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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我不是鱼 / 第二十章年集

第二十章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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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采石的炮声消失了,人们准备过年。腊月二十八,是县城最后一个集。
  这一天,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所有人放下一切,从四面八方,挑担,推车,女老男少,如朝圣一般步行着朝县城赶去。年的滋味,年的幸福,年的丰盛,全在此行中。
  我们到县城时,已经是一片人海了。县城中心的球场成了鞭炮市场,涂着黑漆的电线杆上架着大喇叭,正飘着童声:“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送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再见!”歌声掩盖了嘈杂,融入淡蓝色的天空。我开始怀念省城干净的街道,整齐的马路,和和蔼的警察叔叔。我下意识低下头,球场外沙地上,满是鞭炮的纸屑,红的,黄的,烟气未灭,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硝烟味,犹如硝烟未尽的战场。我心里不由得泛起忧伤,和眼前热闹不协调的伤感,此刻,此起披伏的鞭炮声,离我很远,很远。我往日的老师和同学,她们在做什么?偶尔也能想起我吗?那个灰色花墙的鹿场,那些母鹿早就下仔了吧,小鹿会是什么样子呢?
  “走买炮仗去。”效忠牵了我一下衣袖,拖着我朝球场中间走。
  我甩开他的手,“我要买皮筋去。”
  “哪里有卖皮筋的?”效忠踮起脚环顾四周黑压压的一群,眉头紧锁感叹着,“上哪里去买呢?”
  “我也不知道呀!”我躲避着身边挤来挤去的人,心想一个突围真有难度。因为整个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像一股粘稠的洪流,已经到了人贴人的地步了。在这个洪流里我们已经身不由己,只能顺着人的流动慢慢挪动。
  “咱先买了炮仗,再去买皮筋。”效忠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
  “不行,先买皮筋,再买炮仗”我抗议着。
  “你看看,你看看。”效忠用手指点着周围,“到处都是人,咱也出不去呀!再说,你也不知道哪里有卖的。”
  “好吧,先买鞭炮。”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我妥协了。因为,此时我们就像被泥石流裹挟的石子,完全由不得我们自己,只能顺势朝前。
  我们一点点挪动着,半天走不了一步。我被碰了一下,感觉有硬物顶在我的后背上。我怒气冲冲的回过头,看见一个老妇人挎着篮子抱歉地朝我嘟囔,“挤油了,快挤出油来了。”
  “挤油了,挤油了。”效忠来了劲,咋咋呼呼地朝前挤去。
  我紧跟他的身后,在一个拐弯处脱离了人流,来到了球场的中间,进入鞭炮市场。效忠被挤出了汗,脸上红彤彤的,他摘下棉帽当做扇子朝脸上扇着。
  独木车,地排车,马车,挤满了整个球场。车前站着刚从作坊里走出来的男人,脸色黢黑的他们,在鞭炮响的间隙里,拼命地吆喝着,夸耀着,相互对抗着,没有人示弱。一个穿着黑棉袄的中年男人,站在独木车上,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他胸前挂着破旧的黄书包,肩上搭着几串青黄色鞭炮,似乎比别家的红鞭炮粗糙,没有一点喜气。他手里正举着一串鞭炮,在大声吆喝着,“南来的,北往的,会说的,不如听响的,鞭炮就是听响,不是挑漂亮媳妇……”他摇头晃脑大声吆喝着,褪色蓝棉帽上零星的纸屑,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
  周围人起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光说有什么用呀!”
  中年人梗了梗脖子,“遛遛就遛遛。”
  他身子往上一窜,站的更高了。他脚踩在独木车横梁上,直着脖子喊,“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垒的,老少爷们,让你们开开眼。”喊完,用一只香点燃了鞭炮,别过脸,手伸了出去。噼里啪啦,一团烟雾立即遮住了他的身影。果然,声音响亮,干脆,气量十足。我用手掩了耳朵,盯着那团烟雾,地上跳跃的鞭炮,担心他会栽下车来。鞭炮声刚停,人群轰的一下,如潮水般涌了过去,中年男人跳下车,淹没在人群里。
  “鞭真响,不买就没有了。”我被人拥挤着,几乎脚步沾地,漩涡朝那辆独轮车旋去。
  此时,大约有人不服气,又一阵噼里啪啦鞭炮响,却没有刚才的势头,显的那么单薄。渐渐周围的鞭炮声稀疏了,鞭炮商们意识到硬碰硬得不到便宜,只能白白做了衬托。鞭炮声没有了,人声却疯狂了起来,独轮车被团团围住,中年男人从人海里又浮出来,嘴巴乐得快咧到耳根上,忙着低头收钱。
  我被“毛猴”一把拉了出来,“咱先去新华书店吧,回来再买鞭,这去,还不让人踩死?”
  自用“毛猴”写了那一篇著名检讨书,“我对不起毛主席,我对不起党,我对不起学校,对不起爸爸妈妈……”被大家嘲笑后,也开始刻意读书,他发誓:以后写出好的检查。
  集市,在街的十字路口,此刻,四面路上灌满了人,宛若一个黑色的十字架,镶嵌在伟人挥手致意的雕像下。“毛猴”兄弟在前,我和弟弟在后,人挨着人,背贴着背,一点点挪动着。大家像是在参加一个集体的游戏,身边笑声,叫声不断,如一口沸腾的大锅,升腾着节日的期待。“油着了。”“油着了。”人群哗一下分向两边,一个推着半匹猪肉的精壮男人,如驾着一具木犁在翻起黝黑的土地,车上猪肉白生生的,还带着温热。我侧身站在边上,生怕一不留神踩了小摊子上的盖垫。那些大大小小的盖垫,虽然成了淡黄的颜色,却是火红高粱生命的内涵,被赤裸裸晾晒在阳光下,等待着被人认领。被梨过的人群抚平后,继续像一股小溪一样流动,摊主也咧着嘴笑,仿佛目睹流动的人群,这才是他最大的收获。有人嚷,“慢点,慢点,挤出油来了。”也有人打趣,“过年不用打油了,挤出油了。”
  整个集市,从南道北,从西到东,方圆一里路程,却似走过万水千山。
  书店里的人,乌压压一片,看不见柜台,看不见店员,只看到各式各样的后脑勺,重叠在一起,散发着浓重的气味。我们踮起脚尖,跳跃,都无济于事,人们像一群蝗虫,扑向与天花板齐高的书架,嗡嗡的人声遮蔽了啃食声。挤不过大人,我们只好协同作战。让“毛猴”的弟弟在排头,我们都在他身后,一起加油推着他后背,沿着柜台的一端渐进。果然,人小身子灵活,能从大人胳膊下钻过去。有人回头看一眼,闪一闪身子,我们便往前靠一步。有人转头撇一眼,身子像铁塔一样挡在前面,故意不肯让路。“毛猴”就大叫“油着了!油着了!”人群中爆发一阵大笑,立即闪出了一条缝,我们直达柜台。
  我揣着一本《高高的银杏树》,弟弟举着小人书《团团和圆圆》,我们拐上大街的时候,人流开始稀疏了。大家猛然想起鞭炮来,便拔腿往鞭市上跑去,心里祈求着不会太晚。当气喘吁吁到了时,一伙人彻底傻了眼,鞭市上空荡荡的,只剩下满地的碎纸屑。大家面面相觑后,目光齐刷刷对着,“毛猴”大有埋怨之意。“毛猴”急的抓耳挠腮,“唉!谁知道这么快就卖光了。”“小毛猴”则弯腰去捡没有响的哑鞭。我也开始懊恼,后悔听了“毛猴”的话,没有鞭炮的年该怎么过?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跟我来!”“毛猴”一边喊着,一边往车站的方向跑去。我们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却都跟着他跑,他是不是疯了?
  过了十字口口,远远的看到长途汽车站,听到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大家不埋怨他了,开始佩服他对县城的熟悉。但是,等我们跑到了车站,没有了鞭炮声,车站对面正围了一群人,人群上空的青烟还没有散尽。我们挤进人群,一个矮个子男人正站在中间,腰间扎一条红花包袱,包袱里鼓鼓囊囊的。他正陪着笑脸,冲着人群作揖打拱,“老少爷们,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可是,他的声音很快被嘈杂声掩盖。
  “他把鞭藏了起来,我看见了。”一个青年指着那人的腰间,那条鼓着的花包袱。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你骗人,刚才还有来。”
  人群嗡的一下,往前涌去,包围圈慢慢缩小,那人一步一步后退着,最后被逼到了墙边。他背靠石墙喘着粗气,紧抱着缠在腰上的包袱,瞪着细长的眼睛,在倔强地坚持着。
  人群没有退缩,人们攥着钱的手高举着,越来越逼紧了他。此时,在人们的眼里,鞭炮早已经失去物质上的意义。而是,关联着来年的运气与平安,谁家过年不听个想响,崩崩霉运呢。
  “卖给我!卖给我!”人们高喊着,一步步靠近,让他无路可逃。
  “最后一挂,我不卖了,留着自己过年的。”他用发红的眼睛哀求地望着大家。
  人群里没有人吭声,也没有人闪出一条路,大家像注视着一只杂耍受伤的猴子,脸上没有了戏谑的笑意,默然地盯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太阳偏西,阳光照在他身后的石墙上,坚实而温暖。那人终于累了,紧绷的腿也松懈了,他身上俨然没有了力气,众人的目光像箭一样,让他遍体鳞伤,再也撑不下去了。他慢慢掏出藏在包袱里的最后一盘鞭,忽拉,众人水泄不通地围了上来。如一群啃食着残渣的蚂蚁。尔后,又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席卷而去,把笑声抛了一路。石墙下,只剩他一个抱着头,孤零零的蹲在那里。
  回家的车上,大家都不说话,我心里也怪怪的,那个人影还在我眼前晃动,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他家里也许有一个等待的孩子,他的许诺该怎么解释。我将度过一个没有鞭炮的年,但是,看了手里的书也释然了。直到这时,我忽然想起来忘了去买塑料皮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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