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他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睁大眼睛向大堂望去，透过密麻麻乱纷纷的人丛，他看见一高个子长着一双肉泡眼的男人捧着一封利是转过身走向自己酒席的座位。
　　没错，正是太子德那个冚家铲！
　　林宗平握紧拳头，骨架咔咔响，心脏突突跳：屌那妈，自己拜师武生祥和梁荣发就是为学武功报仇雪恨，如今仇人自己送上门来，决不能叫他活着离开西湾镇！
　　他长长吁了口气：不过，现在动手恐怕不容易成功且连累他人，不如等到今晚，夜静更深神不知鬼不觉….
　　主意打定，他走到人头攒动的后花园。
　　后花园侧门已经打开，涌进来不少邻里街坊戏迷，连同宅院的眷属及帮佣，足有几百人挤在戏台前空地上，连树杈墙头也坐了不少后生和孩童，院墙高处悬挂着一排灯泡，将戏台照得亮堂堂，台下却是一大片黑压压的观众，正好藏身其中。
　　一名身穿大靠，背插令旗、手提樱枪的小武正在密集的锣鼓声中与众兵丁打斗厮杀，虽然他脸上涂满油彩，林宗平一眼认出他就是昔日戏班的冤家对头陈风。
　　陈风一脚踢翻一名番将，并以一记潇洒的劈刺结束动作，台下爆发一片鼓掌喝彩声，收场锣鼓响起，一出“正本戏”即将结束。
　　林宗平挤到墙角下一棵桂树旁，这地方处于黑暗中，可以清晰看到戏台又不至被人发现，是一处不错的位置。
　　这时候，陈风等一众主演齐齐走到台中央向观众鞠躬谢幕，人群分开一条道，郭宅主人大老板郭永年偕同亲眷贵宾簇拥搀扶着老寿星来到戏台前，在早已摆放好的两排太师椅上就坐，随即响起一阵喧闹声，周围的邻里街坊们纷纷向老夫人致敬问好。
　　郭永年安顿好母亲，随即向众乡亲鞠躬答谢。女佣工端上一碟碟糕点水果放在茶几上，宾主落座完毕，新一轮锣鼓弦乐奏响，晚间精选的“折子戏”上演了。
　　“（龙女）感君爱恋（柳毅）夫妻恩情重永相连（龙女）感你待奴心一片（柳毅）心爱娇贤良善（龙女）我来敬郎你莫辞谦….”
　　….
　　欢声笑语伴随着剧情不断传来，“大四喜”一众艺人在戏台上轮番登场倾尽全力，将欢乐气氛引向高潮，尤其是陆英的演出，以其靓丽的扮相、甜美的腔调以及闪闪发亮的珠翠凤冠和色彩艳丽的描金霞帔，一次次艳压全场博得阵阵震耳欲聋的喝彩鼓掌。
　　“折子戏”之后推出颇有新意的流行歌舞演出，这是戏班与时俱进适应潮流的新举措。欢快轻松的音乐响起，一位身穿熠熠闪光百褶套裙身材娇小灵动的时装女郎，连蹦带跳地演绎着一支动感十足的流行歌曲：
　　“哪吒不怕海龙王，幼狮不畏虎和狼，前途无论会短或长，今天起步信念强….”
　　这是一部香港电视剧《新扎师兄》主题曲，林宗平在家乡小镇的录像室看过该剧，是梁朝伟张曼玉主演的。听着熟悉的旋律，林宗平颇有兴致地望着台上那个面孔陌生能歌善舞的姑娘：虽属乡镇歌手水准，举手投足间依稀有几分港台明星范儿呢。这个新加盟的艺人潜质不错，戏剧与流行歌舞结合这一创新思路说不定会越来越受欢迎呀，看来“大四喜”戏班这次贺寿演出要取得意料之中的圆满成功。
　　林宗平心底仍有一丝隐约的担忧在暗暗浮动，他希望戏班演出顺利进行下去，到了后半夜人困马乏之际，便是自己出手的时候。黑沉沉的天幕打了个忽闪，一条火蛇似的闪电乍现在高空远端，三月里一缕清冷中带着湿润的夜风徐徐吹来，给热闹鼎沸的后花园注入些许暮春的寒意。
　　林宗平感觉膀胱有点憋胀，晚餐肥美的浓汤喝得有点多，产生了尿意。此时戏台上变成一男一女两位艺人踏着舒缓的脚步，情深款款演唱着不太地道的国语流行歌：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到来，在慌张迟疑的时候，请跟我来。我带着梦幻的期待，是无法按捺的情怀，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请跟我来….”
　　听得出来这俩人是唱粤曲的调门，水平实在有点业余。他拨开人群走向后花园附近一处临时搭建的茅厕，对着尿缸哗哗撒了个欢，解完手转身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一惊，月色下那人正是冤家帮凶烟屎陈！
　　他甚至能嗅到对方嘴里喷出的酒气，他急忙低头打算闪身而过，一只手搭在他肩膀处，“老友你往哪里去！”显然对方也认出自己。
　　“你认错人啦。”林宗平肩膀一耸，卸开烟屎陈的手，钻进密麻麻的人群里。
　　“别跑！”他听到烟屎陈在后面叫喊道。
　　烟屎陈发现了自己，肯定要报告那太子德，既然暴露，看来今晚的行动无法实施，得赶紧走人！他心底恨恨地想道。
　　林宗平挤出人群冲到戏台不远处的一爿平房，那是他的临时住所，他打算抓两件随身衣服然后从侧门出走。
　　屋前走廊站着几个带着彩妆下场不久的艺人，林宗平顾不得与曾经相熟的师兄弟们打招呼，径直往自己屋子奔去。忽然发觉门口堵着两个人，似乎在纠缠不休。撞入他耳中的竟是那把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刚才我已经跟你讲过，你要找的那个人几个月前就被逐出戏班不知去向，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才信？！”
　　陆英愠怒而无奈地大声说道。此刻的她面带浓厚的妆粉身穿一袭白衣，鬓发散落遮挡了腮帮，似乎换妆准备再登台时被缠住。
　　“花旦英，你的相好怎会被赶走，当我太子德白痴呀，哼，自从打听到表叔请你们戏班到郭家贺寿，老子就等着哩。上次你们溜得快，今日没那么好彩，屌你老母，不把那死仔交出来，休想离开西湾镇半步！”李德龙瞪着肉泡眼骂道。自从数月前埠头镇那桩相亲事件之后，李德龙成了家乡人口中的笑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都躲着走，追求女人屡屡的不顺遂使得太子德对异性产生一种仇恨心态，越是得不到他便越要报复。如今他一路追踪到西湾镇来了。
　　“你….你嘴巴干净点！反正他不在戏班，你不信就罢！”受到侮辱的陆英大声道。
　　躲在黑暗处的林宗平这才知道，原来太子德早就有心候着自己。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一个人急匆匆跑到太子德跟前，正是烟屎陈。
　　“德少，我刚才….我刚才撞见姓林那个衰仔啦，此刻他肯定就在郭府宅院！”烟屎陈呲着大黄牙喘着粗气报告道。
　　李德龙冷笑一声，“嘿嘿，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死都护住你那姘头，臭戏子！”话音未落，一巴掌狠狠掴在陆英脸上，陆英涂着脂粉的脸上登时现出五个手指印，嘴角也淌出血，“今番老子要将你这对奸夫淫妇剥光猪浸猪笼！”说着又一脚将陆英踢翻。
　　陆英捂住脸倒在地上呼喊道，“救命呀….”几名艺人闻声上前救援，却被烟屎陈挡住。
　　李德龙狞笑着抬起脚朝陆英胸口踩去，倏然一只手伸过来揪住他后衣领一拖，猝不及防的他身体失去平衡，两手如受惊的鸭子左右划拉两下，摔了个仰八叉。
　　林宗平扶起了陆英。
　　“阿平你….你怎么在这？”陆英惊诧又激动地喊道。
　　“烟屎陈，抓住这衰仔！”李德龙喝令道。
　　烟屎陈酒足饭饱又吸毒过完瘾，正是体力充沛精神抖擞，他一声嚎叫抡起瘦拳头就朝林宗平面门砸来。
　　“小心！”陆英惊叫道。林宗平不躲不闪飞起一脚，鞋头正中烟屎陈的下颌。烟屎陈哎唷一声痛叫，捧着几乎脱臼的下巴倒在地上。
　　李德龙一捋衣袖抢上前，双拳虚晃一下，右拳猛力朝林宗平太阳穴砸来，这是他打架惯用的招式。
　　林宗平左臂一挥架住来势，右拳捣在对方胸口，将比他高半个头的太子德打得倒退几步。经过一番苦练的林宗平功力远胜数月前。李德龙并不甘心，一咬牙再次扑上来，飞起一脚直踢林宗平面门。林宗平后退转身一个扫堂腿，扫在对方脚踝上，李德龙痛叫一声，再次摔了个仰八叉。
　　“李德龙，今天老子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林宗平叉腰喝道。
　　他的声音宏亮中气充足震得烟屎陈耳朵嗡嗡响，雪亮如电的眼神瞪得太子德心里发毛不敢正视。
　　李德龙晓得自己敌不过对方，好汉不吃眼前亏，爬起身来跌跌撞撞逃去无踪。烟屎陈见主子跑了，也连滚带爬追随而去。
　　“阿平，你快离开这里。”陆英回过神来催促道。
　　“你怎么办？”林宗平明白自己若是跑了，陆英自然要遭殃，既然决心报仇，就不能半途而废。就在这时，陆秉南及武生祥也闻讯赶来。
　　“阿英，你没事吧？”陆秉南焦急地问道。
　　陆英摇摇头泪眼汪汪扑到爹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阿平，你怎么会在这里？！”武生祥吃惊地打量着林宗平。
　　林宗平一摇头，“师傅，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把那太子德打了，那恶人认定我还在戏班里，而且他早有准备，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恶斗，赶紧将戏班召集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