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我之名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能干大事！”
　　幽闭的牢房突然响起神秘的男音，仿佛从四面八方纷涌而至，如梦似幻，邪意盎然。
　　突然听到人声，被单独关押整整五天的囚犯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激动、惊讶或愤怒，只是一动不动的闭目端坐。
　　
　　遭受重创还身戴重枷，衣冠破损却自行收拾的有条有理，视死如归的气度坦然而从容，任是谁看了，也忍不住会从心底生出由衷的敬意和欣赏。
　　囚犯不答话，说话的神秘人也没有现身，更没有丝毫被人忽略的恼怒——这位被单独关押的囚犯可不简单，他的名字叫霍亨·索伦。
　　‘霍亨’是个古老且尊贵的姓氏，据可靠史料记载，这个姓氏可以追溯到很久远的年代，并查到极其辉煌的过去，但这不是神秘人尊重他的真正原因。
　　更何况今非昔比，为了生计，索伦不得不在田间劳动。比起那个已经衰落的贵族头衔，现在的索伦更像是个真正的农夫。
　　所有的敬意都源于索伦那个不为人知的战斗专业。
　　虽然索伦不是主角，但他是一位剑圣。
　　能以凡人之躯被赋予圣者称号，还能被众神全体默认，人世间，有且只有【剑圣】唯一一个战斗专业。
　　能得到如此崇高的荣耀，其战斗能力自然不同凡响。
　　剑圣，集无与伦比的突进能力和凶狠残暴的攻击能力于一身，一旦动手，瞬间就能爆发出极高的物质伤害。天生敏锐的直觉（直觉不敏锐的也当不了剑圣）还赋予了剑圣们‘弱点洞察’的战斗技巧，这让剑圣成为了斩首战术的最佳人选。
　　剑圣极其罕见，极其脆弱，但也极其可怕。任何战斗里一旦出现剑圣，所有敌人（包括法师）都要至少分出三分精力，用以揣测剑圣的心理活动；同时还要留下至少三分力气，随时用以预防剑圣的斩首打击。
　　没办法，剑圣喜欢攻击别人的致命弱点，哪怕是全身板甲的战士也不敢轻易夸口，说自己接得下剑圣的全力一剑。也因为这个原因，剑圣获得了众人满怀敬畏的尊称：【战场主宰者】
　　索伦保持沉默，仿佛木胎泥塑，神秘人也不恼，继续道：“都说穷文富武，可是你？一个需要亲自从事劳动生产才能糊口的人，肯定谈不上富有。更何况你的战斗能力实在太强了。不到半个小刻时（约2分钟）就连杀28位高阶圣堂武士，连神之庇佑（神之庇佑效果：受术者在十秒内完全免疫一切低于神力等级或质量的物质和法术攻击）都挡不住你的斩击；不到三次呼吸的时间连出四十四刀，强行劈碎高阶圣堂战阵；不过短短半天，差点把皇家近卫军的高阶军官杀光，死掉的低阶军官和普通士兵更是没法在短时间内统计出具体数字……我们都知道，‘守恒’，可是世界的基础规则……对吧？”
　　神秘人说的含混其词，似意有所指。
　　
　　索伦猛然睁开眼，稍微一抬头，望向眼前的房梁处。
　　那里和别处一样空无一物，索伦却目光坚定的盯着那里，原本平静的气息骤然变乱，似深海峡湾中的暗流，重叠汹涌且阴险暴躁，目光也变得锋锐如刀，仿佛化作实质性的利器。
　　那束目光只是无意掠过，构成牢笼的合金栏杆竟出现了浅而乱的割痕。
　　神秘人当然不在索伦注视的地方，但也不得不佩服极道剑圣敏锐的洞察能力。
　　神秘人的本体在索伦身后，房梁那里是神秘人特意设立的一处隐藏极深的干扰点，非常接近真正的正确答案，但不是真正的正确答案。
　　而且索伦那样的气势只持续了一段很短的时间。
　　攀升到一个极点之后，用力过猛的索伦触到伤势，脸色立刻变得嫣红，随后又变得苍白，聚集起来的威势顿时消散一空，整个牢房只回荡着他空洞的咳嗽声：“咳……咳——咳！”
　　把气喘匀之后，索伦重新变得虚弱，语气也再度变得平静而温和：“杀人从来都不是值得宣扬的荣耀，更何况对一个快死的人来说，荣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您谬赞了。”
　　“哈哈哈哈！！”神秘人突然大笑起来：“能屈能伸——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年轻人……【极道剑圣】：霍亨·索伦！”
　　神秘人突然说出他真正的战斗专业，这让索伦的眼神重新凶狠，之前的虚弱也在瞬间就一扫而空，气势再次随之级级攀升。
　　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索伦身周的空间竟然都隐隐出现扭曲的征兆。之后，索伦身上那套附加了无数法咒、添加了无数珍贵材料才打造成功的坚固枷锁竟形同虚设，索伦如同影子般从原地站起，锁链却留在原地，脱离了索伦的身体。
　　“阁下是何方神圣？！怎么知道极道剑圣的事？！”没落的贵族也是贵族，可现在的索伦却没有一丝贵族该有的风度，用很不友善的语气质问道。
　　
　　“警告！目标进入生命燃烧状态！目前剩余健康度1.7%，即将死亡！”
　　“不用激动，年轻人。”被打的半死再丢进牢房，整整五天水米未进还能爆发出如此实力，这就是超越常识的战斗专业者。在情理之外，也在预料之中。
　　尽管警报急促，神秘人却依然用平时那种不冷不热的腔调道：“收起来吧，你的生命不能燃烧在这种地方，也用不着对我白白燃烧。”
　　话音落下，索伦积攒起来的气势瞬间随之消散一空，他的剩余健康度也被险之又险的锁定到0.5%，不再下降。
　　言出法随？！燃烧状态自动开启又被迫解除，这个情景这让索伦大为困惑，而且惶恐不已。
　　神秘人不说话，索伦也因用力过猛而不得不凝神回气，一时间，牢房里只剩索伦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为了保守极道剑圣存在的秘密，每一位修行者在开始修行的时候都会自动领悟‘燃烧自我’的特殊天赋。在此状态下，极道剑圣们会以燃烧剩余生命力为代价，完全解放自身，获得数倍于平时的战斗力。
　　但生命燃烧是个不可逆转的过程，一旦开始，谁也没法将之停止——就像谁也不能逆转时间一样。
　　蛮力只能破坏有形之物，现在发生的情景却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力量来形容，神秘人展现出来的更像一种改变现实、逆转法则的能力。
　　神秘人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话，事情就按照他说的发生了——就像神只是说了一句‘要有光’，世界就有了光一样不可思议。
　　深不可测的景象，简直像神明一样！
　　本以为自己早已天下无敌，但近日却接连遭受来自于生活的沉重打击。神志恍惚间，索伦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他初次接受极道剑圣启悟的那一天……
　　和所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样，索伦也渴望过成功。但和其他人不一样，索伦更渴望重新拥有财富，更渴望用财富重新振兴家族。
　　但很明显，除非发生战争，否则无论如何，合法发财也绝对轮不到一个封建时代的农夫。
　　索伦本以为自己将接受这样的生活，直到那个命运之日的到来……
　　“这不是属于凡人的力量，接受这个启悟，索伦。不管你选择对抗强权还是拥护独裁，终有一天，你都会震撼整个世界。人们将对你的力量倍感敬畏，世间生灵都会呼唤你的名字，想象那荣耀吧，年轻人……但这是有代价的。当然，你也会得到一些特别的秘密作交换。那些秘密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它不光能让你轻易得到永生，还能让你有机会观察到世界最血腥、最黑暗、也最愚蠢的一面……”
　　索伦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一切，那时的他还太年轻，还不明白那些看似轻巧的代价有多沉重。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命运从不白给，一切早都明码标价。他只知道自己将拥有不可匹敌的力量、无上的荣耀、以及重振家族的希望。
　　而当他爱上一个姑娘之后，他才发现那个代价的沉重之处。
　　他爱她，她也爱他，但索伦却绝不能坦率的接受这种感情。
　　
　　极道剑圣的战斗能力确实强得匪夷所思，但是同样的，修行它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高得离谱。
　　虽然不用像葵花神功一样给自己的分身来一刀，但极道剑圣却是诸多战斗专业之中最为接近纯粹概念的那一个。
　　这就意味着修行成功以后，索伦会彻底丧失一切人性，完全服从于至高法则。
　　到那时，他的行动将绝对依附于冥冥中的至高律令。
　　一旦有物种胆敢违抗那些律令——哪怕是艾莉亚，索伦也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屠刀，用武力维护律令的严肃性和秩序的均衡性。
　　放下剑，索伦就不能保护她；握紧剑可以保护她，但是也有可能杀死她。
　　怎么办？
　　索伦一直在假装这事不存在，能多拖一天算一天，哪怕能再多看艾莉亚一眼、听她多叫一声他的名字也好。一旦极道剑圣臻至大成，索伦会自觉挑选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然后离开那个小村庄，不告而别。
　　最开始，索伦是这么想的。
　　但当他听说艾莉亚被兰瑟尔公爵抓走之后，哪怕手里没有合格的武器，索伦依然义无反顾的提着一把仪式剑，堂而皇之的冲进异国的公爵府，毫不犹豫的犯下滔天血案。
　　仪式剑是通过向上天诚心祈祷后自然生成的产物，只能说它有一个剑的形状而不具备剑的战斗功能。
　　自己做过什么，只有自己最清楚。听一个实力强大的神秘人复述出自己做下的丰功伟绩，说心里不得意，那肯定是假的。
　　尽管索伦很好的克制了这种情绪，极力不让它表现出来，但神秘人依然能看透索伦的内心，看到那些隐于内心，不屑诉诸的骄傲。
　　炎魔是一种常见的地狱恶魔。高阶炎魔的体重超过十吨，哪怕不使用它们与生俱来的法术和类法术能力，仅凭自身的大吨位优势，一只高阶炎魔也能轻易毁灭一个国家的主力作战军团。
　　放眼整个世界，只有圣堂教会的高阶圣堂武士披挂整齐，才有资格和这种恶魔在正面对抗之中单对单，硬碰硬。
　　索伦只拿一把普普通通的仪式剑，只用自行领悟到的剑意和剑气，就在众多敌人之中轻易格杀了这样的圣堂武士，并且连杀二十八位。
　　高阶圣堂战阵是真神亲手传授的多人战斗技巧，可以将战阵中所有人的力量聚合在一个方向上集中爆发。一般情况下，这个战阵一旦由十位以上的圣堂武士联手布置出来，威力就已经高得没边了。
　　当日，索伦借着一口气爆发的惯性，瞬间就将最前方的武士长毙于剑下。随后，索伦趁着其余武士心神受创的恍惚瞬间冲进人群，一记干脆利落的穿身破甲，马上就让圣堂武士们死伤惨重。
　　但仪式剑毕竟只是仪式剑。面对无穷无尽的人海，最终，索伦剑断力竭，无奈被抓，锁进帝国最高监狱等待研究。他（自以为）的女友、（同样是自以为的）未婚妻、未来的战斗天使、现在的女重剑士艾莉亚，（也许）被兰瑟尔公爵派人洗刷干净，献上祭坛，准备当作祭品献给一位邪神。
　　进了监狱，索伦对之后发生的一切茫然不知，他只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他从不后悔做这件事。
　　他只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接受艾莉亚进入他的生活，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至于在别人家的国都里搞屠杀合不合法之流的问题，索伦从来都没在乎过。
　　法律是其他人的定义，极道剑圣不是凡人，自然不需遵守凡人的规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做每件事的时候也都会相应的理由。也许理由不合逻辑甚至荒谬，但一切都不会无缘无故就凭空发生。
　　正当他在牢里回顾得失、感叹爱情的时候，一个暂时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神秘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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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道剑圣对修行者的基础要求就是【绝对】阵营，但是【绝对】阵营的判定只存在于神明之间。”趁着索伦发愣，神秘人再次抛出一个重磅消息：“换句话说，索伦，你不是人——至少不是纯粹的人。”
　　“我……不是人？”索伦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重新认识自己一般难以置信。
　　“别那么惊讶。”神秘人道：“极道剑圣的冥思需要内心绝对宁静，这是普通人绝对做不到的高难度工作，你做到了，还像呼吸一样成功的自然而然，这么明显的天赋，你都没看出来自己的特别吗？”
　　“嗯，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吧。”索伦道：“没人会主动跑到监狱，你来这里，想让我做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
　　神秘人本来还想再兜两个圈子，介绍一下世界观。但索伦却直接进入主线剧情，再拖延反倒显得神秘人拉胯。所以神秘人也就不再遮掩，直截了当道：“极道剑圣修行成功的最终结果非常危险，但是要放弃这样强大的力量也不现实。我能给你个好办法，让你改变那个结果。”
　　“我凭什么相信你？”索伦道。
　　“就凭我能逆转那些凡人不可逆转的过程，遏制你燃烧自己的生命，霍亨·索伦！”神秘人的声音突然提高，不可一世的气势洋溢在他的言辞之间，显示着他非凡的自信与气魄。
　　“好吧。”被那气势一震，半死状态的索伦脑袋发晕，姑且相信了神秘人，道：“什么价？”
　　对于谈判，索伦显然不是很在行。说完上一句后，索伦又补了一句，直接报出自己的底价：“我没有钱。”
　　“呵呵。”索伦说的话究竟是故意示拙还是真心无知，神秘人一清二楚。面对单纯得可爱的索伦，神秘人如果不趁机好好要个高价，那简直就是辜负了索伦的天真：“幸亏我要的也不是钱。”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神秘人的声音依然像刚开始那样平静，可其中的阴森恐怖隐而不发，让索伦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为我效命二十年，二十年以后，还你自由。”
　　于是，索伦沉默了。
　　“不用着急，年轻人。”神秘人道：“你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考虑这件事。”
　　“什么意思？”索伦道。
　　“虽然极道剑圣强的匪夷所思，就算不吃不喝也战力不减，但最多再过一天，你的力量就会完全衰竭。换句话说：你会彻底断气。”神秘人的声音依然不急不缓：“至于你那位珍贵的、还没来得及确定名分的女友、你自认为的未婚妻、美丽的艾莉亚女士也会被抬上祭坛。她的肉身会完好无损的保留下来，等事后供仆役们亵玩，至于她的灵魂……会被献给一位邪神。”
　　“你怎么知道？！”索伦又惊又怒，道。
　　“信与不信，那是你的事。”神秘人道：“我目前能做的，只有完整叙述出我看到的一切，仅此而已。”
　　“我……！”自由近在咫尺，再加上艾莉亚身陷险境，索伦有心答应，却又突然强行忍住——轻率选择极道剑圣带给他的教训已经够惨痛了。
　　火候不到？神秘人愣了一下，觉得有点好笑。
　　索伦没有更多的验证途径和解决办法，就像有钱也有病的人不知道哪个医院更靠谱。他缺的只是推他一把、让他下定决心的力量。
　　神秘人深谙此道，又道：“没关系。你修行了极道剑圣，也就知道世事无常、诸生虚妄。一切都是空花幻月，一死就一了百了了。但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死亡还不是终结，有很多人愿意花大代价，让你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到时候，你也可以继续跟艾莉亚谈个恋爱嘛——虽然你很可能没了肉身，很多事都不能做……不过纯洁的精神恋爱岂不是更高尚？”
　　“不！”神秘人故意正话反说，索伦这个毛头小子果然上当：“世事无常是懦夫的借口！我能活命不是靠别人施舍！我绝不维持一脸凄惨苦相乞求同情！”
　　“天命难违。”神秘人继续煽风点火：“有些事是命中注定，就像艾莉亚被抓，就像你踏上极道剑圣的修行之路，你不得不认命，这些东西勉强不来。”
　　“我偏要勉强！”火候远超预期，索伦已经开始出现入魔的先兆。却见此人突然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没人比我更懂……”
　　“诶——行了。”神秘人赶忙制止索伦把那句话说完：“这种话不吉利，真说了你就完了……言归正传——弱小的人！你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吗？！逆天改命？你能吗？！”
　　“我有！”怒火在索伦眼中熊熊燃烧，不洁的欲望将他污染，杂乱的顾虑扰乱他的心绪，他的心神已经全面失守，极道剑圣的黑暗面完全展露，狂暴的咆哮也变成了尖利的嚎叫：“我能——！！”
　　“好极了！触碰它们！”神秘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富鼓动性，空气中突然浮现一行诡异的黑字：“触碰它们！你就能重新拥有力量，你就能更强大！更危险！再也没人能夺走你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索伦形态疯癫，双手用力抓向那行黑字。
　　看似坚固的黑字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固，索伦的手指只一触碰，那行黑字便散作黑烟，缭绕在索伦身周，随着他的呼吸进入他的躯体，让他从内到外发生改变。
　　“目标：霍亨·索伦。阵营第一次变更完成，当前阵营：绝对邪恶。”神秘人的意识海里，另一个灵魂忠实的报告着。
　　“非常好。”神秘人饶有兴致的点点头，继续观察着索伦的变化。
　　电影里大多会把蜕变演绎的极其痛苦，不过有点片面。阵营发生偏移的时候，除非是圣堂武士转变为暗黑武士这种极端情况，否则疼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像索伦这种在正与邪之间飘摇不定、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定守法的好人，他的飞速堕落带来的感觉非但不是痛苦，反而是极度的欢乐，这种快乐甚至能超越疾风，跨越闪电。
　　“唔哦哦~——”愉悦感不可自制，索伦忍不住喊出声来。
　　“没那么开心吧？索伦？”神秘人终于显出身形，那是个穿着黑袍的年轻男人：“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叫我柴因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