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们顶着月色回到寺庙。永寺听到声音，起床将我们放进庙内。
　　进屋之后，杜雍小暖掏出身上藏起的首饰细细查看。我不过出去接水的功夫，两个人便躺在一起睡的天翻地覆，首饰都还握在手中。星芒回来之后径直走向自己屋内，再也没有出来。我用药酒敷了脚踝，清洗了手掌和腰上的伤口，然后拿出发簪和戒指查看。
　　暗红色的宝石在灯光下烁烁生辉，我虽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偏偏对这两者分外钟情。
　　四肢酸涩头重脚轻，却偏偏精神兴奋无法入睡。我裹紧厚厚的外套，让蟒将我送至屋顶。大风依旧凌厉，我头发被吹成了一坨。蟒在我身后变得粗壮一些，我顺势靠上去。一人一蟒开始赏月。
　　好像我们来这儿的几天，月亮一直都很清朗。佛塔里依旧烛光通明，不知道永寺做这些东西是不是能减免自己的罪恶感。我从怀中掏出离颜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又放回了口袋。
　　她也在看着今夜的皎皎月光吗？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我浑浑噩噩的醒来，已经在床上。我迷迷糊糊的出门看见星芒他们在收拾行李，而我们之前挪开的香炉也被挪回了原来的位置。
　　吃完午饭杜雍说要去附近的城市里买些东西，星芒也难得提出要去，我摇摇头表示要留守。然后继续缩在佛堂门前的柱子旁，双手揣兜晒着太阳。
　　午后的阳光最好，晒的人身上暖暖的。
　　“宝藏找到了么？”永寺收拾完之后，依照常例打扫着干干净净的庭院。
　　“找到了。”我闭着眼睛感受着阳光洒在皮肤上产生的奇妙触觉。
　　“那就好。”
　　“香炉……”
　　“鄙人自然会将寺庙的东西照看好，施主放心就是。”
　　“我们走了三天，有人来找过我吗？”我低头看着被小暖绑着厚厚纱布的脚踝，总觉得绑起来好的慢一些。
　　“倒是有个姑娘每日都来。”永寺说到这儿放下扫帚，“每次来都是探头探脑的，说是想求请平安符。”
　　“那求了吗？”我想到杜智有些高大的身型，鬼鬼祟祟的话确实挺引人注目的。
　　“没有，总是推脱说等你回来，她再过来请。施主不是打着圣光寺的名号在外诈骗吧？”
　　“师傅多虑了。”我摇摇头。
　　“今日那姑娘说不好还会来。”永寺放心的继续打扫。
　　“师傅为何夜夜燃起那些香烛？”我托着脸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日光太过强烈有些睁不开眼睛。
　　“总有些灵魂肮脏，需要佛祖净化。”
　　“俗世之人何谈净化？不过是师傅心中孽障丛生，躲不开自己罢了。”我尽量说的风轻云淡。
　　“施主怎么看那些作恶却得不到惩罚的人？”永寺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面对着我，没有表情看不出情绪，只是那双眼睛让我不自觉害怕。
　　我回答不出他的提问，我对善恶本就没有过多的想法。
　　“施主年纪尚小，人心复杂看不懂也不要紧。只是世界上并不是所有恶人恶事都能有所惩戒，也不是所有的好人都有佛祖庇佑。普通人也只会在绝望痛苦的时候，才会有朝拜之心。”
　　“师傅这么一说倒是跟那些一心求经念佛的人不太一样。”
　　“没什么分别，大家都有各自的执念。”
　　“师傅的执念是什么？”
　　“施主不是见过了吗？”永寺说完这句话，给我正在晒着的阳光遮上了一层冰冻，四周的温度即刻降了下来。“既然心中有定论，何必试探？”
　　“你知道？”我的匕首悄悄出现在腰后。
　　“你们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我的嗅觉虽然不甚灵敏，但是常年闻惯了香火，这点味道还是闻得出来。”
　　“你既然知道……”
　　“这世上算你一个，共有三人知道。一是我师父，他带我入佛又驱我出门。”永寺转过身去扫除刚刚飘落下来的落叶，“一是多年前与姑娘相似之人，她知我孽障又不问世事。不知姑娘怎么想？”
　　“这里的佛还能有光吗？”我指了指在佛塔中那尊慈眉善目的大佛。
　　“这句话那姑娘也曾问过。”永寺再次转身，用他平和的眼睛看向我，“她比你大一些，和一群说是寻宝的人借宿在这儿。来到这儿的第一个晚上就看穿了我，在我点蜡烛的时候，她也是这么问。”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回答。”永寺摇了摇头，脸上出现悲戚的神色，“哪怕是现在，我也回答不出来。也许……佛不需要我清白，只需要我清净！”
　　“我知道了。”我最终还是把绷带给解开，让已经淤青红肿的脚踝直面阳光。
　　“姐姐，你今天在啊！”杜智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头探脑的出现在前厅的门旁，古灵精怪的脸上带着忍不住的笑容，见到永寺也在，双手合十鞠躬，“师傅。”
　　“今天来请愿吗？”我笑着说，然后拍了拍我旁边示意她坐下来。永寺浅浅回礼拿着扫帚进到前佛堂。
　　“姐姐，谢谢你啊！”杜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坐在我旁边。
　　“谢什么？”我不解的问道。
　　“要不是你，我都见不到传说中的永寺叔叔。”杜智的脸上，是褪不去的红晕，和少女才有的稚嫩。
　　“给。”我从怀里抽出一千交给她，“你的故事我们采纳了，在这儿等你许久了。”
　　“不要！”杜智把钱推回来，冲着我皱皱鼻子，“我以后会常常来看他的，以请愿的名义。”
　　“看他？”我心底生出一些不好的思绪。
　　“嗯。他一个人无儿无女的，我好歹也是他的远房亲戚。”杜智摇头晃脑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老虎。
　　“那可不容易。”我撇撇嘴。
　　“我知道。但是再不容易一点点的做就会变得容易了。”她学着我的样子伸出左腿暴露在阳光下。
　　“你这个故事确实能卖钱，所以收下吧！就是希望这个故事……不要有任何续集。”我把钱放到她的手中尽量温柔的看着她，她看着我突然红透了耳朵，愣了一会儿把钱收到怀中。
　　我们一起晒了一个下午的太阳。她问我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地方算不得山清水秀也没有万亩良田，只是地下的那个玉床和石头怪上的刻字总是让我心心念念。或许这儿真有我一段故事。
　　杜智走了之后永寺开始做晚饭，我提出帮忙，结果就只是干巴巴的烧着柴火，还被烟呛的泪流满面。眼看天色渐暗，杜雍还没有回来，我不免有些担心。
　　晚饭也吃完了，我盯着房间里的钟走到七点，实在忍不住的我借来梯子，爬上厢房顶踩着瓦片眺望。温度越来越低，我双手交叉塞在腋下像个望夫石一样动也不动。不是因为动不了，而是因为太冷了，伸个手都会被带走一部分体温。黑暗中村庄没有发动机的轰鸣，也没有车灯的闪烁，我黑着脸焦躁不已。
　　“他们遇到了点麻烦。”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受惊晃了一下，蟒立刻现身托住险些掉落的我。
　　“白芍？”我回头看见白芍站在我一尺之外，下意识的看向院子，永寺果不其然躺在地上，手中还拿着一根熄灭的蜡烛。
　　“他只是晕过去了。”白芍看穿了我的心思解释，“没想到短短几月不见，竟然还有了神兽。”
　　蟒的眼睛出现淡绿色的光，带着敌对气息直勾勾的盯着白芍。
　　白芍站在楼顶，身型瘦直。浅银色的袍子被大风吹至飘起，月光也掩盖不住他自身烁烁生辉的模样。这个气度，加之长得俊俏，若说是天上的仙子我也是信的。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听闻之前救我的时候被星芒打成重伤，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吧。
　　“好的还算可以。”他一边回答一边迈开步子向我走来。
　　“停！”我伸出手制止后，速度缩回去，“你跟我讲讲你这次来是为啥？”
　　“一是为了拿回我的锁妖绳，二是监督你的妖丹是否已经收集全了。”
　　“啊？”我双手环绕抱紧已经粗至百年老树的蟒。之前确实是有言在先，我收集十颗妖丹给他，让他不要因为红豆的事情追究，放我一马。但是现在红豆的妖丹机缘巧合，凝结之后，已经化身成型回到凤鸣，妖丹的事情也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首先，那个丝带是借的！虽然你有权利随时收回去，但是我还没用完，你不如再等等行吗？第二，你姐都回去了，你还要妖丹是不是不怎么合理？说到亲戚关系你还得叫我一声姐夫呢！”
　　“姐夫？”白芍露出大白牙夸张的笑了，在带着开心情绪的笑声中我听到了一丝丝讽刺，“不过……你还睡过我呢！”
　　“啥？”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呆楞片刻，但是看着白芍大笑过后极其认真的表情，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的我抱着蟒蛇连连后退，“我警告你别瞎说，不然我放蛇咬你信不信？”
　　“是不是真话不如自己去查。”他并不在意我现在像是被人泼了三桶凉水的心情，转身面对月亮，“今天来就是为了拿回锁妖绳。顺便跟你说一声，我姐回来之后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还沉浸在白芍的打击下，艰难恢复大脑的机制，但是在自己安慰自己之后我缓缓问道：“好的还是坏的？”
　　“都说不好。但是妖丹要及时给我，不然……也许我会死。”他说的云淡风轻，听起来就是在说谎。
　　“妖怪也会死？”我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但是他看着月亮难过的样子太过认真。
　　“你这么容易被骗的话，应该不太适合生活在这个世界。”他扭过头看我，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也许是我离的太远的原因。
　　“你没有撒谎。”我仔细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咯噔一下，“你为什么会死？”
　　白芍只是安静的看我，直至我浑身发毛，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突然一声激昂的鸣叫出现在我们的上空，我抬头看过去这不是樱花吗？他们回来了？我开心的看向佛寺门口和通往寺庙的唯一道路，依旧冷清不见人影。樱花缓缓降落到我与白芍的中间后，收回巨大的体型，化成麻雀大小，俯身在星芒肩膀。星芒则突然出现在房顶！
　　“你来干什么？”星芒的语气相当不快。
　　“当然是来保证她的安全。”白芍悠哉的看了我一眼。
　　“那你可以回去了。”星芒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威胁。虽然我看不到他们俩妖的表情，但是我大概能猜出都是冷若冰霜，一个柔美一个刚强，但都不是好惹的人，不！不是好惹的妖！这俩人要是在这儿打起来，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劝！
　　俩人就这么沉默着大眼瞪小眼，我寻思也许没我什么事儿了，就给蟒发了一串脑电波让它别看戏了，我们去找杜雍小暖他们。
　　“你手上的锁妖绳是我的，现在我要收回来。”白芍打破沉默。
　　嗯？刚准备悄然退场的我被这句话直接拉了回来，我上前几步挡在星芒面前，抬头吃惊的看着白芍说：“为什么？”
　　“这是我的东西，收回来有什么奇怪吗？”白芍虽然是在对我说话，但是目光似一把利剑刺向星芒。
　　“可以。”星芒伸出骨骼分明的右手腕，一个红色的丝带若隐若现。
　　“冷静！”我呈现大字横距在他们二人中间，“白芍，我们不如先谈谈妖丹的问题。”我拉扯着白芍的袖子，脸上带着求情。不得不说妖怪有时候真的比人类有钱，袖子的手感细腻丝滑，甚至还能摸出一点点刺绣的痕迹。
　　“妖丹是你最初答应我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当然要给我。”白芍的眼神没有一刻是停留在我身上。
　　“不是还有半年吗？我一定搜集齐了给你。”
　　“那就好。”
　　“慢走不送。”我握住星芒的手腕放到后背，生怕一个不小心丝带就被白芍收走。
　　“丝带我要带走。”
　　“不行。”我拒绝，什么都可以商量唯有这个不行。
　　“那你跟我走。”
　　“也不行。”这个也不可以。
　　“为何不行？他们有了这个人，比现在的你要有用多了。”白芍歪了歪脑袋，一副实话实说的模样。
　　这妖怎么这么说话？我眉头一皱很不开心。“还有一周就要过年了，我走不开。”
　　“好，我知道了。”白芍冷静的回应我的拒绝。
　　这就成了？我正犹疑着白芍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他却突然开始闭上眼睛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只见他双手在空中抡了个圆，之后左手两指相并冲天，一道红色光线自天而降，缠绕在他的手臂。空中渐渐聚起一坨厚厚的乌云在我们头顶，眼看着红色光线越来越明朗，而白芍的手也即将直指星芒。
　　“别！”我向前大跨一步以双手接白刃的气势，捧住了白芍落下的胳膊，“我去就是了，何必动刀动枪。”
　　“那好。”白芍满意的收回双臂，空中厚厚的积云也渐渐消散。
　　“过完年行不行？我亲自爬山。”我咧开嘴尽量露出上下两排牙齿，堆起虚伪的笑为自己求请。
　　“现在。”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应，身体已经漂浮在空气中，星芒手腕的冰凉似乎还在侵蚀着我手掌的温度。我呆呆地看着白芍拎着我的大衣领子漂浮在空中缓慢穿行，我将左手食指塞进口中用力咬住阻止自己嚎叫。
　　不会的不会的，我还在屋顶！我还在屋顶！我捂住眼晴自我逃避的同时，又祈求白芍可千万别松手，就我这个重量说不定掉落下去，蟒都接不住我。
　　星芒有只秃鹫，肯定在后面跟着了。对！我向后方看去，什么都没有！星芒～你在等什么？
　　经过了自我逃避，乞求外援无果，自我逃避，企图自救放弃之后，我终于认命的裹紧了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外套。
　　就这吧！反正杜雍小暖会去山上救我。我索性欣赏随着移动而变得愈来愈大的半圆月，在地面看起来皎洁的月亮，在半空中看过去上面竟然有丝丝阴影。欣赏够了月亮，我的思绪转而回到现实，铜雀和离花都在山头，去了之后正好带着他们回家过年。杜雍这次偷摸藏了不少好东西，过年的时候餐桌上要加海鲜！铜雀喜欢吃巧克力干脆买一个屋子的巧克力给他，离花的话……啥都吃就多买几件好看的衣服吧……我美滋滋的想着，完全没注意到白芍此刻已经越飞越慢甚至开始又下落的倾向。
　　“白芍，到地方啊！啊！”等我发现异常企图询问的时候，白芍已经出现半昏迷状态，我们两个人就像陨石一样快速坠落。我用力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抱紧在怀里，随后蟒紧紧将我们裹住。
　　虽然依旧摔在地上，但是蟒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力，所以我除了有种浑身骨架错位的感觉外还算OK。但是白芍就有些惨不忍睹了，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冲击力伤到他的内脏，总之他满口鲜血把我吓得不轻！
　　“白芍！白芍！”我将他放平，轻轻拍打着他惨白的脸，“能听到我说话吗？”我靠近他的胸口听了听心跳，还在跳动。“白芍？白芍？听到我的话就……就动动手指。”我紧盯着他的手指，并没有等到回复。“怎么办？怎么办？”我急的乱转，心跳也有呼吸虽然弱但是也还在。我脑海中不停回忆着之前小暖给我普及的急救知识，但是我只听到人工呼吸就去看电视去了，我现在还记得上面在放着《包青天》的第十集！早知道就认真听了！现在身上也没有手机，我绝望的看着眼前的白芍，难道……他是真的能预测自己的生死？他知道这一趟活不了是吗？
　　我握住白芍冰凉的手闭上眼睛，心中在难过的同时也为他祈福。
　　作为妖你已经活的很好了，既然生命结束那请下辈子活的更好一些更幸福一些！我虽然与你相识不久也曾被你残忍的对待，但在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身边独独有我，所以若是你有什么遗言我会完整的告知你姐姐。我不会超度所以我就随便念一念。
　　…………
　　上次小暖教的佛经是什么来着？开头是啥？阿弥陀佛？
　　我思来想去也想不起来正在震惊自己的记忆力竟然如此之差的时候，猛然间被人按着肩膀扑倒在地。随后脖子就被一口尖锐的牙齿死死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