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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场中的野兽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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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收忙完了,大家急着进山里去采山货,抓蛤蟆,晾蛤蟆油,采完山货下雪了,封山了!村子里的年轻人,就进林子里去下兔套,撒扁毛霜(把毒药氰酸钾铝塞进玉米脐里)药野鸡,支石板拍黄鼠狼,掏獾子,用小口径枪打狐狸。反正供销社挂牌收购的,山里人给钱就干。雪下大以后,厚到了一定的程度,用马爬犁倒套子,就是把山里砍伐倒的木材,集中在滑道旁的储木场,才能顺着滑道运下山,然后赶着大车或者马爬犁,运到60里开外的火车站。山里人都是狗皮帽子,羊皮袄,厚厚的棉鞋,大手套(手闷子),山里冷,人的哈气把眉毛、胡子、帽子都挂上了白霜,人的扮相个个都像杨子荣。野鹿、狍子、野猪、野兔、黑瞎子,没有夏天浓密树荫的遮挡,都暴露在了雪地上。狍子傻,野鹿精,狍子受到惊吓,一溜烟跑出去很远之后,还要返回到原地去看个究竟,结果被逮个正着。
  北国风光,银装素裹,在冷日的照耀下,显得冰雪世界奇冻干寒,凛冽孤寂。
  东北进入猫冬期,我们点儿的青年都提前回家过元旦去了,我惦记着何财母子俩,总觉得何财是我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家谱里的哥哥,就踏雪寻亲去了。
  何财穿着翻毛羊皮袄,带着狗皮帽子,满脸络腮胡子,像作家曲波写的小说《林海雪原》里打入匪巢的侦察英雄,大娘穿着皮坎肩,看样比以前胖了。听见我的吆喝声,在耀眼的雪坡上迎接我。何财家的地窨子里温暖如春,立在土里的原木桩子,和插在土里的落叶松椽子,有的都长出了绿色的枝芽。我脱掉大衣盘腿坐在炕上,喝着五味子泡的酸水,就和何财大哥和大娘闲唠了起来。知道他们这半年适应了山里的生活,年终还分到了一大笔现金,这边的工分可比山东老家值钱多了,老娘话里话外是让我帮着大哥找对象,我没办法应允,只是含糊的答应着。
  大哥和进山的猎人学到了很多捕猎的本领,这些人也愿意在他们家打尖(吃饭),顺便教他如何剥桶子,如果把兽皮剥漏了,扒下来不是整张皮子,供销社也不收,外贸也出不了口。何财家的墙上挂着鹿皮和獾子皮,棚上吊着一排完整的黄鼠狼的桶子,炕上铺着狍子皮,炕稍还堆了一堆柔软灰白的野兔皮,炭火盆里煨着土豆,灶台锅里煮着野鸡炖松蘑,他们家成了地道的山里猎户了!
  我来找何财大哥的目的,也是为了进山里去转转,开开眼界,碰碰运气,年轻人就是愿意冒险,寻求刺激,玩儿的就是心跳!我把军用水壶灌满热水,斜挎在棉袄外边大衣里面,挎兜里装上几块鹿肉干和玉米面饼子,我扛着一把大斧头,何财使唤歪把斧子习惯了,手握上去能使上劲,不脱手。他手握歪把斧子,腰绳上插着一把镰刀,斜挎了一捆麻绳,我们趟着齐膝深的白雪,向大山深处进发了。
  冻顶山,漫山的白雪,映得刺眼,我俩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搂着一棵一棵大树,借力向山上爬去。山下是灌木,灌木上面是杨、槐、椴、柳、柞,再往上就是松、柏、桦木了。树枝上挂满了雪块,欢跳的松鼠,把雪块震落下来,砸在我们的头上身上。翻过垭口,又翻过一个山岗,阳光照射下的阳坡和背坡,形成阴阳v字形,雪底下落叶植被上,存留着很多滚落下来的坚果,野猪愿意把头埋在雪中翻拱坚果吃。因为沟底有水,森林边上荆棘丛生,动物隐藏在其中也有安全感,所以这个地方是绝佳的捕猎场所。我和何财大哥坐在雪坡上,顺坡而下,手脚并用,悄悄地滑向沟底。
  刚刚爬起身,还没有站稳,突然从荆棘丛中窜出了一只大野猪,这可是300多斤重的公野猪,长长的獠牙,眼睛鼻子间堆满了皱褶,一双小眼睛放射出瘆人的寒光。猎人中传说,一猪二熊三老虎,独往独来的野猪是最可怕的,奔跑速度极快,既能用獠牙穿人,又能用咬合力极强的牙齿咬死人。松油和泥的铠甲,皮糙肉厚,刀枪不入,它的冲击力连黑瞎子都害怕。我们俩是在它饥饿难耐时正面遭遇,如果不及时躲闪,避免和野猪的目光相遇,想躲过瞬间的死亡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何财使出地躺拳中的扫堂腿,在快速卧倒中绊了一下野猪,大野猪因为冲力过猛,连翻带滚的钻进雪窝里。等我们俩想站起身来往林子里跑的时候,大野猪快速反过身来,抖掉身上的积雪,眉眼和全身棕毛上顶着雪沫,大吼着奋蹄扑将上来,它的灵活性是让人无法预料的,迅猛快速,狰狞执拗,不把它认为的敌人挑上天,它是不会罢休的。因为刚才为了绊倒大野猪,300多斤的大块头,加上冲击力,撞在小腿上,即使有棉裤和绑腿护着,这种巨大冲劲的撞伤,一般人也受不了。何财一瘸一拐地奔跑着,我为了救何财,拼命呐喊着,让野猪的视线盯准我,它能判断出对视中的敌意,并且能激怒它,它在行进中瞬间转弯,怒吼着向我奔来,我刚好躲在一棵红枫树的后面,这棵鸡爪槭(当地的叫法)虬遒刚劲,龙爪嶙峋,黑黢黢的树干上老皮暴突。大野猪从斜刺里冲过来,轰隆一声撞在树上,震得树枝雪沫狂落,冻实的树干,被撞出巨大的声响,声震山谷,回荡声不绝于耳,我也被眼前地动山摇的震波给震蒙了,心脏和脑袋都像被震碎了一样。野猪被反弹力撞得滑下山坡,刚刚爬起身来,四肢还没站稳,一低头,鼻孔中喷着白气,发狠拼命地冲上山来。我也缓过劲来,甩掉碍眼的狗皮帽子,从大树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横握着手中大斧头,依仗着红枫树的依托,紧紧地对视着狂怒的大野猪,大野猪是向坡上冲击,但是速度不减,夹风带雪,獠牙闪光,口中白沫散落,唾液飘出一尺多长,口涎立刻冻在了钢针一样的鬃毛上,怒吼着,狂奔着,拼死命向我扑来!我抡起斧头向它血盆大口砍去,并同时侧身躲在了红枫树的后面,只听当啷一声,震得我虎口发麻,大斧头被野猪撞飞了,我也被它巨大的冲力,闪倒在雪坡上,大头朝下,向坡下滑去。大野猪被我的斧头砍去了一个大獠牙,右面的嘴丫子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沫直喷,在雪地中狂跳着甩头,鲜红的血滴,甩在皑皑的白雪上,向朵朵梅花绽放。这种剧痛,更激起了它拼命的决心,猪头上黑红相间,血盆大口暴张,被鲜血蒙住的小眼睛,在找寻着它的仇人,它在暴怒中定位,因为移动中的物体,是它寻找的目标,他嚎叫着狂奔,低着头,能让它的独牙对准我,疯狂地从坡上向我冲来,我是仰天朝上滑行的,抬头看见雪雾中它狰狞的面目,像一面雪墙,像雪崩一样,向我扑来。看它跃起,张着滴血的大嘴,口水和红色的粘稠血液,在空中洒落,整个黑色的身躯,夹带着骚臭味,向我铺天盖地的压来。我临死前本能的自身保护,急忙抬起双腿,连踢带踹,刚好右脚踹在它扁平的鼻尖上,加上急速滑坡时的惯力,大野猪被我踹得腾空翻转,嘴中流出的鲜血,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圆圈,我也被它沉重庞大的躯体,带着连翻了好几个后滚翻。大野猪被摔晕了,我也因为连续的后滚翻,摔得不知东南西北,但是我在天旋地转的翻腾中,最担心的还是野猪的快速反应,它会在我立足未稳之时,用它的独牙,一下子把我挑死,就是用它最原始的冲击力,也能把我的腰撞断,然后一口咬断我的喉管。在我晕晕乎乎最紧张之时,忽听见野猪的一声惨叫,是在哀嚎,真的像过年杀猪一样!我急忙翻身爬起,用手抹去满脸的血沫,看见坡底深雪中,山东大汉何财站在齐腰深的雪里,挥动着闪亮的大歪把斧子,猛力快速地飞舞着,向在雪中挣扎的大野猪,不断地砍去。歪把斧子的手柄,后面是一个弯曲的把,就是连砍带刨,大野猪在雪中蹦跳狂怒,鲜血染红了雪坑,迸溅得何财大哥满脸血红,歪把斧子的把手和手上都是鲜血,他一边锛砍斧剁,还得一边躲闪野猪狂乱的蹦跳,如果一不小心被大野猪的獠牙穿上,不是肉烂就是骨折,大哥在纷乱中看准了机会,把歪把斧子高高地举过头顶,一道寒光闪过,歪把斧子深深地埋在了雪和血水中,它死死的镶嵌在了大野猪的脊梁骨上,脊梁骨的中枢神经被砍断,大野猪还在垂死地挣扎,不断地哀嚎,但是没有了蹦跳的力气,没有摆头咬人的功能了。我蹚着雪,奋力在齐腰深的雪里,把何财大哥拖拽到阳坡的雪地上,两个人喘息着,看着在雪窝里哆嗦颤抖的大野猪,惊吓和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哪是好玩儿啊?这是玩儿命啊!两个不知死活的假猎人,拿着最原始的工具也敢跟野兽搏斗,这不是送死吗?听着大野猪临死的哼哼声渐渐弱了,以为它要断气了,哥俩也从惊吓中反过神来,就向满是血迹的雪坑靠近。哪成想,大野猪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它的听觉听到是仇人在向它靠近,又竭尽全力哼叫起来,我们哥俩又回到原地坐下,喝水,吃鹿肉干,等着它最后的绝命挣扎吧。半个小时了,它还没死!我爬到鸡爪槭的树下,在雪里找到狗皮帽子和被野猪撞飞的大斧头,还找到了不远处插在雪里的一颗野猪大獠牙,揣在怀里。心想,这是多么好的战利品哪,把它挂在脖子上辟邪,这不光是精美的工艺品,每每看到它,这也是我炫耀猎杀野猪的见证。我蹚雪来到大野猪身旁,看准了大野猪脊背上露出一半的歪把斧子头,举起斧子,对准歪把斧子头猛力地砸了下去!“咔嚓”一声,大野猪脊梁骨彻底断了,它在最后一声无力的哀鸣中断气了。
  何财把卷的蛤蟆头旱烟,按在雪里吱吱的熄灭了,吸足了一口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向我走来。他的腿不瘸了,不过脸上还挂着惊悚后僵硬的表情。我们俩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大野猪拽到雪不太深的坡上,大野猪没有家猪肥,因为它常年在森林里奔跑,吃杂食,脂肪很少,全身都是肌肉,棕毛黑褐色,不过经过鲜血的喷溅,全身黑亮,脊背上翻开七八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因为脊梁骨被砍断了,显得弓腰驼背,软塌塌的,没那么威武吓人了。我和何财用麻绳拴住野猪的前肢,俩人像纤夫拉船一样,拽着300多斤的大野猪,往家走去。上坡拽它时,要猪头朝上,因为不能在雪地上呛茬拽,要顺着它的棕毛拽上山就省劲了,下坡时把麻绳绑在野猪后腿上,让它头朝下顺坡往下滑,省力又省时。我和何財财坐在雪坡上,借着野猪体重下滑的惯性,像坐爬犁一样冲下坡去,卷起一溜烟雪,在笑声中滑向坡底。这是几个小时来的第一次笑,是九死一生从鬼门关爬出来的笑,笑声把快要落山的夕阳都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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