。
　　这是一场以性命为代价的豪赌。
　　狂刀赌对了，但那致命的一刀却被天狼用出人意料的手段化解了。
　　天狼也在算计着，他一直在等。
　　狂刀脸上的一小块肌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他伸手摸向颈肩那道不算深也不算太浅的伤口，血液渗出白布印在掌心上。
　　血流得不快，但总有流完的时候。
　　他不打算再等下去，也不打算让对手再等下去。
　　有些酸痛的双腿一步一步从野草的缝隙间踏过却显得无比稳健，狂刀提着刀柄在地面拖行，刀背上九个精致的铁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刀尖在地面划过一条不规则的细长痕迹。
　　天狼屹立不动，迎面的大风拂起他的长发，躁动的枯叶裹挟着沙土砸在他的面门。
　　“咔嚓。”
　　狂刀穿着黑靴的脚踩在了地面的一截树枝上。
　　没有人知道这一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阻力会不会对战局造成影响。
　　但那一声枝丫断裂的声响却像是在释放着开战的信号。
　　二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出手。
　　狂刀对着虚空一记竖劈，刀锋重重砍在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
　　霎时，炸裂的碎石四处飞溅，狂刀紧接着陡然又是一刀横扫。
　　两道沉重的无形刀气脱离刀身而出，呈十字交叉状伴随着聒噪刺耳的割裂声袭向天狼。
　　狂刀一步踏出，右脚在地面踩出一道寸许深的脚印，身子如脱笼的巨兽一窜而出，紧紧跟随在刀气之后。
　　天狼前冲的身体骤然停下，脚尖轻点地面翩然后退，碎裂的石砾划破脸颊他却无动于衷。
　　他双脚疾踏，连连后退，直至踩中身后一处凸起的石壁。
　　退无可退！
　　那十字刀气留下的四个空隙便是他最后的选择，但他无论选择哪一个，都要面对随后跟至的狂刀。
　　天狼纵身一跃，斜着跳向左上方。
　　狂刀见状，心中冷笑一声：“空中吗，算不上一个好的选择。”随后也是向右前方高高跃起，一刀砍向天狼即将出现的方位。
　　半空之中的天狼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轰。”
　　刀气猛烈地斩在石壁之上，烟尘四起，九环刀也即将斩在天狼身上。
　　狂刀却在飞溅的石壁碎屑中隐约看见他的脚似乎在什么物体上轻轻一点，那东西略微弯曲随后竟助他二次跳起，上升更高之处。
　　天狼跃过了狂刀的头顶。
　　精心算计的一刀扑了个空，狂刀伸手抓住那件令他功败垂成的物体，攀附在石壁之上。
　　嵌在石壁之上的正是半截脱了把的残破刀片，粗糙不均的刀锋割得狂刀掌心鲜血淋漓。
　　但他似乎毫无知觉，翻身一刀挥向即将落下的天狼。
　　距离似乎有些远，但他身上察觉到了内力耗损甚巨，似乎已不足以支撑他再发出一道刀气。
　　天狼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到狂刀已不是在用手掌握刀，而是与自己先前一般无二地以双指夹住了刀柄。
　　九环刀的刀柄可比他的短刀长出不少。
　　一阵大风吹过，卷起的沙土在一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北风？
　　狂刀心想：“莫非这也在你算计之中？”
　　他猜不出这是突如其来的巧合还是早有预谋的暗招。
　　但他不在乎，是天意又如何，是谋算又如何？
　　你落下的位置我早已算准，这一刀闭着眼睛也能砍出去。
　　只要我不收招，你便躲不过。
　　既然躲不过，便只能接招。
　　“锵。”
　　名刀出鞘。
　　天狼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锋利不凡的短刃，冷冽的寒光摄人心魄。
　　九环刀与这柄短刀相交的一瞬，刀口碎裂出一道小指长的缺口，蛮横的巨力将天狼推出了数丈，他剧烈颤抖的虎口渐渐裂开。
　　就在此时，狂刀手中那片脱了把的刀片骤然崩碎，手掌与石壁剧烈摩擦。
　　两道人影一齐落下。
　　“有些痛。”
　　碎裂的刀片狠狠刺入掌心，狂刀皱眉，突然想起：“为什么只有刀片呢？”
　　一阵风声将怔怔出神的狂刀惊醒，他循声望去，眼前一根短棍状的物体在空中高速旋转：“原来如此。”
　　刀柄狠狠砸在他的眼眶之上，狂刀眼前顿觉一黑，被砸伤的眼睛一时无法视物。
　　天狼双脚甫一落地身子即刻前冲，好似一道电光，手中利刃直刺对方心口。
　　狂刀举起手中的大刀，不是横砍也不是竖劈，以与天狼一般无二的姿势刺出。
　　难道你以为一只眼睛便看不清你的动作？
　　难道你以为我只会横砍竖劈，不会直刺？
　　难道你不知一寸长、一寸强这样浅显的道理？
　　狂刀心中有很多疑问，但这些疑问都不影响他出刀的速度。
　　“噗嗤。”
　　短刃毫无阻碍地刺入狂刀心脏之中。
　　九环刀刺在了天狼空荡荡的腋下。
　　狂刀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短刀，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笑着问道：“这才是真正的天狼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