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道理,不学

　　
　　“唉……你这吕师弟，估摸着又是多了。”
　　李凝阳微叹一声。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这年过半百的小徒儿都入山这么些年了，为何还如此收不住性子？
　　本来赐他那柄纯阳石剑就是希冀着他能见剑定心，磨练剑意。
　　可他却酒肉琴棋无一不感兴趣，学的东西驳杂不精。情愿自己偷摸着捣鼓出个纯阳拳，也不愿意精研剑道。以致这个小徒儿，劲师都二段时才第一次真正摸剑，到现在劲师四段了，自家这剑道之术这才刚刚入门，硬要划个段位的话，最多也就个二段冒头。跟自己那剑道已然是五段大成的大徒儿钟离权一比，那立马便是高下立分。
　　其实倒也不是自己偏心，这该教的能教的自己都是毫无保留的教予二人。
　　且不论二人天资有别，只论这修习态度，这天生剑意傍身的钟离权不但是好学勤奋，日夜那更是剑不离手，谱不离口。而这本来就普通之资的吕嵒却还怠惰因循，三天两头偷跑溜号，跑到山下镇子厮混，还混了个酒肉朋友陈镖师出来，结果不还是着了道，避世许久的山门被显露了不说，还帮人拖家带口的搬了几百口子进山。
　　也就是那次，自己好像是真正懂了怒。
　　最后还是在懂事明理的钟离权好说歹劝下，才只罚他面壁个五十年。
　　不然当时自己是真的已打算将他逐出山门。
　　心善并无错。
　　但只救得了人一时，救不了人一世那就是大错特错。
　　对于你吕嵒来说，也许二十年前那几剑，你是快意斩完了，但在那些百姓心里就如同燃起一根火把，照的墨色长夜中，只有你一人熠熠生辉。
　　可再有纷争，在你力所不能及时，面对这些百姓的期盼眼神，你的剑是否还挥得出鞘？斩得动敌？
　　挥了。
　　剑断、你死、百姓死。
　　不挥。
　　剑留、你活、百姓死。
　　但那些原本爱你敬你如神仙的百姓就算死前，也必会发着毒咒，怨你见死不救，恨你不得好死。
　　这些话，李凝阳也就只在自己心里想想，从未对吕嵒说过，就连疼爱的钟离权都不曾说过。
　　剑道术法皆可教，唯道理不可教！
　　这是他师傅对他说过的。
　　而这，是他的道理。
　　
　　
　　“这便是老子的神仙拳。”
　　吕嵒高深莫测的回过身来。
　　无人敢接话。
　　“你个蠢犊子！老子这金口一开，你得了多大便宜都理不明白！一听他们猫言狗语三两句就在这磨磨唧唧。给你数三个数，学还是不学？给个痛快话！”
　　…………
　　陆承伍考虑了半分，再看看一脸担忧依旧攥着自己衣角的李墨儿。终还是紧了紧的握起的拳头道：
　　“吕先生……我还是想打自己这醉仙拳。”
　　“你……你……”
　　吕嵒从来没见过如此执拗之人，一听陆承伍此言，他气的是咬牙切齿，话都说不明白了。
　　旁边的巨剑似也感受到了主人怒火，震了一震，便拔地而起，带起一道金石相碰的火花。
　　指着面前的这个蠢犊子，吕嵒半天都再说不出半句。
　　“吕仙长，你别生气啊！我家少爷真不是有意气你的，他就是这么些年炼这拳习惯了。而他也没想着得道升天，我们就想把李小水寻回来，回到镇子安稳过日子。”
　　看到吕嵒动怒，李墨儿也慌了，带着哭腔赶忙解释道。她是真怕眼前这个手眼通天的大神仙，随便一剑就把陆承伍给砍死了。
　　吕嵒弯腰抓了把雪往自己脸上胡乱一抹，想要略微平复了下心情。但似是仍是不解气，便挥手招来还悬在空中的纯阳剑，剑刚停稳，就一巴掌甩在剑柄上。那不知有多重的巨剑就如利箭离弦般，被拍的横掠出去。
　　本来纵立山巅气势无敌的纯阳剑，就那么跟受气兔崽子一样被横钉进了山崖中，连剑身都不敢露出半分。
　　心情终于是好了一点。
　　“算了，老子不强求。但既然说了要指点你拳术，那老子就要说到做到。你就在此多呆上几日，这狗屁破烂神仙拳，老子帮你改进一二，看看能不能再进一步。再试着帮你入个门，连一段长气阶都到不了，你以后还打什么拳？！正好老子还能多喝上几日神仙酒！”
　　
　　就如李墨儿所说，自己从未想过要功夫滔天。可出寻以来，不过才走了这些时日，这镇外的凶险便远超自己想象。倒不是跟说书先生说的那般，冰山火海、异兽横行的凶险，而是人心再配上刀剑拳头的凶险。
　　若是没有何问掠阵，没有董明轩三人同行，自己这四人还能平安走得到这仙人峰与这大仙人共饮美酒守岁火么？虽然至今都不知道小水真正离去的缘由，但自己当时就有种感觉，那小水出走之由多半就是自己枯木朽株之因。
　　最近些日子，自己其实也在想，现今带着李墨儿等人去寻他，看似再简单不过，不过是游山观水，走走停停，看上些好玩事物还能带回一二，谈笑中便能带着李小水回到叁拾镇。但实则会是如此吗？
　　只说那一直在自己脑中盘旋，挥散不去的四个问题，
　　走不走得到？
　　寻不寻得着？
　　带不带的走？
　　回不回得去？
　　每当自己忆起这些，百思不得解时，都只好再打上两拳。
　　心想等到拳再快些，劲再大些时，这些问题便也不再是问题了吧。
　　
　　所以这次陆承伍没有再推辞。
　　他略带安慰的拿开了李墨儿还放在衣角的小手，缓缓进了一步，对着吕嵒方向慢慢躬了躬身。
　　“不是因为舍不得酒，更不是因为吕先生的拳法不高。只是我陆承伍自认天资不高，也没那么多想法，自始至终只想寻回李小水而已。
　　因此真要在此处依先生建议换了拳路，彻底丢掉这醉仙拳，我实在是对不住教我拳术的何问师傅，于心不忍。我也知这醉仙拳不是什么个高深拳路，了不起就是个强身健体的简单拳法。既然先生肯费神帮着我精进一二，我心里自然千百个愿意。
　　所以，我愿在此处向先生求教！不论入不入得了劲师大门，也不论这拳路能让我走的多远，我都想拳头更硬些，拳招再快些。”
　　这一番话说出，吕嵒极対胃口。
　　他不也正因守着那些个尘世遗念，才会三天两头被师傅责罚，被师兄数落吗？这些年在山里头，处处循规蹈矩，束手束脚，做的、看的、吃的、喝的没有一件事能随心所欲，畅快淋漓。
　　所以被师傅罚来这秀峰面壁，其实他自己心里反而有些欣喜，终是不用五更起，二更歇，所对之物不是破剑便是剑谱了。
　　如果再由怨气积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快憋出病了。
　　清完了心里那点不高兴，吕嵒难得的笑了出声。
　　“好！大丈夫，就该如此！先前是老子强人所难了！”
　　他本就是个快意恩仇的爽朗汉子，不舒服来的快，去得也快。几句话后便复如从前，一点事也没有了。
　　又饮了口酒，诗兴又起。
　　也管不上旁人愿不愿意听，只要吟得应景应情，吟得自个开心。
　　那应该就是首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