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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终将难眠，破损的石壁上到处都是甜腥的血迹以及腐烂湿土的气息。
乐扎吩咐护卫们在大厅内的每个黑漆角落都摆上一支白色蜡烛，他想以最绵薄的力量为伤者以及故友祈福，摇曳的橙红色烛光，仿佛燃烧着新生派的奋劲。
螺旋石梯上到处都是往来的人流，他们手中搬运残破的大理石块、木椅支架等。德佩正是此项工作的领头人，他带领一部分器械投降的暴乱人员一同将大厅内的械斗痕迹给慢慢清扫一遍，从教堂内整编的信徒们则在他人清扫后的节奏中抓紧铺设床位以供伤员安榻，身兼医者的牧师们更是在一旁安抚伤员的情绪、观察他们受伤的状况。
石则明静静地躺在白床上，耳边重温起刚刚那个给他打抗生素的牧师的话，“伤口已经发炎，可能会引起高烧，这段时间内切勿入眠。”大概是因为零时搭建的木床贴地很近，他只觉得切肤般的大地引力正不断加重昏昏欲沉的大脑，但他仍强撑着眼皮，不让它自上翻下，但那感觉遭罪极了。
“忍忍就过去了。”乐扎弯下身子对他说。
“少爷，我应该不会死吧。”石则明痴痴地回应。
“不会的！”他伸手揉了揉石则明的肩头。
石则明不再说话，睁大眼睛静静地盯着天花板。
乐扎微微起身，环顾四周的同时，发现大厅内躺着的伤员中比石则明境遇还要糟糕的大有人在，比如面部正套着呼吸装置、时不时剧烈喘息的杰克高奇，被7.62毫米子弹毁掉整个肺泡的伊万图利亚，还有需要马上截肢双腿的苏格，以及被火油弹烧伤整副皮囊的伊耿瑞尔，这些人仿佛都在这场暴乱中尝到地狱深处的恐惧、后果。
乐扎安静地扫过这些浸润在橙红烛光中的脸庞，当他看到作为暴乱军中最年迈的霍格时，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直到双眼俯视这个已经被医者宣告死亡的人，看着霍格蜷缩在木床边，侧脸相迎。
他并没有与霍格有过交流，只是在他的病床前站上几分钟，便直径下了螺旋梯。
当他来到中庭花园时，发现松软沃土所培植的各色植被已经烧得不成样子，石道两侧到处是残碎的玻璃碎屑、大理石板、损坏的家具。他苦涩地想，如果不是德佩的及时出现，这场烈焰终究会将花园内的所有生机给掠夺殆尽，包括人命，希望这场大觉醒会带来新一轮的光明吧。
他边想，边低着头走在石道中央，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渐渐传入耳边，他才抬起头，发现琼恩此时正在搬运大理石碎块。
琼恩立马就注意到他，边高兴地喊，边朝他挥挥手。
“琼恩你去拿一些土铲来，再派一些人来当清洁工，我们将暴乱中死去的人都埋葬在这片花园内。”他说。
“少爷，你确定埋在这里吗？”琼恩不解道。
乐扎嗯了一声，便转身朝大门方向走去。
他在大门外伫立时，一心仰望高空中的月亮，洁白的光辉在他胸前、脸上投下光影，背后是整个古堡的烛光。琼恩不忍打扰他的思索，便按照他的吩咐招呼来一些族人，然后开始铲土。
等乐扎回头时，中庭花园内的清洁工已经挖走了大部分面积的沃土，石道上的土堆垫地老高，仿佛一座小山坡。
乐扎见势立马加入到清洁工的队伍之中，协同着族人们将那些死去的人裹上白麻布，然后分别在他们的头脚两头系上粗制的绳结，最后搬用尸体一步步放进巨大的土坑之中。尸体的数量越堆越满，很快便持平土坑的深度，当乐扎准备埋上黑土时，德佩专程跑来嘱咐他们要进行送别仪式，好让死者得以往生。
对于繁文缛节的信仰过程，乐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但他还是依照德佩的意思照做。
清洁工们在他的带领下，闭目默念信仰诗词，等诗歌传唱完毕后，他们开始将石道的沃土填埋进土坑，德佩也加入到了行动当中。待花园逐渐恢复原样后，族人们才自发性地离去，好似今天一战从未发生过般。
时至凌晨，皎洁的月亮好似远古时期的神明，高贵、神秘。
德佩独自伫立在塔楼外山风呼啸的阳台上，俯瞰被星辰月华所加冕的山林腹地，嘴角轻轻哼着歌谣。两尊十二尺高的石像立在两侧，同样是猎鹰，可只有一头浸润在洁白的月光中，熠熠生辉。他不禁联想起现状的窘迫，发觉自身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鹰派。
功亏一篑啊，他倚靠雉堞，手指摩擦着光滑的大理石表面，下方山风拂冈。他从未如此渴望着年轻，即便经历良多，也活到这把年纪，可终究逃不离对世俗的迷恋之情。
那日的风也如这般温柔，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同时忆起年轻时那个单纯想要守护族人的自己，想起如何在机缘巧合下聆听到石克的鼓舞，最后又是如何从牧师加入先锋派。细数过往的人生，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德佩...德佩队长。”乐扎轻声道，彷彿不愿打扰他的沉思。他若知道此刻德佩脑中的所思所想，恐怕也会心生感慨吧。
“这里的景色依旧很美。”德佩对他说。
乐扎转身，背离月光，一手扶住木椅。“我们来聊聊如何变革吧。”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德佩轻轻地走回到屋内。
“经此一役后，我对变革更有信心，我相信只要按照计划一步步实行，很快便能达到理想中的境地。”他说。
“你理想中的境地是什么？”德佩微微感到好奇。
“联合所有古族，赶走红土人。”他掷地有声道。
“你想要走与石克相反的道路？”德佩心中不怒反喜，脸上却波澜不惊，“可惜的是计划中两项结果，你没一样能够达成。”冰冷的话犹如冷水自上而下地浇在乐扎的头顶。他接着说，“你知道这么做会对那些接受红土人许久教育的民众来讲是多么可怕嘛！”
“不破不立，至少我觉得我能成功说服了你。”乐扎对他微微一笑，徐步走向橱柜，月光在石板上独舞，德佩亲眼看着他从壁橱中拿出两支高脚杯，一大瓶真露。然后等他抬腿关上壁橱时，咯吱咯吱的木板声仿佛盗窃者小心翼翼的踏声。
德佩记得真露取自于繁花的露水，它曾经是布鲁克人的生命力量，最后却被用于供奉红土大陆。自天河实验开始，石克便下命族人们严禁采摘一切真露。所以，他早已遗忘真露的味道，也想不起有多久没有感受过最原始的自然能量。
“你这居然还有真露。”德佩诧异道。
“石克哥哥留了几瓶，可他没机会喝了。”他一边说，一边找位子坐下。
等他坐下后，开始摆弄瓶口的高度，晶莹剔透的露水在玻璃器皿中摇晃，水波清润，卷起阵阵旋涡，倾倒时犹如浪花般冲至高脚杯的底部。在皎洁的月光以及橙红色的烛光的浸润下，好似冰与火的相融。他将盛着真露的高脚杯推到德佩面前，“请喝。”
德佩接过他递来的高脚杯，拿起便啜了一口，心中直呼畅快。
“觉得如何。”其实他不用问也知道德佩的感受。真露所蕴含的自然能量能轻易带走人的精神疲劳，纯洁的能量犹如母乳的滋养。
“过瘾。”德佩赞叹道。
“可惜的是这宝贵的东西就要从我们手上消亡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这就是我们的悲哀之处。”德佩凝视他的双眼懊悔道，“黑土地就是一种诅咒，该死的，我们当初怎么就想不到这其中的可怕之处。”他收回目光，静静凝视杯中的水滴，水滴在他的臆想中仿佛鲜红的血液，他想起那些为天河计划所付出生命的老友们。于是，羞愧地低下头，他觉得世界真是烦躁极了，而且真他妈的孤独啊，只剩下自己独自面对残破的一切，甚至连说服自己活下去都这么难。
“我可以改变这种结局的。”乐扎意识到他的沉默，“但你要支持我的所有决定，并陪着我坚定地走下去。”
“改变自己可以，但改变别人却很难办，你凭什么肯定其余两个古族会抛弃仇恨，彼此融合，再说了我们拿什么去对抗红土人的科技。”德佩问。
其实从花园战场逃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德佩第一想法便是申请红土大陆的力量继续报复古茵族还有雅地干，但他发现这解决不了族内的生存情况，而且继续争斗下去只会让生活变得越来越糟糕、丑陋，那完全是在走历史的倒车，可他仍旧在犹豫。
“你代表布鲁克的先锋派，也经历过森林之魂的古怪能力，我们完全可以借力打力，利用它们的力量扳倒红土人，而且据我推断古茵族以及雅地干肯定会为了西泽森林，为了属于他们的领土，率先向红土人发动进攻。”他笃定地说。
“不能盲目猜测红土的后备力量，再说了古茵族、雅地干两族怎肯轻易相信我们，毕竟可是死敌。”德佩说。
“这都要怪石克哥哥太过武断，完全没有考虑到整个森林的生态发展。”他说。
“如果让我回到当初重新选择，我还是会站在石克的立场，与他共同进退。”德佩嘶哑地说，“我突然好恨自己没有勇气去抢回他的尸首。”
“这不怪你，这是好战者所应承受的命运、代价。”乐扎说，“当然也不能全怪石克，身处于黑暗之中，任谁都想要拥抱美好的光明。就好比我曾经被罚于永乐大狱中，经历过漫长无垠的黑暗，那流放的感觉仿佛让我更加认清何为最珍贵的富足。”
乐扎摇晃几下高脚杯，随即将杯里的真露一饮而尽。
“说实话吧，红土人确实也为布鲁克带来了科技、文化、教育，但他们也抢走了我们的骄傲、沃土、真露等最为本质的富足。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没有认清红土大陆的真实目的所导致的。”
德佩闭口不语，只管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此时，如柔水般荡漾的月光渐渐消失在身后，只剩下橙红色的烛火。
“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接下来一定要坚定地做出改变。取消与红土人的协议是当务之急，我务必会让他们归还被占有的土地，同时将他们赶回来时的地方。”
聆听到此，德佩不再沉默，他说这其中的关系错中复杂，不是任凭乐扎想象便能施展开来。
“你怎么还是如此犹豫不定呢！”乐扎反呛道。
“那你说怎么做吧，我听你的。”德佩说。
“我答应了姐姐要成为布鲁克的新首领，所以我需要你牧师长的支持，同时你要利用手中的信仰权利集中民众的意志，直到让我能成为新的牧师长，最后顺利成章继承首领的职位。”
“你说的这些，我能办到。”德佩点点头，“可古族的事如何安排？”
“投诚。”他说，“我会以信件的方式向雅地干的女主人表达衷心。当然还会将一部分红土人的科技送给他们。”
“这事千万别让红土学士知晓！”德佩警告他。
“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该来的总要来，使再多阴谋诡计也没用，等料理完首领的事宜，我就选择跟红土人摊牌。”
“千万别这么做，无论如何愤慨也不要在这种大决定下草草了之。就算我方正处于劣势，也不要随意与盟友交恶。”德佩眉头紧锁，“等你与另外两个古族协商好，再举旗对抗他们，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不会帮助你。”
乐扎思索了一会，心想德佩所说也不无道理。
“行，我可以答应你。”他说，“对了，在加冕仪式之前记得帮石克哥哥举行一场可观的葬礼，以空棺来代替尸体进行默哀。”
“你身上果然有石克年轻时的影子。”德佩边说，边站起身来向他走近。
乐扎不知道德佩要做什么动作，只是迟疑了下，便看到伸出右手的德佩朝他握去。
“那就从这场葬礼开始吧，布鲁克人即将面临新的纪元。”
两人的手同时握住一起，双人的影子在烛光中拉的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