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醒来

　　这天，郝大妈特意包了馄饨，容易消化，还有营养。何二楞扶着窦三做起来。窦三还是那个样子，昏昏沉沉的样子。恰巧，胖子也过来看看。这个窦三总这样也不是回事，如果再不好转，就要想办法找到他的家人。
　　“您一路走好”，窦三突然喊出这么一句，然后放声大哭。还没等开始吃饭，窦三突然间弄出这么一出，给大家吓了一跳。
　　胖子心想：“这是见鬼了，难道，窦三是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
　　郝大妈活着了这么大岁数，也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她盯着窦三，发现他的眼睛慢慢流出眼泪，哭了几声，突然睁开了。
　　何二楞看到这种情况，连忙喊，“窦三，你这是怎么了，是醒了吗，你认识我吗？”
　　“二楞，我怎么不认识你。我这一觉睡的，做了好长一个梦。”窦三揉揉眼睛，看到眼前站着好几个人，突然想起自己上厕所被打的事，估计可能和这个有关系。
　　“你都睡了二十多天了”，郝大妈冲着他说。既然醒了，先把馄饨吃了，养足精神。
　　胖子石总没有说话，转头出去了。他的一颗心算是放到肚里了。站在帐篷外边，他拿出一根烟，天也变得更蓝了。一个臭小子把自己搞得提心吊胆的，现在总算出头了，剩下的事情都好办。
　　“郝大妈，谢谢您”，看着眼前香喷喷的馄饨，窦三明白，这应该是郝大妈特意给自己包的。
　　“我睡了这么久啊。这个该死的家伙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打了我一下。”他嘴里念叨着。“抓到那个人没有？”他看着何二楞又问道。
　　“没有，黑灯瞎火，上哪里找去呀？你又怎么叫都不醒，也说不清具体是怎么回事。”何二楞心想，你这家伙天天睡觉，谁有功夫来管这事呀。
　　“你站起来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问题？”郝大妈关切地说，拉着窦三的手。
　　窦三站起来，伸伸胳膊走了两步。“没有问题，就是浑身没劲”，他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这个大恩大德，我永生难报。
　　“你要是再不醒，他们就要报警想办法找你家去了。”何二楞一边说，一边拉着窦三的手走出帐篷，你应该出来晒晒太阳。
　　“我要去打个电话。”窦三想了想，又回到屋里，从自己的一本书里翻出一张纸条，上面急着一个电话号和一个人名。
　　“行，我陪你去。”何二楞怕他没有恢复好，有什么闪失。现在又是中午，大家都休息，也没什么事，就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窦天德看着眼前的一切，又想象一下梦里的那些场景，似真似幻。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这是灵魂的穿越，还是一个离奇的梦？可是，自己从前未曾听过窦爻的名字，更不知道唐朝有个窦半城。
　　不管怎样，窦爻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窦三决定要向窦爻学习，自己还有机会，还有时间，不能浪费每一天大好光阴。这车水马龙，这高楼大厦，明日都将与我有关。他暗下决心，要发奋图强。
　　现在，不能在工地上这样继续下去，这样当个小工小采购的结果是，赚不了多少钱，学不到什么技术，到头来自己仍将平庸得亦如从前，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这无法成就未来。
　　可眼下又能怎么办呢？他想起了老爸，想起了梁姨，还有梁姨给介绍的熟人。他决定去找那个人试试。
　　电话打通了，对方的声音传过来：“你好，你是谁，你找谁？”
　　“我，我找王倩。”窦三有点紧张，没有见过对方，不知电话那头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是个女人。
　　“你是谁？我就是王倩。”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多少带着一些疑问的口气。
　　“我从靠山村来到城里，是梁老师的亲戚，她让我找您。”
　　“梁老师，是梁姐。你在哪里？你能过来见面吗？明天是周六，明天晚上见个面吧？”电话那端反而比自己还要着急见面，这让窦三感到很意外，也很惊喜。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把对方的地址记好，放进口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终于可以去见一个人了，虽然未曾谋面，却感到希望正在降临。
　　他掏出身上的钱，大概有十几元，买了一些水果。他要感谢郝大妈、何二楞。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就先买一些水果给他们吃，总算是一份心意吧。
　　胖子石总传话过来，让他休息两天，周一再见面聊一聊下步的工作事宜。
　　窦三一边帮助好大妈做饭，一边聊天。“郝大妈，真是感谢您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买了一点水果。以后，您家里有什么活，我就去帮忙。我有力气，您千万别客气。”
　　“这些天，看着你昏昏沉沉的样子，都把我们吓坏了。你能醒过来，就是好事。”郝大妈心情格外好，看着窦三一如从前活蹦乱跳，继续说：“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对了，您家住在北京路对吧，我明天要去见一个人，也是北京路85号。下班后，我们可以一起走的。”窦三低头扫着地，只顾说话，却没有注意到郝大妈手上的活计听了正在看着他。
　　感到空气凝固了，他抬头看到对方正在看自己，就问“怎么了，大妈？”
　　“我家就住在北京路85号，你是哪栋楼，哪单元哪号，都是老邻居，大部分我们都认识。”郝大妈愣在那里，是在猜想窦三和自己的邻居们还有认识的，能是谁？
　　“哦，是这里”，窦三把口袋里的记着地址的那张纸拿出来给大妈看。大妈把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戴上，拿起纸条平视着看了一下，眉头皱起，再次看了一遍。
　　“这是谁给你的地址？”郝大妈有点不知如何问起，因为这分明就是他家的地址。
　　“我梁姨的朋友，叫王倩。我进城的时候，梁姨让我去找她，可是，我觉得自己找到了工作，就没有去找。现在估计也不能在这里做了，我想去找她帮我想想办法。”窦三没有任何隐瞒地跟郝大妈说了实话。
　　“王倩是我女儿”，郝大妈很惊讶地看着窦三，窦三也是张开了嘴巴。
　　两个人都觉得这是一件极其让人震惊的巧合。在这个工地，两个人彼此熟悉，善良真诚地相处。郝大妈对窦三照顾有加，窦三对郝大妈尊重如母亲。
　　或许，这世界上真是这样，这一生遇到什么人都是注定的，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人，都是注定的。
　　窦三又把梁老师告诉他来找王倩的事说了一遍。郝大妈的脸色有些变化，只是窦三并没有察觉到。郝大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们家和梁老师很早就认识的。
　　第二天，窦三和郝大妈一起往回走。他飞快地去水果摊买了一塑料袋山竹，郝大妈想拉住他不让他去买东西，可是根本没有拉得住。这是很贵重的水果，窦三没有吃过甚至没有听说过，只是问了老板哪个水果最贵最好吃，老板就推荐了山竹。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袋竟然花了一百元。可是话已经出口，是收不回来的。何况，郝大妈连日来对自己的照顾，自己要去求王倩办事，这些钱是必须要花的。他咬了咬牙，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尊重，是对人家的尊重。
　　“王倩姐，你好，我就是打电话的靠山村的窦三。”郝大妈开门的声音，已经惊动了王倩，她急忙来到客厅的门口。
　　“你们认识？怎么一起回来？”王倩看到妈妈和窦三一起进门，就问道。
　　“他就是之前被人打昏的小伙子，之前咱也不知道他和小梁认识的。”郝大妈立即跟女儿解释说。
　　客厅不是很大，布艺沙发的一头一个一米高的花凳上是一束鲜花，很精致、温暖，很有情调。
　　郝大妈把山竹放在一个果盘里，让窦三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水，自己进屋去换家居服。
　　王倩坐在靠花的一侧，打量了一下窦三。她觉得这孩子虽然穿得土了一些，可是眼神明亮，有一股子精气神。神态自然，仿佛商界老手，又似稳重的大学毕业生。
　　“梁姐怎么样了？你们怎么认识的？”王倩开口先是打听梁老师的事情。
　　是啊，第一次见面，从中间都彼此熟悉的人开始聊起，这是一个很正常的情况，是常理。说着，郝大妈从卧室出来，换上了宽松的家居服。他给窦三拿了一个山竹，恐怕他不知道怎么个吃法，就自己先剥皮然后递给王倩一些，剩下的自己则是一个瓣一个瓣的放进嘴里。
　　“我们天天都在一起，我小时候，她来到学校当老师，她住在一排教室的西头，我住在东头。她教了我很多知识，我们就像亲人一样相处的。”窦三几句话出口，王倩就感觉到了梁老师的生活并不是很如意。
　　“是的，她能让你找我，说明你们的关系不一般。”王倩心情有些沉重，站起身走到窗口，看着窗外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们。心想，这个梁姐，如果不是让窦三来找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她的消息。
　　梁老师有着特殊的身世，与王家有着特殊的缘分。可是，这缘分已经走到尽头。王倩想着过往的那些事，很快又扭头看着窦三。
　　“既然在这个工地不太好做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的梦想是买个电动三轮车，一个是给工地货场内运东西，二是可以和他们谈合作，把废弃的钢筋头什么的都承包了，给工地交净利润，这样做他们很省心。”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子。
　　“这只是我的一个梦想。我是孤儿，是老爸收养了我，我要给他好一点的生活，就放弃学业出来打工赚钱了。我知道长期打工是无法改变生活的。”窦三和盘托出自己的情况。
　　“只是不知道，您是否有朋友有这样的工地？”
　　王倩想了想，没有马上回答。王倩已经做好准备一定要给窦三帮忙，可是怎么帮？这是个问题。
　　“这样吧，我看看，你应该还是留在现在的工地。你在这里被打了，他们有责任的，不能不管。你等我消息。还有你买电动车，有钱吗？”王倩关切地问道。
　　窦三低下头，很是羞愧，“我的钱不够。”他很难受，忍住不让眼泪留下来，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的这位姐姐。
　　“没关系，我来给你买车，估计有一两千元就够了。”王倩安慰地说道，“只要你肯干，保障生活还是没问题的。”
　　“谢谢你，谢谢你，姐姐，我会用一生来报答你和大妈的。”窦三抬起噙满泪水的双眼。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只是善良，似乎更有一种拔刀相助的霸气，有一种把他扶起走一程的坚决。
　　再说王倩，她心里琢磨着这事得跟哥哥说说，让他跟工地包工头给通融一下。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王明利本就是建筑公司的股东。
　　除了老婆刘涵，王明利的这件事，没有外人知道。刘涵的父亲曾是老领导，虽然现在是市人大的城建委主任委员，好像没有什么实权，可是有时候说话也是有分量的。虽然刘涵有些霸道，对他看管很严，可是自己还得依靠老丈人，大事是必须要经过老婆批准的，甚至要到老丈人那里报备的。
　　“你帮一个穷小子干嘛呀？他能给你带来什么？”当王倩跟哥哥说了窦三的情况，王明利一百个不愿意，当然，王倩只说了是受朋友之托，并没有说是梁姐。
　　“我是为了答应梁姐，帮她做好这件事，这总算行了吧。而且这也是妈妈的意思。”王倩终于忍不住说出了真相。
　　听到这句话，王明利愣住了，一双眼睛看着妹妹，“你说什么？梁茹，这个姓窦的和梁茹什么关系？”
　　“只是患难与共的关系，没有什么其他更深层关系。”王倩瞥了他一眼。
　　“她还好吗？”王明利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不算好，一直单身。不过，生活还过得去。”王倩根据窦天德的描述，这样答复了哥哥。
　　十几年前，王明利疯狂滴追求梁茹，当然追求梁茹的不止他一个男生。可是，王明利做事执着，懂得动脑，敢于动手。梁茹长得漂亮，身上有一种贵族气质。王明利觉得这是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
　　两家在一个院里住，梁茹和母亲相依为命。原本梁茹的母亲和郝大妈是同事，两个人的关系也是亲如姐妹。当看到一帮男孩子都在追求梁茹的时候，她也跟着高兴。但是，他从内心却不同意儿子跟梁茹处对象。因为她的心理藏着梁茹身份的秘密，当然孩子们都不知道。
　　别人给梁茹送花，王明利不是这样做。他去给梁茹扛煤气罐，秋天往楼上扛白菜、大葱。梁茹上中专的时候，常常在周末才回家。他就去公交车站等着，有时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梁茹的妈妈身体不好，提前退休在家养病。王明利隔几天就买好了菜给送过去。梁茹的妈妈打心眼喜欢这个小伙子。
　　能被人深深感到的从来都不是一次鲜花与掌声，而是那些无声无息的奉献与关心。梁茹逐渐接受了这个大自己几岁的哥哥。
　　梁茹被爱得轰轰烈烈，和王明利坠入爱河后，最亲密的竟然是王明利的妹妹王倩。她常常给妹妹买好吃的，买布偶。两个人如亲姐妹一样。每次，王倩看见她都会高兴地喊梁姐，然后上去拥抱。
　　越是这样，郝大妈越心急。梁茹的爸爸是日本遗孤，去世早。而王明利的爷爷则是在抗日战场上牺牲的，早在他爸爸活着的时候就说过，不能让小明和小茹走到一起。
　　如果不是同事，如果不是两个女人带着孩子。郝大妈不会和梁茹的妈妈走得那么近。
　　可是，如果两个孩子再进一步发展，自己没法向他爸在天之灵交代啊。郝大妈的心肠再软，心地再善良，也不喜欢和一个有日本血统的人成为一家人。
　　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也不会去和梁茹的妈妈说出心里话。当天，她看见梁茹的妈妈难受至极，虽然没有流一滴泪。或许，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她和日本后裔谈恋爱的时候，也是经过多少的磨难，家里所有人都极力反对。可是，她喜欢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她喜欢那个积极肯干的家伙。后来，她和家人断绝了关系，就是为了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如今，女儿竟然是同样遭遇。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心底藏着伤疤，梁茹父亲去世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心脏病时常发作。
　　“哎呦”，两个女人在一起说着话，梁茹的妈妈汗珠已经淌下来。郝大妈一看不好，赶紧打电话叫120，心梗发作。她去找阿司匹林，给老姐姐服下，看着她的样子。自己后悔说出了这些话，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将背负着一生的疼痛，心里的包袱将永远压在心头。
　　在医院里，躺在床上，梁茹妈妈给女儿讲述了自己的婚姻，讲述了梁茹的血脉，也讲述了她不能和王明利在一起的原因。
　　梁茹像个傻子一样听着，听着，不说一句话。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初恋的火热，一下子被大山阻挡，被大雨浇灭。然而，她仍然抱有一线希望，那就是王明利是否能坚决如铁的爱自己。
　　第二天，她找到王明利。其实，郝大妈已经把事情跟王明利做了交代，这件事，我们已经给梁茹的妈妈带来痛苦。你可以自己做主。郝大妈还是明事理的，她觉得不能再绝情下手。孩子的爱情、婚姻与上一代的家仇国恨不应该搅在一起，应该随心而定。
　　有些事情也许就是上天注定，无论喜与悲、爱与愁。
　　其实，就在这几天王明利被调到办公室工作，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伙子，干事利索，有条不紊，说话得体不慌不忙。办公室陈主任看在心里，却想起了局长的女儿刘涵。局长早就吩咐过帮着留意合适人选给介绍个男朋友。
　　“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吗？”陈主任心想。
　　他特意假装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检查身体，让王明利陪同。实际上，就是带他去看看在医院当护士的刘涵。在回来的路上，陈主任有意对王明利说，刚才我们去检查身体的时候，那个护士是刘局长的女儿，你看长得怎么样？
　　“是吗，长得挺漂亮。”王明利没有多想，随口答道。
　　“我想把她介绍给你，你们处一处，你看怎么样？将来对你的仕途会有帮助。”陈主任直接抛出杀手锏。
　　王明利只是略微想了一下，就直接答应了，还说感谢主任能给他创造机会。
　　对待感情，男人和女人的确有着本质区别。女人往往把感情放在第一位，来不得半点马虎；而很多男人把事业放在第一位，感情放在第二位。这不是真理，却在现实中大量存在。
　　当梁茹找到王明利的时候，她看到的不再是以前那双炽热的眼神，似乎，自己已经感到了什么。梁茹改变了想法，直截了当滴说：“我们分手吧？”
　　当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希望王明利会拒绝，很坚决地拒绝。她希望，王明利能给她一个拥抱，温暖她这可孤独而疼痛的心。她能说出这句话，是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可是，她希望的结果没有出现。王明利抬头看看夜色中的天空，万家灯火在闪耀着。梁茹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听到耳朵里的只是轻轻地一句，“以后，你要多保重自己。”
　　夜色苍茫。梁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病房的，也不知道母亲看到她的样子加重了病情。没过几天，母亲去世了。梁茹的心也跟着死了。
　　梁茹决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决定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决定从此不再让人知道自己是日本人的血统。
　　当王倩说出梁茹的名字，王明利的心也是颤动了一下，随之平复。“既然这样，我们就帮帮这个窦三吧。”
　　当然，所有这些窦天德浑然不知，只是知道梁姨和这一家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窦三一个人在帐篷看着梁姨给他带来的书籍，他再次重温保尔柯察金的坚毅、信念和敢于向人生挑战的决心。
　　他又想起窦爻老人家说的那些话，“要随势而动，要多前看两步，行动起来，才能走到前列。”
　　他似乎看到了光明，看到了老爸进城的喜悦。他没有看到的是王明利因为他第一次和胖子发生了争执，处于极其被动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