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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清风，徐徐微凉。
左等右等，不见来人，余一条船在湖上荡漾。迟天微坐在船头，一只脚垂点湖面，下巴垫在另一只曲起的脚的膝盖上，百无聊赖的玩着水，良久深深叹了一口气：
“哎！到处都是高山，有船又出不去，要是有地道就好了，像土行孙那样，咻的一声，遁个地就出去了。”
辕司廪轻笑一声，这家伙，干啥啥不行，小脑袋瓜子倒是装满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风有些大了，清澈见底的湖面开始泛起点点涟漪，是鱼在吐泡泡吗？迟天微摸了摸被水滴点到的鼻头，不甚在意。
东方将既白之时，终于从朦胧的烟雾中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步伐迟缓，许是因为肩上扛着东西，近了，近了，穿过最前面绵薄的烟雾，终于看清来人面孔，于是辕司廪下了船走上前帮扶着，迟天微随后反应过来也跟了上去，来人是上岐於，肩上扛着的也不是东西，是那个喝五彩水跳舞的圣女。
“老伯，咋回事啊这是？”
上岐於看着满脸疑惑的迟天微，又看了看被自己打晕，现在正昏睡在一旁的孙女，最后深吸一口气，满脸愁容，良久才开口道：
“今天原本是上岐之地一年一度的圣女祀，没想到会把二位牵扯进来。”
一听这话，迟天微顿时来气，便愤愤不已回应道：
“那这牵扯可大了，就没见过把人绑在柱子上，底下一堆奇装异服在那疯疯癫癫地群魔乱舞，完了还灌别人喝奇怪东西的。好家伙，那场面，我还以为要活祭升天呐！”
“确...确实是活祭。”
“什么！因为我们是外人，就不把我们当人看了吗？怎么说这也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呐！”
“所以你才在饭菜里下迷魂药。”一直默默听到这里的辕司廪，终于开了口。
上岐於有些汗颜，偷瞄了一眼辕司廪，这男娃子果然不简单，连下迷药这事都知道，于是做贼心虚地将眼神瞟向别处，开口解释，尽量维持声音不颤：
“老朽也是迫于无奈。”
“因为你，我们差点被活祭，还好意思说你是迫于无奈。”迟天微气到跳起来，指着那人大吼。
这什么世道啊！你老弱，你就有理了，我们还幼小呢！如此残害祖国花朵，一句“迫于无奈”就想轻松带过，门都没有。
“是老朽，对不住你们。实在是...”
“是什么？”迟天微越说越激动。
“房子下面关着的，关着的...是我唯一的儿子，上岐起司。”
“啥？你把儿子关底下？诶，不是，你关自己儿子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萧竹瑟瑟，小船微微荡漾；湖面涟漪，一环点着一环。上岐於长舒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仰望上空，月光下，眼眶中有什么在闪烁着。
“上岐氏族虽然避世于此，但也没到与世隔绝的地步，相反，每年都会派出一批又一批的采青使到外界去，其目的就是为了了解并跟上外界的发展。
采青使分两派，一派是专门学习技能的，另一派就只是置换一些先进的东西进来，前者外出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几二十年都有，后者一年便可回上岐。
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差错，直到去年，我儿起司，被选为学习派采青使。”
“你不愿儿子外出？”
“不，在上岐，最光耀门楣的事就是成为采青使，尤其是学习派采青使。能为上岐做贡献，多少人求之不得，我又怎么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呢！”
“你这样说，那我就不明白了。”
“那日我高高兴兴将儿子送出去，原本还在想这把老骨头能熬多久，能不能见上儿子最后一面。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半年前，起司突然回来了，不只是起司，其他派出去的采青使，也全都回来了。
一问才知道，因为天江流域过度采矿，导致酸气外泄，外面的人都在逃难，他们放心不下家里老小，便全都回来了。”
“那你们怎么还不赶紧逃命去？”
“不，他们已经逃了，剩在这里的，都是留恋故土不肯离去的老人。”辕司廪出声补充道。
“思林小友说的没错，我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几十年了，现在就剩下一把老骨头，也都不愿再折腾了。”
“那你自己不想走，也该放你儿子一条生路啊！怎么反而把他关起来？”
“起司他...回来那两天还好好的，到了第三天，却突然发了疯，见人就咬，上岐最厉害的医生都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同一批出去的采青使告诉我，起司回来之前，有一只长着老鼠头的飞天怪袭击了他的工作所在地，附近的核电站也被撞毁，许是从那死里逃生后，受到了刺激。于是大家也没往坏处想，只让我好好照看起司，免得再伤了别人。
但不到一天，那些被咬伤的人，也跟着发了疯，眼神涣散，六亲不认，见人就咬。所以上一任圣女与大长老合计，将发疯的人引诱到埋骨林前面，也就是诱杀，再火化处理。我眼睁睁看着我儿，就那样被万箭穿心，倒在地上。可明明我儿与其他发疯者不同，我儿的头并没有干瘪下去，还有得救的。所以，我求了他们，让我来执行最后那一项，然后偷偷的把人带回家，关在了地窖里。
而剩下来的年轻人，也带着自家老少去往外界，留下这些不愿意走的老人，在这里等着，直到那天你们出现。
我对你们下迷魂药，也只是怕你们半夜听到起司发疯的声音，继而发现地下室的事情，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想让你们祭天。”
“真是可笑，自己不想活，还要别人跟着陪葬。”
“你们有所不知，上岐自古便有一个传说：生人祭天，便可祈愿成真。”
“无稽之谈，可笑至极。”
“汪汪汪...(呸，一群渣坏蛋，汪...)”
辕司廪对上岐於说的这番，产生了一个疑问，于是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上岐起司发疯的时候，除了神识不清，外表与常人无异？”
“是。”
“那些被咬了的人呢？外表也完好？”
“不，那些人头部干瘪，双眼凹陷，瞳孔发绿，眼周青黑一片，整张脸只剩下一张皮在脑袋上贴着，像是外面贴层皮的骷髅一样”
“身上呢？”
“身上被衣服挡住了，倒没怎么留意。哦！我想起来了，他们的手指还是跟原先一样，没有干瘪。”
这事确实怪异，但此刻也没有时间深入调查了。
“祭台下的骚动，你可知是怎么回事？”辕司廪再次开口询问。
“是我做的。本次祭祀不同于往常的祈天祭，而是要圣女喝过五彩水，跳了献祭舞之后，自刎在祭台上的。老朽怎么能让唯一的孙女死在自己面前啊！所以，我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迟天微指着昏睡在一旁的少女问道：“这个女孩就是你的孙女？”
“没错，这就是我那命苦的孙女，上岐倩倩。原是托她亲娘舅带走的，谁知她竟偷偷躲了起来，就留在了这里，后来跟我说要为她爹赎罪，跑去当了圣女。可怜这孩子从小没了娘，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她爹又出了事。”
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所有人都沉默了，连刚刚还愤愤不平的迟天微也不说话了。嗯...怎么说呢！虽然这个上岐倩倩身世是挺可怜的，但这也不是她伤害别人的理由啊！
三人各有心思，上岐於猜不透辕司廪心中所想，但却看出了迟天微嘴硬心软，心想只要这女娃子应肯点头答应，那事情就算是成了，于是扑通一声对着迟天微跪了下去，把迟天微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孩子，老伯知你心地善良，可怜我这孙女自小无母，现下又痛失亲爹，你们就行行好，帮帮我们吧！只要出去了，是生是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你先起来，再说了，这也得有路出去啊！”
“有有有，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你先起来说话。”
“你们若是不答应，我便是跪死在这里，也绝不起来。”
迟天微转头看向辕司廪，刚想开口问道，辕司廪已经率先点了头，表示应予。于是赶紧应了跪在面前的老人：“好，我们应答应你，快起来。”
听到这句话，上岐於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于是站了起来，接着说：
“上岐之地虽四面环山，山谷深不见底，看似无路进出，实则在这房屋中央，也就是这个名为一束光的阴阳湖中心，藏了一条去往外界的通道，每年圣女祀开启，便是这通道打开的时候，这也是采青使们出入的唯一通道”
迟天微踮起脚尖，眺望着湖中心，只见湖面水波荡漾，湖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哪有什么通道啊？莫不是这老头在唬我们。
尚未出声质问，竹林便沙沙作响，竹子摇曳，竹叶碰撞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小船也摇晃了起来。骤然间，风起云涌，雨淅淅沥沥的下，风呼呼啦啦的刮，将轻飘飘的云朵吹到月亮前面，没了月光，地上漆黑一片。
“时间到了，上船吧！”
上岐於苍老的声音夹杂着无尽的辛酸与不舍，说罢便抱起孙女，艰难的上了船，将人绑好固定住，转身对着上来的两人作揖，起身已是泪眼婆娑，颤抖的嘴唇轻启：“倩倩，就拜托二位了。”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上岐於扯了扯嘴角。“现下只剩这条小船了，若老朽也跟着上船，估计还没到风眼处就沉了，呵呵...沿着风向，进入风眼，只要不被甩下小船，那就能出去了。老朽，代孙女，先谢过二位。”
说完转身下了船，将船往前推出去，站在浅水岸一边挥手一边大喊：
“倩倩，好好活着。”
上岐於推船的时候，左手衣袖上，有一小片暗褐色的痕迹。
确认船离了岸，上岐於抬手撩起宽大的衣袖漏出左臂，只见手臂上有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跟我儿后脑勺上的，一模一样，就是这两个东西，害我儿发疯的吗？”
天边既白，二人背上行囊以增加重量，木卫也被绑的严严实实的。船顺着漩涡方向而去，在进入风眼之前，两人看到上岐於身后火光一片。
“抓紧了，别松手。”
迟天微被风雨拍打得睁不开眼睛，只听到辕司廪喊着自己别松手，于是拼命用力抓紧船沿，手指头几乎麻木了。只知道船一直在转一直在转，衣服也被打湿了，分不清是在水面还是在水下，虽然头被晃得晕晕沉沉的...但她知道辕司廪一直在控制着船只，也知道他能控制好船只的，他们肯定能活着出去，她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