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1

　　素界还是摇头。
　　师傅道：“为师的钱包被人偷去了。一时饥寒交迫，只能去湖中破亭过夜，窘境之下，就大彻大悟过来，一举开创了无名功。”
　　素界忍不住道：“师傅你在说笑吗？”
　　师傅又道：“当夜在湖中亭里，为师大彻大悟，觉得自己好渺小，连饭都吃不起。可又很不甘心这般渺小，于是吃不起饭，却想把天和地的壮阔景象一齐纳入心中。这就是为师的大彻大悟，为师在心中印下了这方天地的影子。”
　　素界看着师傅，师傅平静的续道：“但这些都是死的。之后过去了三十年。为师上下求索，追仙问道，练尽了天下有名的功夫。我一直都想，让我心中壮阔的天地多一丝灵动，多一丝变化，便将天下之术取精去糟，融入心中壮丽的世界里。”
　　素界张张嘴，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听师傅说过他的过去。
　　师傅道：“六十年时，为师心中的世界已经恢弘无比，从只容纳得下从山河、沧海，到容得下日月、星空，最后又到了融得下天与地。但它……依旧是死的，里面无数看似鲜活灵动的生灵，其实都只是一个影子。”
　　师傅再回头，看着疯云山翻滚的云海，这云海大得，浩瀚无边，甚至遮住了天空的太阳。
　　师傅叹道：“后六十一年，为师心中的世界有了第一丝灵动。为师的双亲只是凡人，老去，死了。为师得讯赶回家乡，物是人非，才知道唯一的一位姐姐，原来死得更早，在她才三十多岁时就得病亡了。”
　　“你以为只是这些，就能让心中的世界产生灵动吗？不……我走遍天下六十余年，生老病死再常见不过，虽然能未尽世俗的孝道，也仅仅是让为师难过罢了。”
　　师傅闭住眼，“但为师在收敛双亲的尸身下葬时，摸到了一张黄纸。上面画着一个没有脸的小人，附一句话：‘我其实还有一个儿，但我记不得他的样子了。我如果要死了，在下葬的时候把这张纸摆在旁边，这是他当年上学堂用的，就当我的儿回来帮我料理后事了。’”
　　“为师那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是有遗憾的。一个家世富硕的老人，他有一个许多年没有见过的儿子，他不一定很想念，但肯定会很遗憾。这个遗憾是无法弥补的。”
　　“为师回望平生，想看看自己有无憾事。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仗剑救过很多人，已经疏财助过了很多人。但这些人的名字，我还无一人记得，他们也无一人知我。我已经走过一生甲子余，除了心中这个死寂的世界，居然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得到。”
　　师傅竟然笑道：“然后……我循着记忆，问天。把这六十一年走过的地方全走了一遍。我看见了万家灯火，我看见了我救过的人，男男女女结婚生子，我看见有人安康一生，看见有我救的人变成了恶人，四处为恶。”
　　“以前年少轻狂时留下的情债，那个天天缠着我的小姑娘也已经嫁人去，与别人儿孙满堂。曾经说要改变天下，求我助他飞黄腾达的人，如今已经与旁人无异。”
　　“我知道了，这个天下有我没有都一个样，但当我没了这个天下，或者说因为所谓的修行而忘记了天下，自持甚傲，完全视万事皆为无物时，我的所有痕迹就都消散了，我的一甲子，空无一物。”
　　“为师的遗憾，竟然有这么大！”
　　师傅的语气少见的第一次露出遗憾感：“带着心中这种遗憾，我回到了当年第一次映下天地的湖亭。没想到，六十一年过去，它还在原地。”
　　“我在亭中又渡了一夜，黎明时，亭边湖水被我冻住了三米。为师用手去捞冰水，在最不想改变，最不想继续往前走的的时候，心中寂静的天地第一次生起了风雨。”
　　“是不是觉得很莫名其妙？”
　　师傅道：“六十一年一甲子之憾意，无法弥补，无法追回，就如这真正天地之间的四季轮回，旧过去了就是新的，不会出现同一场春雨。”
　　“这种无法追回的时间，其实就是为师之前求而不得的灵动。而这根本不是靠学尽天下功术就能积累出的境界。”
　　“为师明白了这种时间无法追回的道理，心中的寂静世界也就有了不可重复的灵动，有了一样不可复制的每一场的风雨。”
　　师傅看着素界道：“你不一样，亲身明白这个道理，为师选的最差的一条路，空耗了一甲子，以遗憾破境。你不必走这条死胡同，你可以反其道而为之，去多找些女娃，谈情说爱之类的……我猜应该也可行得通！”
　　“额……”素界看着师傅，“师傅，徒儿发现个事情。”
　　“什么？”
　　素界道：“师傅您说您六十一岁就让心中世界有了风雨……那，那之后……”
　　素界摸摸头，“修行人长生不死虽然难，但师傅的实力，恐怕活个成千上万载也很轻松吧。之后还有这么久，您现在……”
　　师傅想了想，“你不要琢磨我的事情，明日后你就要自己去过活，不远处有个苍云宗，最近正在选弟子，你去报名。”