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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易尘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烈抽搐，不由得微微皱眉。
他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伤势，无论自己那血液中的炽热气息有多么神奇，也不可能让他的伤势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全控制。
伤筋动骨一百日。
这是说普通人重伤痊愈需要的时间，而他既是伤了筋，又是裂了骨。
龙泠儿一眼就看出他问题所在，也不再深究，扶着他走进一个木屋中，帮他轻轻盘膝而坐。
秋夜风寒。
“下次可不要这么好奇的往外跑了，风景再好看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龙泠儿道，“你伤势极重，就算身体再出色，也抵不住无天峰上的寒风的。”
她伸手按在小易尘背心处，闭上眼帘默运心法，一丝丝精纯内力如涓涓溪流，顺着小巧藕臂弥漫至掌心，微微盘旋酝酿，仿佛细密雾霭，氤氲升腾。
小易尘全身弥漫暖意，剧痛逐渐缓解，巨大的伤口处，伴随而来的还有些酥痒。
不知不觉，疲倦如潮水降临，眼前一片昏暗，他迷迷糊糊道：“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总要好好看一看吧……”
声音嘟嘟囔囔，小易尘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没有看到龙泠儿的样子，便是沉沉睡去。
无天峰是他的家。
这是他的一个决定。
这一日，他正好十一岁。
……
又是一日。
小易尘醒来时，正日头高照。
林间不时鸟雀争鸣，一丝淡淡幽香入鼻，他恍若隔世。
这一觉睡得可真够舒服的，甚至小易尘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睡觉也是如此美妙之事。
“醒了就出来吧，师父找你。”龙泠儿站起身，显然刚刚退出打坐的状态。
“师姐，你怎么不睡觉？”小易尘诧异，他知道，虽然武者打坐修行也是消除疲惫的一种方法，但总不会有睡觉安逸吧？
“你睡舒服了，哼！我可睡不着。”龙泠儿轻哼一声，独自走到屋外，声音中带着古怪，有些不自然。
小易尘更疑惑了，伸手挠挠头，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又不知道何处惹来的这样一句话。
四下打量几番，屋中窗明几净，床榻洁白似雪，简简单单的精致陈设却带着无比清新的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如兰幽香。
小易尘心头一动，有些发愣。
原来这里是……一念至此，他赶忙跟着走出去。
“师姐，你的床睡觉好舒服。”
龙泠儿刹那间小脸通红。
小易尘面带陶醉，像是没有看到她的变化，兀自道：“咦，对了，我是怎么睡在这的……”
……
剑断天依旧一身亘古不变的青衣，面无表情地站在二人面前。
小易尘惊讶地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师父，每一次见到你都是神出鬼没的，师弟才刚到山上，你也不怕吓到他！”龙泠儿翻了个白眼，偷偷看了小易尘一眼，俏脸依旧带着许些红晕。
听到龙泠儿叫出“师弟”二字时，剑断天剑眉轻动，轻叹道：“泠儿，下山历练结束，你该继续练剑了。易尘，你随我来。”
小易尘和龙泠儿心中，顿时高高悬起大石，不敢多言。
沿着小径走，今日是艳阳天，无天峰上雾霭消散了大半，只有最高处的峰顶依旧被云气笼罩。
林中一步一景，可小易尘没什么欣赏的心思。
走到某一处，剑断天停下来，缓步迈进一个看上去无比陈旧的木屋，从满是蛛网的书架上细细寻找着什么。
“大叔，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在师姐房中过夜的。”小易尘低头小心翼翼道，一副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样子。
“嗯？”剑断天转过身，微微诧异道：“是不是在泠儿屋里休息又有何妨？在下本来便没有为你准备卧榻之处啊？还有，故意与否，又何错之有？”
小易尘瞬间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有这样的师父？！
剑断天疑惑了，半晌后摇头道：“如此琐碎之事，无需多言。”
观其神色，他似乎根本不知男女之别，将如此江湖儿女“人尽皆知”的大事称之为“琐碎之事”。
小易尘彻底无言以对。
“这是你理所应当修行的内功心法。”剑断天将一卷羊皮书卷递到小易尘手上，趁他发愣之际道：“在你选择第二条路时就已注定，它是你父亲所留。”
小易尘眸中精光爆射，激动的再无杂念。
多少日夜梦寐以求之物，如此轻而易举得到，他微微颤栗着想要打开。
“且慢，在下还未说完。”剑断天轻轻按住他的手，“内功心法，首次参悟便是铸成了武者根基。但天下武者根基，皆离不开一物——人生而极阳之本窍，行而气血之源头，也就是江湖口口相传的丹田。”
“嗯？”小易尘不解，心中忽然有了十分不妙的感觉。
“若论体肤，以你多年来在山中打熬的筋骨皮肉，已经足以堪比寻常外练硬功。可要修行出登堂入室的内力，却还缺了那至关重要之物。”剑断天叹了口气道。
小易尘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太多，脸色有些发白。
他握了握拳，又轻轻松开十指，紧紧咬住嘴唇：“我明白了。”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想到了不久前的疗伤，体内气脉游走时无比束缚的感觉，压抑宛如潜水蛟龙，无论怎样挣扎皆是无果。
“你若真正决定，也唯有靠你自己。”剑断天移开手掌，正要飘然离去，又驻足道：“心之所致，行之所成。”
……
入夜，小易尘静静躺在山腰的一块青草地上，仰望漆黑夜空。他嘴里噙着一根草茎，任他苦涩弥漫。
月华似水，繁星闪耀。
小易尘细细询问后得之，他的丹田之祸并非先天如此，而是遭遇过人为内力破坏。不，不是破坏，而是摘除，肚脐下四指宽处，一片枯竭井水般的死寂。
连修行最根本之物都没有，将来又如何成为武道宗师，甚至称王封圣？
这一日，年幼的东方易尘在无天峰上想了许多琐事。
他不后悔，前一日在剑断天面前做出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他选择的那条路，究竟该如何走下去。
“师弟。”龙泠儿轻呼一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她也得知了实情，心中同样不好受。
“师姐，怎么办？”小易尘目光有些呆滞地问道。
他没有对剑断天一问到底，不是因为二人实力身份的差异，而是他欠他的太多了。更何况，剑断天也没有真正答应收他为徒。
可面对龙泠儿，不知为何却完全忍不住。问出那三字，近乎凭借本能。
龙泠儿心中不由一痛，她忽然清晰地感受到小易尘的苦，道：“易尘，你是不是很孤独？”
小易尘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孤单是真的。但好像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成天到处跑到处玩，见了好多有意思的人和事，自在得很，一点也不孤苦。”
龙泠儿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星眸如会说话一样一眨一眨，煞是好看。
“……好吧，就是时不时想到爹爹和娘亲的时候，有点难受。”小易尘实在不愿在她面前诉苦。
龙泠儿依旧默默注视着他。
“师姐，不用看了，我的眼睛也不比你小多少。”小易尘也一动不动盯着她，只是声音不禁抖了抖。
“我明白的……”龙泠儿终于不再沉默，俯下身，一只小手轻轻搭在他额上，“……我也是孤儿。”
轰！
小易尘只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他一直猜测，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被大名鼎鼎的无天剑圣收为弟子，不过思前想后也觉得，没有什么龙姓的武道氏族。
所以龙泠儿的来历也就一直成了谜，他不想多问这些，对于他来说关系不大之事。
因为只有真正对他好的人，才会被他认作是亲人。玄离、剑断天皆是如此。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和自己一样，竟然也是孤儿。
一时间，恍若心头有千言万语难以倾诉。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从一开始，少女总是那般对他好，让他心底下意识地没有丝毫排斥，反而无比温暖舒适。
看着眼前少女娇颜带着几分关心、几分心疼和丝丝淡淡的伤感，他视线有些模糊。
这，可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同病相怜。
小易尘坐起身来，心中一个冲动的念头闪过，对少女伸出手臂。
可伸到一半的时候，又停下了。
心中最后的念头告诉他，玩闹可以，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想侵犯龙泠儿一分一毫。
哪怕他不明白男女之事，却也知晓男女之别。
只是仅仅一瞬的犹豫，一阵清风抚过，龙泠儿扑来，抱紧他的脖子。
少女没说别的什么，只是如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小易尘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小易尘一动不动，久久不能回神。
无天峰上，星辰点缀夜幕，绝壁独倚青山。
此番景色，太美太美。
二人心明如镜，灵犀与衷肠如明月与清风，绕指轻缠。
少年少女的心思不多，唯有缘之一字最叫人捉摸不透。
不知过了多久，小易尘心中迷雾好似在逐渐驱散。
轻轻伏在龙泠儿温软怀抱中，短短数息之间，他脑海中如印下了不灭烙迹。
如拨云见日，潜龙初醒，暗剑出鞘。整个人气息恍若天翻地覆，走出尘埃。
他做了第三个决定。
道峰如青天，我亦独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