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面天堂

　　面对海兽，皇甫离不曾退却一步，而今天在这大殿之内，却让他萌生了退步之意。
　　皇甫离现心里想的是，在他们全军遭受冲击昏迷之前，最开始的那十二尊海巨人已有十尊被杀地倒地。然而黑旗再动，另百余尊海巨人冒头，将要登陆！
　　也就是说，在他们昏迷时，分明还有百余尊海巨人在！
　　但一路随行到帝王城的护卫却告诉他说，前来救援的帝王城禁军对海巨人毫无线索。
　　那么，他自己再怎么描述得生动，也只是“瞎编乱造”而已。不如，就顺了他皇帝的心意，至少保全了海神卫的另外四位将军。而皇甫家是海神卫的魂，就算他皇甫离死了，皇甫觉新死了，皇甫家还有后辈能撑起海神卫的旗帜，拿起海神卫的盾。
　　在这一刻，要保住的，是他的孙儿——皇甫柏谦。
　　想到这里，皇甫离心中的巨石也落地了。
　　你宇文家的小皇帝“莫名其妙”地要除掉了我皇甫离，那我也还得为自己的家族考虑，我皇甫离一人死，换皇甫家的留存，为的可是天下苍生！而自己也不会违背海神卫的誓言。
　　听完皇甫离的话，皇上眼睛微眯，右手手指又在龙头之处敲打起来，似乎也是在考虑这其中的真实性和后事连锁反应的厉害关系。
　　就在场面几近凝固的时候，受宴到得大臣中有一人突然冲了出来，跪在台下，打断了这场内紧张的局面。
　　“诸葛逸，这是何意？你有何参奏之事？”台上那年轻人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怒意。
　　“回皇上，微臣罪该万死，不该于此时打断陛下和皇甫将军的对话。只是微臣斗胆，有关海巨人一事，想问皇甫将军几个问题。”
　　“怎么，海巨人的事诸葛先生也有兴趣？你是读书读傻了吗！”
　　“回……回……皇上，微臣……微臣曾在一本名叫《山川江海录》的禁书中读到过有关海巨人的事，所以……”
　　别看诸葛逸是帝王城的博学官首脑，官居三品，直面帝王之时，还是不免内心羸弱，书生气息太重。
　　“所以！所以你就想问问皇甫离口中的海巨人是否是你所读禁书中的海巨人，是吗！？身为朝臣，公然拜读我宇文家列为禁书之物，诸葛逸，你是嫌官位太高，还是自己嫌活得太久了？！”
　　台上之人更怒了。
　　诸葛逸一看皇上突然震怒，吓了一激灵，但自己求知欲突然爆表，竟在这样的质问下还鼓着胆子继续说道：“皇上，海巨人一事若真有其事，那可是要死伤百万的大事啊！”
　　“放肆！来人……”宇文皇帝再一次拍案而起，龙头凤翼椅都摇晃了起来。
　　“皇上！那禁书名叫《山川江海录》，上面记载了六千年前贺帝之时，海巨人登陆可是杀了我永明一百二十万人呐！”
　　“胡言乱语！先祖贺帝年间遭遇海兽，虽记载死伤严重，可所有史料中均未曾记载海巨人一事，一本禁书怪谈，难道比我宇文家的史记官还权威吗？你竟敢在这大殿之上造谣生非！诸葛逸！朕看你也没把朕放在眼里吧！？先皇在位时你就是我永明的博学官，你难道靠的是禁书成才的吗？”
　　台上之人越说越气愤，今日本要处理的是皇甫家、皇甫离和海神卫，你一个博学官跳出来叽叽歪歪，真是麻烦。
　　暴怒之下，台上之人指着皇甫离，对着诸葛逸几乎是“吼叫”道：“好，朕给你个机会，你问问他，问这海神卫的皇甫将军，他家族内可有记载曾面对过海巨人！？”
　　“这……”诸葛逸望向皇甫离，问话也是被皇上吓得支支吾吾：“皇甫将军……”
　　“回皇上，回博学官大人，我皇甫家未曾有此记录，也从未听家中先祖、长辈提及过。”
　　皇甫家确实未有此记载，皇甫离也不敢瞎编乱造，万一，这诸葛逸跳出来，也是皇上安排的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还有很多弄不明白之处，加上今日之局如何能解才是问题，哪儿有心情跟你细说海巨人，我认识你吗？真是的！
　　“诸葛逸，听到了吧，滚一边去！一会儿再治你的罪！”
　　皇帝听了皇甫离的话便顺势赶走了那感觉读书读傻了的诸葛逸，接着背着手在台上来回踱步，继续想着要怎么处理皇甫离。
　　“先放开他们四个，”皇帝对着身旁的殷公公吩咐完，又对着跪着的四位将军说到：“四位将军，起来吧。”
　　四位海神卫的将军起身后均感激地看向皇甫离，他们对海巨人的事其实是有耳闻的，毕竟他们并未昏迷，海兽潮退后他们也相互打探过其他入海口的战况，临海城的战况他们也是早早地收到了消息。
　　眼下，四人虽然心存感激，但更多的是惋惜之情。在他们心中，皇甫家就代表着海神卫的精神，皇甫离也绝不会瞎编“海巨人”来诓骗朝廷，诓骗皇上。只是，在暴怒的皇上面前，四人均选择了闭口不言。
　　活着才是硬道理。没人为皇甫离将军开脱求情。
　　而此时，台上传来了皇帝的问话：“皇甫将军，既然如此，你可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皇甫离慢慢地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解此困境，如何才能走出这对于皇甫家也好，对于海神卫也好，千百年来都未踏入过的古朴大殿。看着已然松绑起身的四位将军，皇甫离心中也总算是有了一丝宽慰。想想那封家书，皇甫离笑了笑，继而很严肃、诚恳地向皇上述说起来。
　　“皇上！海神卫将永远是您、是永明帝国守卫东南海岸的盾墙，这是几千年来，海神卫的誓言。相信四位将军也同我一样，有他们在，海岸就在。
　　今日，我深知难逃责罚，海巨人一事是我皇甫离该死。但恳请皇上看在皇甫家几千年来驻守海岸的这份情，能让我皇甫离死在我坚守的海岸边。
　　我皇甫离所编之谎言，皆因我军伤亡实在太过惨重，不知如何交代才不得已而为之。我有愧于皇甫家的祖训，有愧于永明帝国的百姓，有愧于皇上您。
　　只是，恳请皇上您放过我的部下、将士，放过皇甫家中的其他人。他们还将继续守卫永明的东南海岸线。我希望陛下能恩准，让我皇甫离死在镇守了百年的海岸，这是一名海神卫的最终归属。
　　我愿放弃四十九日刻灵之限，仅得百日苟且，让罪臣在最后的百日里，日日伫立在海岸边，以表我皇甫离对皇上的不二之心，对海神卫到的愧疚之情，也是对自己的最后交代。”
　　说完，皇甫离终于是跪在了大殿之内，看得台上之人是眼皮一跳。
　　“臣，恳请皇上开恩，我皇甫家的后人，定当记得这份恩情！”说完，皇甫离更是磕头拜了下去。
　　听着这皇甫离的一句“臣”，看着跪地磕头的他，台上之人心情似乎舒坦了许多，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哼！皇甫将军，为了活命，还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啊！”皇上讥笑了一句。
　　“今日，的确是朕许诺的封赏之日，毕竟海兽退却比任何事都重要。只是那些封赏之物乃是朕赐予真正有功之人，而非信口开河之徒！
　　朕若今日斩你，不明缘由的世人会骂朕，骂朕砍了海神卫的魂！所以，朕今日不斩你，便是对你的赏赐。
　　即日起，皇甫将军，你便不再是海神卫的将军，也不再是我永明帝国的海神卫！
　　朕可以放你皇甫家一条生路，但你皇甫家从今日起，不得再有人加入海神卫，扰我海岸安宁！
　　朕赏你死在海边，也是对你皇甫离最大的恩情！”
　　一连串的旨意说完，台上之人才又坐回了自己的龙头凤翼椅之上。
　　听闻皇上竟然真的“开恩”，皇甫离又是拜了再三：“臣叩谢皇上！皇甫家定当记得今日之恩！”
　　短短的两三个时辰，皇甫离从平地走到了天堂，又从天堂走到了地狱，最后因这年轻皇帝的一丝”善念”和顾虑，又从地狱内伸出了半个脑袋来喘气。
　　皇甫离的内心已在这两三个时辰内被折磨得七零八落。
　　他之所以要认“臣”求命，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他实实在在看到的海巨人，是他隐隐约约看到的一排“神仙”，也是因为那封家书。
　　他需要活着，皇甫家需要他活着，百日，足够了。
　　况且，八千年的皇甫家，岂能说倒就倒，又岂是说倒就倒的？
　　十日之后……
　　皇城外的宇文皇帝的亲卫队地牢中，被皇帝派人守着不得刻灵的皇甫离睁开了双眼，今日，他将离开宇文家的皇城，离开帝王城，回到临海城的海边去遵循“诺言”，驻守海边，直至因反噬未治而爆体而亡。
　　谁又说这样的死，不轰轰烈烈呢？
　　押送的马车上路了，看着身后慢慢变小的帝王城，皇甫离的嘴角上扬，终究是笑了笑。
　　只是这笑容，有点让人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