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起暗无天

　　“呜——”狮子无力地叫一声，再没了丝毫气息。
　　滴答、滴答……
　　嗡嗡……
　　丛林中，百兽之王威震群雄，一点点声音都清晰可闻。
　　粗衣少年盯着那尚在滴血的黑色剑矢，呆了呆，然后有些生涩的转过头去。只见一风华正茂的风衣少年，手握跟他差不多高的黑色古朴长弓，弓弦依旧不断震颤着。
　　十三四岁的少年望着那双呆滞的乌黑眸子，嘴角微微勾起，朗声道：“江湖事儿，皆为天意！”
　　这话一点也没错，原本他只是想来人迹罕至的山脉中，寻找那个人的线索。
　　却不曾料到有如此巧合一幕。
　　只见粗衣少年的眸子中，由惊讶与呆滞，缓缓变得发红，渐渐泛起水雾，那常年凝望破败木屋，满是沧桑的目光深处，溢出一抹铭心的亲切……
　　如春风沐雨，让积雪消融、冰川融化。
　　“我信。”
　　他笑了笑，抹抹双眼，没有再说什么感谢的话语，觉得那样太做作又太分生了，“大哥怎的也到这山里来？”
　　“为了找那位曾经冠绝江湖的无天剑圣前辈。”玄离转头看向一旁的护卫，“李叔，这回总不需要慎言了吧？小兄弟只是一个猎户，身世干净得跟块镜子似的。”
　　他随口说道，却并没有察觉到，这背刀大汉一脸凝重，始终盯着眼前不知名的小少年，目光微微闪动道：“小子，你身上为何会有一股剑气？”
　　昨日见面时，还感觉不深，而今似乎那剑气更浓了些，带着若有若无的神秘。
　　这一语出可谓无比惊人，两个少年齐齐一怔。
　　“剑气？李叔你说的是昨日咱们出手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玄离惊道，细细打量了几眼粗衣少年道，“可当日你不就断定，那仅仅是错觉吗？”
　　小少年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剑气”这个地地道道的江湖词儿，对他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不，那是真正存在的剑气，当日让人难以察觉，便是因为这股剑气，很有可能达到了剑道极致境界！”
　　“圣极？”玄离一怔，正想解释，却又被打断。
　　“错不了的，少主你仔细想想，这小子再怎么厉害，也不过只有十来岁，怎么可能成天靠打猎便能独自生活？尤其是身在这南方，最偏远的江湖角落中。刚刚若非巧遇少主你，不就已经命归西天了？难道这样的危险，从前都没有遇到过？这些加在一起，恐怕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吧？”中年人越说目光越凌厉，紧紧盯住小少年，“你究竟是何人？！”
　　他不知道，他说的这些，对少年来说还真是巧合。
　　小少年从有意识开始，便只能尽其所能，从不知天命如何。
　　“李叔你怀疑他？可这么小的孩子，难道还会是敌人？敌人会有这样的身份吗？”玄离在说这话时，并没有意识到，他还不知这位“小兄弟”究竟叫什么名字。
　　“嘿嘿，那可不一定……有时候，暗中的敌人更加可怕呢！”说这话时李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小心谨慎的性格，让他心底容不得半点疑云。
　　对于他来讲，要将一切的不利苗头，都扼杀在摇篮中。
　　尤其是，在此时此刻。
　　玄离眉头紧皱，盯着李叔那满脸的阴沉，觉得有一丝不同寻常，又转头看了看一旁静静观望的少年，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摇了摇头。
　　“什么？！”玄离愕然，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我无名无姓。”他不急不缓道。
　　“哈哈哈……”李叔大笑，好半晌才挺直腰板，“真是好大一个笑话，这世上竟真还有无名之人，今儿……我算是涨见识了。”他说话时顿了顿，戏谑地看向“无名少年”。
　　“我自从记事以来便是孤儿，没有骗你们，也并非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这一次，小少年平淡的声音中，逐渐带着许些生硬，虽然他对什么“剑气”一头水雾，但此刻心中，竟是从来没有过的一阵烦躁，尤其是在说那句“我从记事以来便是孤儿”的时候。
　　这，有些不对劲啊，难道有大事要发生？
　　蓦然，他突然心有悸动，盯住李叔有些深陷的眼窝，那鹰翳般的眼眸，宛如布满沉沉乌云，不断酝酿着什么。
　　“小心！”
　　小小的单薄身躯一震，下意识往玄离身前一闪，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生死刺激中，闭上眼睛。
　　无声无息，方圆十丈的细风涓滴无存，仿佛被无形大手瞬间束缚。
　　胸前的冰冷刺痛让他睁开眼睛，一抹森然的漆黑，从眼前一晃而过。
　　“你不是李叔！原来如此！他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玄离在呆滞的瞬息后，明白了到达无天剑城后，那心底一丝不寻常来自何处。震惊的同时，身形急退，隐约猜到，眼前这“李叔”极有可能是皇室的奸细。
　　而此刻的“李叔”也在发愣，看着眼前手指上的鲜血，心中万分震动。
　　这样一个没有武功的毛头小子，受了蕴藏三成王级内力的一击，怎么仅仅只是伤其外表？
　　甚至伤都伤得莫名其妙，怎会有如此诡异之事？
　　还有，区区一个小屁孩，怎会抢先一步察觉到危机？
　　在他看来，这一击可是足以击杀他的“少主”三皇子的。至于那“无名之人”，更是被他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
　　“鲜血噬月功！原来……是你们！”玄离感受到一阵阴森无比的内力气息，强行在身心巨颤中，取弓抽箭。
　　那可是十年前江湖禁忌的存在，竟然真的如传闻中一样，再现尘寰！
　　此刻他的身份已经暴露，想必刚刚便是要对自己下手吧，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脉中岂不正好……短短一念至此，玄离额上立刻浮现出细密的汗珠。
　　浓浓后怕之余，想起前一刻火光电石间，出现在身前的消瘦身影，他看向小少年的目光再度悄然改变。
　　那是看待至亲之人的眸光，此刻正牢牢系在一个刚刚认识两日的少年身上。
　　谢谢你，兄弟。
　　随即脸色一变，“快逃！”
　　转瞬间，长箭在弦，顺势脱弓而出，引出阵阵无形强劲的气流漩涡，在短短三丈之内勾起一道淡淡青芒。
　　“李叔”不以为意地伸手一划，快到只留下一片黑色残影，便听闻叮一声，那箭矢竟被拦腰斩断。
　　“逆风箭术第四重的‘一气冲斗牛’，劲道是不错，可惜对我无一用。”
　　他邪邪一笑，嘴角掀起一丝弧度，一只手缓缓抬起，“因为……我为人王！”
　　只手轻按……
　　轰！方圆十丈如同沸水剧烈升腾，却在一瞬间阴寒气息骤降，滚滚内力纵横肆虐，片片落叶支离破碎，让一大一小两少年纷纷有些窒息，甚至连天色都更加黯淡了几分。
　　起手动风云，落掌惊鸿影，是谓人王！
　　这，便是江湖中，内功大成的真正高手。
　　七重称王，八重为尊，九重封圣，人王、武尊、剑圣，便是千百年来，江湖公认的三大武道宗师境界！
　　内功大成者，内力外放，即便手无寸铁，亦能隔空伤人，这是江湖强者与一般武者的本质区别。
　　砰。
　　在玄离逐渐露出绝望的发愣之际，只听一声闷响，原来是那小兄弟居然一拳砸在“李叔”腰间。
　　真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殊不知，他的小兄弟已经胸口受创，伤势在阴寒内力刺激下，一点一点的恶化着。
　　他脸上的苦笑一闪而逝，忽然呆住了。那小小身影纹丝不动，面色平静无比，令玄离心中一根弓弦被悄然波动。
　　旋即再度咬牙，拈弓搭箭，黑发在王者气场中微微摇曳，黑眸深处，一丝无形之火缓缓燃烧。
　　这一刻，袍下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凸出几分，衣衫随风轻轻飘，古朴长弓如满月，三枚漆黑箭尖中，带着点点闪耀的光芒。
　　小少年那一掌拍下，仿佛拍中了结实的铁块，竟是将手臂震得生疼，心中忍不住卷起巨浪。
　　这，还是人的身躯吗？
　　“小娃子，你可真是胆大啊！”“李叔”也是愣了少许才反应过来，身为人王，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冒犯的感觉了。
　　他忽然转身一掌拍出，漆黑如墨的浓雾不断汇聚，而后朝四周某处飞去。
　　啪，箭矢再度折断，却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三箭被击碎。
　　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另一只手上黑雾同时汇聚，那掌心位置，浮现出一抹猩红之色，如一轮浑圆的血色满月。
　　这一刻，所有阴寒气息尽数消失。
　　“既然你三番五次出乎老夫预料，那便让你尝尝老夫的血功绝学——明月、一、抹、红。无名小子，你也该骄傲了！”
　　事实上，以他的心性、身份，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该如此行事。
　　在玄离皇子身边潜伏多年，早已对其知根知底。
　　三皇子要以普通人身份，孤身游历江湖，来这地广人稀的无天山脉，寻访十年前那个人。“李叔”察觉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然而在功成前一刻，却被这蝼蚁般的小娃子破坏，这一切，怎能让他轻易释怀？
　　本该干净利落简单粗暴的一件事，却被莫名其妙拖延了这么久，从某种方面来说，小少年却是有骄傲的资本。
　　可这里是江湖，有些值得骄傲的事，做了是会送命的。
　　感受到“血色满月”出现时那恐怖至极的压抑，小少年已经知道，再也没有了一丝侥幸。
　　他的手指，连一丝一毫也动不了。
　　第两千三百二十七天……我还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真的……
　　再也无法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